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在那各抒己见，裴绥昭和盛秀竹聊了会，收拾收拾打道回府。她得回去把快做完的算盘赶紧做完送给惠贞，房子的结构和用料，还得靠这位算术天才帮忙。
这个时代还没有算盘，人们算账都用筹算，等她把算盘做出来，加上数字，做事能事半功倍。
回去路上要去接虞霁初，她和宋知县今天下乡发放改良过的曲辕犁和耧车样板，如今鹤尾不缺牛，但也要拿钱买，具体看各村各里怎么安排。有了牛拉犁和条耕机，今年只要不出天灾，收成应是能不错。
晚上虞素宁召集开会，主题是怎么和黑缀苦签紫菜养殖技术转让契书，其中的条款要商量仔细。虞素韵日前给了答复，可以让黑缀苦学，但不能亏本。
在提出想法前，裴绥昭问了虞素宁关于獠蛮的事，并非她还在疑心阿蛮是同她说笑，而是认为虞素宁比阿蛮见过的世面要广，应是能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楚些。
结果虞素宁所说和阿蛮说的并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提到獠蛮先祖时，她说兽妖只是民间广传，前朝野史中有记载，獠蛮的先祖可能是一群被放逐的败将，被胜者借天力咒罚，长相才越来越趋近野兽。当然，这也属于神话传说范围了。
她说完也提出了阿蛮同样的疑问，裴绥昭遮掩道：“有的，我们那也有蛮人。”说完赶紧转移话题。
她想说的有两条，一是限制黑缀苦将来卖紫菜的区域，比如不能过哪条江河哪座山脉；二是，阔甸的海岸是冷水域，黑缀苦学会种紫菜肯定就会种海带，四海商号从她手里买海带要给最优惠的价。
最初不清楚黑缀苦来历时，她只以为是生意，现在她多了一种猜想，或许是海里的海藻对黑缀苦的族人是一种非常重要的东西，比如能微量修补她们有缺陷的基因病？都是瞎猜，她始终都没见着黑缀苦的真容。
这两条大家一致认为很好，见裴绥昭似是还有话说，虞霁初示意她不要有顾虑，就她们四个，什么话都能说。岑稷以为是顾虑她，要出去避嫌，裴绥昭“欸”一声：“不是，我只是在想，这技术反正都给黑缀苦了，要不要同时也给公主算了，让她和文墨晖去沿海冷水域种紫菜和海带。”
河东、江南现在朝廷手里，但只要技术过去，肯定会被当地士家豪族把控。江东的左望周，没打过交道不清楚是个什么人，白给他捡个便宜，好像是有点不甘心。
这事裴绥昭只是顺便一提，成不成要看公主怎么考量。
算盘做好后浸油晾晒好，裴绥昭对虞霁初最近愈发狗狗祟祟的行为很想笑，干脆对假装在欣赏景色的招手：“霁初，过来，我教你打算盘。”日光正好，五月初的天气比秋天还要舒服，寮舍里小陶炉煮着新茶，桌上有红枣干和樱桃、枇杷。丫头们都在各忙各的，没让她们来跟前添茶倒水，悄悄喊一声霁初，应是无伤大雅。
“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裴绥昭小时候学过算盘，已经很久没用过，但教还是能教个大概。虞霁初学得很快，经常用筹算，她的速度很快超过裴绥昭。这让裴绥昭高兴得海豹鼓掌：“县主就是县主，什么都难不倒你，出师了。”
虞霁初又算了一会，轻抚着算盘：“这算盘，很快会传遍大江南北。”裴绥昭当然知道，打趣道：“那我们赶紧让三娘那做些存货好卖。”虞霁初侧头看她：“你说你小时候学过？”
没来得及回答，虞素宁已带着两位徒儿过来了。相比于虞霁初的淡定，虞素宁和黄惠贞两师徒对算盘可以说是狂热。黄惠贞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最后一把拉起裴绥昭抱住。
虞霁初和裴绥昭都愣在那，不知道这是哪出，虞素宁低着头轻抠额头，她的另一位好徒儿补刀：“你们上次在雁山下相拥时师傅说过，多愁善感的人就喜欢抱来抱去，惠贞这是感激，是欣喜，是难以言喻的心潮澎湃，只能一抱解之。”
“怎么平日里考你学问时没这么伶牙俐齿。”虞素宁小声嘀咕，轻拍林空青的胳膊。
原来那个拥抱被小辈看到了，裴绥昭难得脸颊发烫，她就说，怎么那么巧她们刚松开一会虞素宁她们就出来了，感情是躲着偷看。
虞霁初明显有话要说，裴绥昭赶紧岔开话题，怕越描越黑：“那接下来我的新屋就交给县主和惠贞了，在此先多谢两位倾力相助。”
