回去路上裴绥昭问阿蛮，黑缀苦她们为何要把脸蒙得那么严实，不问还好，这一问得到的答案让她懵了。
阿蛮说黑缀苦她们是獠蛮，所谓獠蛮，就是野兽和人的后代。黑缀苦她们之所以要蒙住整个头，是因为她们的脸长得就像野兽，很丑陋。有猪鼻喙嘴者，翻嘴獠牙甚是吓人，有人双耳之外又长了双兽耳，屁股上头还长尾巴。
当然，脸丑可以遮，听闻他们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怪物，他们族中把这种先天病称为兽化病，脸丑算是轻度兽化病，重度的很容易夭折。活下来的都有蛮力，但大多都不聪明。
裴绥昭完全惊呆了，她以为阿蛮在给她讲笑话，再三确认，阿蛮是认真的。
阿蛮说大荆关外有三大獠蛮聚居地，东北向的阔甸、西南向的土泊泥、西北向的阿耶兰罕。獠蛮据说是遭到神罚的种族，他们的祖宗是兽妖，后来虏了人类去繁衍，才有了獠蛮。
獠蛮又几经迁徙，如今被阻隔在关外，很多年他们都茹毛饮血，只知道仗着天性打杀劫掠，后来才渐渐学习人类的习性，建立聚居地，据说百年前才学会和人类通商。獠蛮入侵是件很恐怖的事，他们天性好斗，又孔武有力，加上有兽妖血脉，能徒手咬死撕碎人类。
公主是少有的和獠蛮小首领关系不错的人，黑缀苦也和她的族人不一样，她很明白，只要她带来的人在大荆土地上伤了人，从此那些她们族人上百年都造不出的好东西就再也不能流入阔甸了。
裴绥昭惊呆了，这事怎么听怎么不合理，为什么阿蛮她们都认为很合理？虞霁初估计也是阿蛮这种想法，否则一开始就会告诉她这件事。安抚自己冷静下来，她努力把这件事合理化，或许是以讹传讹？长得不一样，所以有审美歧视？
就像她原来的世界，老百姓乍见到红发金发有色眼睛的不同人种，也叫人家什么什么鬼，这完全是审美不同的问题。先前听黑缀苦说话，虽然荆朝官话说得不是很好，但那完全是人类的发音，除了目光凶狠，和野兽半点扯不上边，这点绝对不会错。
至于兽耳尾巴那些，在阿蛮没有说笑话的前提下，那可能是一种大规模返祖现象，有可能是他们的基因确实有问题。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会被阻挡在关外，在历朝统治者眼里，他们是血统有问题的一群异类，怎么可能把他们视为同族。
这件事让裴绥昭混乱了好几天，期间甚至想偷偷去黑缀苦住的客舍偷偷看一眼，看她们有没有人长着兽耳。后来说服自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都穿越了，就算真有兽耳，也就是惊奇一会，要是惹到人家不高兴，那才得不偿失。
牙粉和水泥都得县主回来才能走进度，裴绥昭现在只能开始做香皂。碱液从哪来真是头疼，总不能一直烧草木灰，公主的探矿斥候小队她又无权指派，连怎么联系都不清楚。
买石灰石或生石灰不是个长久之计，当前鹤州有两三处生石灰的卖家，价格都贵。虞素宁在鹭州倒是发现了石灰岩矿区，留了玻璃试验小队在那管着，运来鹤尾太远了。综合来说就是当前的法子都会让商品价格贵，贵了谁会把肥皂当日用品用？
三酸两碱的常规获取真是卡脖子，她原来的世界最早化学合成的纯碱也是乾隆二年的事了，要用到回转窑，回转窑早最在乾隆五十年出现，最初是用于制作水泥。也就是说，真是要命了，她想要产业化肥皂和水泥，这个回转窑是非造不可。
那个早期回转窑她看过图，但看过图有什么用，中间不知道有多少关键细节不知道怎么做。
这样下去她根本撑不住，不如安安分分混吃等死算了。可一想又不甘心，人真是矛盾又痛苦。
“都怪你啊徐遐筠，以为你送了个金手指，结果是根刷金漆的泥手指，还是个小半截。”裴绥昭感觉很久没有想起徐遐筠了，她不知道徐遐筠在知道她失踪后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的难过。当然了，她也不清楚她在原世界的状态是不是失踪。
