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明白裴绥昭的意思，岑稷扫视她一眼：“你就这样出去？”裴绥昭看着自己的长款羽绒服，只能拱手：“能否借我身衣裳，我肯定不弄脏，当然，也会洗了还你。”
“恩人说哪里话，且随我回房。”虞霁初及时出现，笑着把裴绥昭带进房，在裴绥昭摘下棒球帽后亲自给她束发髻：“恩人发丝不长，就不盘发了，束椎髻则可。”梳好，又将一顶黑色幞头给她戴上。
衣服脱了羽绒服换上圆领外袍，罩上狐裘斗篷。鞋子是马丁靴，虞霁初盯着看了一会说：“恩人的鞋子可是皮制？”
确实是牛皮。突然想到什么，裴绥昭心头一抖。如果这个荆朝和她所在世界的古代差不多，那她穿着牛皮鞋出门可能分分钟会被抓起来。
这样一想，她又不敢出去了。犹豫再三，内心拉扯好半晌，她最终决定还是出去看看。俗话说得好，死也要死个明白。万一，就是说，万一这一切是有人不计成本搞恶作剧？
“恩人不必慌张，我只是好奇此鞋样式精美。鞋不用换，阿稷陪着你，不会有事。”虞霁初看出她的不安，终于给了颗定心丸。
迈出庄园大门，回去看去，匾额上刻着苍劲的“虞府”。据她所知，皇亲国戚和朝廷重臣家为府，其余官员和一些富贵人家为宅，百姓为家。虞霁初竟然这么有背景？不过也想得通，如果不是背景深厚，又怎么会惹得一群人骑马拿刀追杀。
街上通铺青石板，这也出乎她的意料，这座城仿佛曾被人精心设计规划过，也就是用心对待过。
走得越远，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就让裴绥昭越绝望。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不是有人恶作剧，也不是拍什么影片，她真的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此时不少房顶上起了炊烟，但几乎听不到什么响动。没人出来活动，家家户户关门闭户窝在家里躲寒气。街上铺子开门的也少，她原以为会有不少早餐店开门营业，但此时开门的似乎只有粮油布匹成衣店。也有货郎挑着货叫卖，但不是叫卖吃食，而是卖炭和柴禾。
差不多走了四十多分钟，她终于看到人出来了。
“娘，那我去了。”
应声看去，一个身背竹篓手拿月形砍刀的小女孩开门出来，送她出来的是个身形佝偻，一直在咳的妇人。按理说孩子才这么大，妇人年纪应该不大，可这么看去，妇人苍老得仿佛要倒下去一般。
“娘，你不要开门，就在家烤火。”看起来也就七八岁的小女孩转身把门拉上，出院门才看到路上站着的人，她一时局促：“你、你找谁？”
裴绥昭用兜里防低血糖的糖换来和女孩同行的许可，女孩说别人都叫她虎娘，十岁了，现在要上山去砍柴。如今刚入冬，天气晴好的时候要多砍些柴，要是落雪封路断了柴就会冻死人。
也不管岑稷就在身旁，裴绥昭问虎娘知不知道虞府里的是什么人。
结果大出她所料，虞霁初不仅是权贵之家，本身也有封号在身，她竟是位县主！
在裴绥昭的追问下，虎娘都说清楚了，鹤尾县里无人不知虞霁初，且对她有口皆碑，不仅因她是县主，还因她乐善好施，亲近庶民。
出了城门，虎娘边走边说，指着一片山说那片山是栖风山脉，里面有个栖风山庄，县主家的庄户就住那里。他们家原本也是给县主种庄稼的庄户，她爹病后就搬到城里来了，县主给了一大笔安家费，还许她有空进府做活计补贴家用。
“这里就是栖风渡口，是进出鹤州的水道，县主家建了这个渡口，才能让货船把货物运进运出城。”虎娘站在护城河和外河交汇处的桥上说，满心满脸都是对县主的崇敬。
又走了一截，虎娘指着很远很远看不太清的地方说：“那里是光头山，我和狗蛋他们找野菜时找到那去，爬过。山上什么也没有，只有黑黑的石块。”