五月初八这天，裴绥昭生日，她收到三份大礼：一是栩儿从京城寄来的信，说偃麦草已找到并育种成功，小麦杂交实验正式开始；
二是虞素宁留在遂丰县的玻璃实验小组送来了一叠成型的玻璃，打开后大部分碎了，但有三块保留完好。她们烧出的玻璃易碎，杂色多，不均匀导致透明度不高。但这都不要紧，这是从零到一的一步，终于迈出去了。
第三份是虞霁初带来的好消息，鹤州探明了十六处石灰石矿，虽然鹤尾只有两处且不大，但这不影响。有了石灰石，水泥和玻璃还有碱都看到希望了。
虞霁初不仅送了这个好消息，还给她送了一整套金镶玉头面和二十七套织染精美的华服，还有一条刻着道经光明神咒的十二子流珠手串，看得出来玉是极好的玉。
裴绥昭从没在外讲过她的生日是哪天，但她在鹤尾认识的每个人都送了她礼物，宋实祺他们几个衙门的让女眷送了礼，几个作坊和养殖场的女娘们以工作的地方为单位，各自合资送了裴绥昭一份心意。
她们的心意裴绥昭必须收下，但会用奖金的形式把钱补给她们，她们每个人赚钱都不容易。
长公主她们才走没多久，虞霁初没有大操大办，只在府里办了宴席，也在城门口施粥一天。
热热闹闹一天过去，裴绥昭喝米酒都喝得微醺，虞霁初让人都下去后，就坐在裴绥昭对面看着她。裴绥昭微抻着脑袋，难得笑的一脸娇憨：“你也对我太好了，今天我好高兴。”
虞霁初倒了茶给她：“去年都没给你办，这哪里算好，你不要哄我。”
“很好很好了，我从没过过这么热闹的生日。谢谢你，霁初。”裴绥昭拉着她的手有些着急，怕她不信。
听她这么说，虞霁初脸上的笑敛了些，沉默一会才说：“那我以后要对你更好。”
“为什么，为什么呀？为什么要对我更好呀虞霁初？”裴绥昭像是突然酒精上脑，开始跳脱说胡话，虞霁初没回她，只是用拇指轻轻摩挲着裴绥昭的手背：“累了一天，要不要去睡了？”
“我有什么累的，我又没做饭，累的是府里的大娘丫头们，我得给她们包红包才行。”说着就摇摇晃晃起来，一路嘀咕着往别院走。虞霁初轻扶着她，一路送到别院房里，裴绥昭在床上翻找一阵：“红包我记得有的，放哪了？”
她没找到，一回头看到虞霁初，似是吓了一大跳：“你还在这。”说着去拉虞霁初的手，结果脚下不稳趔趄，拽着虞霁初整个倒在床上。
虞霁初反应快，一只手揽着裴绥昭，一只手撑着不让自己压到她，两人不知道在床上对视了多久，裴绥昭只知道全身热得不行，而虞霁初的脸和颈间也红成一片。
“我让阿蛮给你打水过来，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别的事。”虞霁初先松开她站起来，嘱咐完就走了。
岑稷送瑶娘回房，忍不住又对小狸奴亲个不停，把孩子亲醒了，被瑶娘揍了几拳，让她负责把孩哄睡再走。
哄完孩子出来她就撞见心事重重望月兴叹的虞霁初，于是提着灯笼上前：“我们好久没在月下对饮了，趁今日，再上揽星阁上喝一盅？”
“阿稷，你说我阿娘是不是对我期许颇高？”
少年人的愁绪藏不住，虞霁初没喝那杯酒，只是捏在手中把玩，说出的话似乎满含无奈。岑稷不懂她在想什么，自顾自喝一杯：“那是当然。你也担得起这期许，这些年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从没让姨母失望过。”
这话让虞霁初苦笑一声：“是啊，正因如此，我从不敢懈怠。你说，要是将来有一日我做了让阿娘很失望的事，她是不是会很伤心难过。”
“你能做什么让姨母失望的事？总不至于叛变投敌？那姨母不会失望，她会兴致勃勃和你打一场，看看能蛊惑走她女儿的人究竟有何本事，再把那人斩于马下。”
虞霁初欲言又止，要是她阿娘和裴绥昭过招，裴绥昭一招之内就得倒下。可她真的会为裴绥昭违背母亲的意愿？忍心看母亲失望难过？不知道，不清楚，现在脑子里很乱。她自诩行事不矜不盈，今晚却心绪杂乱，如琴音乱拨，扰乱一湖心水。
裴绥昭像条咸鱼一样全身放松躺在那发呆，心里还是失落的，坦白讲，很失落。可失落过后又庆幸，假如就那么不明不白糊里糊涂一时冲动发生了，将来虞霁初结婚，她要如何自处？沦为被贵族豢养的见不得光的情人？
算了，该做正事了。
她经常晚上发动车子，阿蛮已经习惯，但今晚和往常的目的不一样。平时是为了让发动机动一动，今天，她想要解开一个谜底。
“不绕弯子了，我们开诚布公的谈。”裴绥昭在发动机的微鸣中对着空气说话。