她漫无目的在街上闲逛，望天感叹时听到一阵吵闹声，看到是柳娘豆腐坊那边，赶紧小跑过去。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能很好治愈胡思乱想。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铺子前的人打成一片，唐娘子抱着小儿柳在一旁啜泣，小柳儿哭得撕心裂肺，裴绥昭被哭得心颤，迅速加入其中拉架：“别打了！不要打了！在孩子面前打什么架，都疯了不成！”
悬娘的人加入其中迅速把人分开，裴绥昭这才看清柳娘被人撕打得头发蓬乱，脸上也有血痕。分开后她还是气不过，指着面前的男人说：“不要脸的东西，还敢来提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带着你的姘头赶紧滚！从今日起，我柳鸢与你柳立万一刀两断！明日我们就去衙门递诉状，嫂嫂和你必须和离！”
柳立万还想说什么，被她身旁的妇人没好气狠扯一把，这才讪讪离去。走远了那妇人叉腰高声道：“没教养的贱畜，活该一辈子田里刨食，敢不认兄长，还敢打老娘，老娘明日就让人掀了你这破作坊！”
柳鸢拿着绞豆腐的粗木棒作势要追，他们才跑了。路过的男人中还有人看着柳鸢小声道：“成何体统，简直有辱斯文，果然泼妇。”
这话不说柳娘要发火，裴绥昭也来火了，当时就指着那男的说：“你再说一遍！”看起来是读书人的男人撒丫子就跑，边跑还在念叨“悍妇、成何体统”之类的话。裴绥昭好久没被这么气过了，这哪里是三观歪，简直没有三观。气死她了。
作坊铺子帮着柳娘打架的几名妇人也受了轻伤，柳娘给了钱让她们今日歇息一天。把裴绥昭迎进屋内关上铺子门，柳娘和唐娘子又抱头痛哭。裴绥昭现在随身都带糖，只好拿糖抱着小柳儿哄，散去别处，等她们哭够了再说。
她们哭的时候小柳儿已经好了，裴绥昭给她仔细洗了脸，抱在怀里问她认不认识和姑母打架的男人。小柳儿吃一口糖微仰起小脸，用哭哑的嗓子说：“阿娘说，那是爹。”
其实也猜到了，姓柳，柳娘要和他一刀两断，应该就是小柳儿的爹。看先前的情势，想必就是喜新厌旧，又来说了很过分的话，才惹得柳娘爆发。
等柳娘和唐娘子情绪缓过来，小柳儿也累睡了，安顿好她，裴绥昭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娘和唐娘子是逃荒来的鹤州，那年她们老家明州昙香县地动海溢，死伤无数，她们全村出逃，路上死的死，分开的分开，到江南道绍州时她们准备找地方落脚。有一天柳立万进山打猎，和他同去的人仓皇逃回来，说他们遇到官爷募兵，柳立万被强募走了。
她们刚搭好的草棚又要丢弃，为找柳立万，她们一路打听那支军队的动向，一路千难万险走到了鹤州境内。
入鹤州后她们又遭遇劫匪，是虞霁初救了她们，也就是在那时候，唐寓春知道怀了身孕。她们不敢再走，只能随虞霁初在鹤喙安家，后来虞霁初来鹤尾，她们就跟来了鹤尾。
旁人只知道她们是给虞府送菜的，不知道她们和县主的情分，所以她们在街坊里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以此来报虞霁初救命之恩。吴大头的消息就是她们无意间探听到的，原本不确定真不真切，哪知道一举拿下。
前几日柳立万找到她们，说这些年怎么找她们，怎么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说得情真意切，还说如今终于一家人团聚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柳娘觉察到不太对劲，特别是柳立万不住下，说还有些事要处理好才能搬过来，这让她感觉不好。