见裴绥昭一脸不懂，虎娘挠挠头：“咱们县去年旱灾今年蝗灾，颗粒无收饿死好多人，我娘本就身子不好，饿得都站不起来，我只能到处找野菜。是县主把庄子上的粮食都拉出来救济灾民，我娘的命才保住。听闻如今县主每日都只能喝豆粥，这是菩萨才会做的事，县主是活菩萨。货郎讲，别的地方受灾后有人造反打仗，还吃人哩。”
虎娘说得低沉下去，裴绥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如此，她就说能拥有那样一座庄园的人，怎么每天连碗白米饭都吃不上。她就说，这偌大的城，怎么百业凋敝，四处漏着荒凉。
陡感一阵无力，有些喘不上气停在那。饥荒、乱世，无论哪个词都让她无比绝望。
“你、你可还好？可是饿的？”虎娘想扶她又不太敢伸手，那看上去就无比珍贵的衣物她满是伤痕的手不敢摸。
“虎娘，多谢你。”裴绥昭又给了她一颗糖。虎娘谢过后咧嘴笑着收下：“贵人，那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砍柴了。”
回去路上，岑稷抱着刀给裴绥昭把信息补全，那晚追杀虞霁初的人是鹤尾原守军将军杨青。盘踞在榔头山的贼寇吴大头劫不着粮，想了个疯主意，勾结祖上有姻亲关系的杨青，想要里应外合拿下鹤尾城。
他们的计划是先拿住虞霁初，杨青先调开岑稷，又以有粮商消息为由约虞霁初前去商谈，中途被虞霁初识破。
杨青死了心一定要抓到虞霁初，一直没发信号，那晚大雨，估计信号也发不出。吴大头在城外不清楚形势，迟迟不敢动。等五更时城防换守，被人发现不对劲，杨青的亲信全数被捉。
“他们如今……”
裴绥昭想问是不是都被抓进牢里了，这样她也好安心。岑稷却冷冷一笑：“叛军全部斩首示众，杨青头颅挂城外示众三日。”
裴绥昭有点想吐，忍住了。
岑稷没注意她的神色，接着说：“可惜让吴大头跑了，如今不知猫在哪个山头，只要他露面，就是他的死期。”
虞霁初在看完娘亲的来信后润笔在铺开的纸上勾勒一番，裴绥昭先前穿的衣服鞋子样式就跃然纸上。
她搁笔思忖：真是实用的样式，要是给士兵们穿上行动起来会事半功倍。只是布料着实罕见，如今荆国的布料不足以做出那样的衣裳。不过不要紧，只要出现了就行。
来时走了太多路，此时裴绥昭已没力气，且身体也开始不舒服，捂着腹部退到一棵树边靠着，一脸难受。
岑稷收了冷淡，上前几步问：“累渴了？出门时忘带水了，走，我带你砍甘蔗吃去，就在那边。”
甘蔗地还真是不小的一片，但已经被在砍得杂七杂八，饿得连树皮都啃的人，哪会放过甘蔗。岑稷吐出一口渣说：“这两年遭灾，甘蔗也没人种了，往年还会种些拿到城里卖，如今城里连饭都吃不上，更不会有人拿钱买这东西吃”
裴绥昭试了一下甜度，可能是正好收获的季节，甜度很不错，汁水也充沛，很解渴。蔗糖水也能补充能量……想到这点，她缓缓站起来：“岑稷，往年这周围种甘蔗的农户多吗？”
岑稷不知她为何如此问，也站起来，吐一口甘蔗渣：“还挺多，前两年还有船从渡口拉甘蔗去别处卖，听庄子上农户说我们鹤尾的甘蔗就是比别处的甜。”
裴绥昭露出一丝笑意：“那我们回去吧。”这事得先弄清楚一些情况，而且和岑稷说了也不算数，不如回去细细和虞霁初说。
回来后正遇上荞娘给手指被划伤的阿蛮包扎，裴靖昭看得心里难受，现在明显缺医少药，荞娘就用草药碾碎了敷在伤口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恩人，你找我要说什么事？”虞霁初等裴绥昭回神等了好一会，却见这人越来越不对劲，怎么对着阿蛮发呆？
“不用叫我恩人，我姓裴，名绥昭。”她说着左右找纸笔，虞霁初当即让人奉上。接过裴绥昭写的名字，虞霁初只是看着点点头，没说什么。
裴绥昭先是真心实意感谢一番，在缺粮的时候收留她这么多天，看得出有把她当贵客相待，尽所能提供了最好的食宿。
要说恩情，这些天供吃供住也已经报完，如今她不好再厚着脸皮白吃白住下去。沉吟片刻，她问：“县主，现在是彻底买不到粮了，还是说出高价能买到些？”