没有任何异常出现，但裴绥昭坚信那晚没感觉错。她病得哭的那晚，在车上乱翻东西发疯，突然间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她。
当时她以为自己病得不清醒，可后来越想越觉得那天的感觉是对的。有某种东西在车里盯着她，以一种带着一丝关怀的目光注视着她。
她确定自己没疯，人类这方面的直觉是从远古时期跟野兽斗智斗勇时积累下来的，是刻在基因里的第六感，她感受到了那束“目光”，也感受到了那目光没有恶意。
“不谈我来到这里这件事本身，谈谈别的，我身上携带的病毒细菌不说会造成毁灭性打击，鹤尾至少会出现大规模死亡，所以必然有‘人’干预了。然后就是汽油，在一个一点都不玄幻的世界里保留这件不合理的事，终归是要有用途。”
“你或者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弄到这里来？最终的目的是什么？是观测还是实验？”
车内一个人的自言自语让裴绥昭愈发显得像个精神失常的人，她甚至挽手在胸前笑了：“装傻没有意义，以我个人的知识储备和带来的过家家酒的资料，当前差不多就是我能做的全部。接下来要不你们换人？”
裴绥昭建议的很真诚，她认为搞不好歪打正着猜中了，她就是一种耗材？但车内还是没有任何异常出现，她也不着急，甚至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你看，小麦杂交实验和初级玻璃制品都出现了，这才一年半左右的时间，我和她们已经很努力了对吧。我也不指望你们给我什么芥子空间，良种，量子武器之类的，或者干脆开个积分兑换商店，想要什么就努力赚积分换。这些我都不奢望。”
说出来就是想要，但直觉不太可能，如果她们能提供这些东西，不应该一直沉默假装不存在。裴绥昭猜测，她们是不是做不到直接送东西过来，起码现在是做不到。
没有回音，裴绥昭轻“啧”一声：“好吧那些都不想了，但起码让我看看这里没有的作物都分布在哪，不能解决粮食问题一切都是空谈。”不止是想看作物，还想看世界地图，想看看是不是和她原来的世界一样。
又是长久的沉默，这下裴绥昭对先前的想法不那么坚定了，难道真是她的妄想和错觉？
“当前我需要回转窑的工艺分解图纸，强化玻璃的详细工艺，当前条件下水泥最优的配方，海船的工艺分解图，还有野稻的生长区。你想给就给，不想给拉倒。咱们谁也不求谁，我在这混吃等死也挺好，不用在原来的世界卷生卷死。或者说你们要弄死我，都随便。”
裴绥昭说完准备下车，就在此时，车机上原有的图标消失，缓缓出现一个鸡蛋形状的光圈，那光圈是流动的，犹如亿万只微生物在做绕圈运动。她握着车门的手微微发抖，这个光圈形状，就是送她来这的光晕形状！
她赌赢了！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问问题，光鸡蛋已经消失，一切恢复原状。她口干舌燥，脑子嗡嗡作响，不敢确认刚才是幻觉还是真实。等她仔细看车机时，发面屏幕里原本的图标都不见了，只有一个新文件夹的图标在上面。
不是幻觉，是真实的。除了这个新文件夹能证明这一切，还有掉到底的油表佐证了这是真实的。她本能回想了一下，又根据车机上的时间显示算出，十五秒，那个光鸡蛋最多出现了十五秒。十五秒，就把能量耗尽了，难怪一直不回应她。
她现在基本能确认油箱里的不是汽油了，而是一种未知的能源。没有选择手机或电脑传输文件，那是对方手下留情，否则她的手机和电脑早就被击穿了。要知道满满一箱能源，都只能供给对方十五秒出现的时间。
又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她点点屏幕，轻声呢喃：“天地浑沌如鸡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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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天地浑沌如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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