她送人出门时言辞逼问，柳立万终于承认，他如今已另娶新妇，是做船运买卖家的女儿，他们能来鹤尾正是跟船队前来。柳娘闻言晴天霹雳，问他另娶了，嫂嫂怎么办，小柳儿怎么办。
柳立万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他只娶了两人，有什么不好办的？一家人当然是在一起，如今他回来了，她们的作坊也算有了主心骨，不用再担心遭人惦记。
柳立万把烂摊子交给她，说她和嫂嫂交好，如何劝慰好嫂嫂，都交在她手里。柳娘不敢跟唐寓春说实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不对劲，想到柳立万说，这次要不是跟船队来鹤尾还遇不到她们，她猛然惊醒。
也就是说柳立万根本不是一路找寻她们找来的，是无意间碰见。想明白这点，她次日清晨就去了渡口茶寮酒肆，一路打听，终于打听到柳立万的同船人，他们讲的真相让她无法接受。
柳立万当初被强募走，又逃掉，绍州不敢留，跑去暨州，从来没想过要找她们。贪生怕死，一朝被人看上，忙不迭入赘。他装傻装了三四年，来到鹤尾见到柳娘她们，才对家中娘子说实话。他娘子不是好相与的人，打骂一顿后又莫名允了他认亲。
柳娘先前不知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今日他们前来才弄清楚，柳立万要休唐寓春，再改纳妾，豆腐坊去衙门改契书，改成他娘子金包银的名字，这样万事大吉。原来他们竟图谋这豆腐作坊和铺子，想把她们谋生的东西一口吞掉。
“当初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柳娘说得直锤头，唐娘子拉住她的手摇头，没说话。裴绥昭想说，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只是先前安逸的环境让他披的人皮没掉，如今，也不过露出原形。
还好柳娘一腔正气，唐娘子也没犯恋爱脑，只要去衙门解了婚契，她们和那对狗男女从此再无干系。先前柳娘还怕柳立万跟唐娘子抢小柳儿，在渡口她都弄清楚了，那对狗男女生了两个儿子，根本不会在意小柳儿。退一万步说，她们答应柳立万的条件，小柳儿以后也不会得到善待。
见她俩都愁云惨雾，裴绥昭不知该如何安慰，一时紧张，竟拍拍柳鸢的肩说：“以后你俩就继续带孩子过呗，男人有什么好。”
说完想揍自己嘴巴，这是她真心话，但她不知道这俩人听了会作何感想。毕竟她们的束缚太深了，唐娘子还好，有孩子，又算是被渣过了有可能不再动心思，可柳娘没嫁过人，不知道会不会把她当坏人。
她仔细观察两人面色，发现两人脸上都莫名起了红晕，然后别过头不敢对视。这种情况，是她想的那样吗？裴绥昭有些兴奋，但这兴奋也就一瞬间，她觉得这可能是她们脸皮薄，经不住打趣，这种事还是不要胡乱臆测的好。
裴绥昭走后，唐娘子去看小柳儿，柳娘挽袖子准备做饭，打架饿得快。她没对唐娘子看，低头轻声问：“嫂……春娘，你想吃什么？”
小时候柳娘也叫她春娘，好些年没听见这个称呼了，唐寓春回眸看她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你做什么我吃什么，给小柳儿煮点面饼糊糊，怕她哭伤食了吃不下。”
“欸，好。”柳娘目送唐娘子上楼，原本没什么力气的人突然之间又充满干劲。
晚上裴绥昭躺床上想柳娘她们的事，不论她们之间有没有爱情，她们凭本心在最苦最难的时候也没丢开对方，一路相伴不离不弃这么多年。真好啊，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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