“鹤尾连着两年灾年，形势户确实没什么存粮，再逼也逼不出来。但其他地方有不少豪族富户囤积颇多，只要有钱走到更远的地方，出更高的价，买来过这一冬的粮食应是不难。恩……裴娘子……”
“叫我裴绥昭或者绥昭都成，不要叫我什么娘子。”裴绥昭心里叹一声，这一点她暂时做不到入乡随俗。
“好，绥昭。你问这事可是有何想法？”
裴绥昭回道：“我先问个问题，你们现在吃的糖都是什么糖？”
两人对谈，岑稷在一旁补充。最后裴绥昭弄清了，她们这里吃的主要还是饴糖，高粱饴为主，也有少许麦芽糖，但麦为五谷之一，现在吃都不够吃，几乎也没人拿它制糖。甘蔗都被炸成汁或者熬成糖浆喝，暂时没发现有人以甘蔗制糖来卖。
裴绥昭暗自点头，却没有很欣喜，现在原材料才是最大的问题。她踟蹰一会才问：“不知可有离鹤尾县近，没遭灾种甘蔗的地方？”
“很近的倒没有，不过往南走翻过栖风山脉接鹭州，这次蝗灾被山脉阻挡在这边，鹭州并未受灾，据说鹭州不少地方都有种甘蔗熬糖稀吃的习俗。”
裴绥昭一听要翻山越岭，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原来如此，那是我多想了。”
她垂头丧气的模样让虞霁初好笑，怎么这么大个人了说话说一半还气鼓鼓的模样。等她好一会，虞霁初喝口茶后道：“绥昭既然已经问了这么多，不如把想法说出来，能不能用，我会思量。”
裴绥昭很不好意思，红着脸把事情给说了。她原本是准备在鹤尾建个糖场，红糖块、冰糖和砂糖都做，然后把糖卖给有钱人，赚他们的钱去买粮。这样一来她能从中赚到钱自食其力，二来也算教了虞霁初一门本事，要知道，现在没有蔗糖，将来形成规模化的产业后，这就是重要战略资源。
虞霁初听完后没问她怎么制蔗糖，反而问起了利润相关：“糖场若真建起来，你我之间怎么分成？”
原以为虞霁初这样的贵族不会把赚钱这种事说得这么直白，毕竟骂商人满身铜臭，凡是和钱沾边的事在贵族士族眼里都俗不可耐。
这样倒让裴绥昭不那么紧张了：“我只能提供技术，其余的什么也做不了，哪敢要分成，县主按劳发我些工钱即可。”
“绥昭这就客套了，哪能不给分成，说出去人家会笑话我，母亲也会训斥我。如此，你我一人一半可好？”虞霁初问得笑盈盈，但裴绥昭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有些像小狐狸。
这是什么意思？裴绥昭一时想了很多，这是怕她心怀不满不好好做事？还是根本在诈她，只要她敢要分成，分分钟把她打成狼子野心不知好歹之辈？
“一人一半对我来说太多了，县主赚更多的钱有大用，我拿两成，必将尽心尽力为县主制出优质糖。”
豁出去了，她预感到虞霁初能把这份事业做大做强，而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外乡人，当前就求个温保，希望在有限的条件内活得稍微好些。这一切的前提是有人为她的人生安全负责，失去这个前提，要再多钱也没用，迟早都是别人的。
而且以她的估算，糖场真的做起来并坚持做下去，两成都会很惊人。
见她态度坚定，目光没有躲闪，虞霁初轻挑眉尾，没再说推让的话，也没说这事究竟能不能做，只说让她等消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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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有甘蔗当然要熬红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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