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算是彻底翻篇,裴绥昭下巴搁双手上,慵懒惬意得很:“你走的时候喜不喜欢百姓挥泪相送?”
没弄懂裴绥昭问这话意图,虞霁初没直接回,而是反问:“绥昭认为我们在遂丰所做的事,能不能让百姓铭感五内挥泪相送?”
“能,且黄知县定会率府衙众人与百姓相送,我是觉得没有必要,又不是不来了,不用搞这些形式主义。”
又不是不来了……虞霁初内心捻着这句话轻笑,问出的话却与之不相干:“何为形式主义?”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太宏大了,跟封建社会的既得利者谈形式主义,很荒谬,稍微有点脑筋的都不会说真话:“意思就是我这个人看不得别人哭。”会尴尬得脚趾扣地。当然她也清楚,这是百姓认证虞霁初的一种方式,名声这个东西,在这个时代很重要。
启程这天风和日丽,黄知县果然率府衙各众相送,百姓也自发前来,好些老人还是哭了,边哭边说虞霁初的恩德,感念虞霁初给了他们这的人一条活路。裴绥昭没去凑虞霁初和黄知县的热闹,而是半蹲在猫娘面前给她擦眼泪。
“别哭了,我还会来的。”裴绥昭被小孩子真情实感的舍不得给哭的心里难受,摸着她的脸颊勉强扯出个笑。
“恩人,等猫娘长大,攒些钱银,就去看你。”猫娘说得一抽一抽,眼泪怎么也抹不完。她也知道恩人迟早要离开遂丰,可她没想到这么快。要是没有恩人,她如今不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又能活多久。她的命都是恩人给的,可恩人要走了,她很难受。
“好。我姓裴,你可以叫我昭阿姊。等你长大些,有钱了,就去鹤尾看我。但是要跟商队走,切不可一个人上路。懂了吗?”
猫娘使劲点头:“给你带好多蚝油,给你晒很多桂圆干,给你带咸鸭蛋。”裴绥昭教过她野鸭蛋捡多了可以用盐腌成咸鸭蛋,现在遂丰产海盐,她到时候有钱了就买盐给恩人腌很多。
“好孩子。”裴绥昭用力抱住她:“猫娘,你要好好长大。”
裴绥昭先上了马车,虞霁初和黄知县说完话,又对百姓说了些话才上马挥鞭。岑稷大声吆喝:“启程!”
等走出一截,先前在裴绥昭身旁的洪绸把裴绥昭和猫娘的对话都上报给了虞霁初,虞霁初点点头勒马停在原地,等马车上来后轻扣窗弦:“栩儿,你出来骑马。”栩儿掀开帘子:“为何?”骑马她怎么吃东西?她小包袱里满满的吃食可都等着她宠幸。
没等她多问,惠贞拉着她耳语几句,她满脸不服:“我也能照顾昭……”惠贞捂住她的嘴又说了几句,她这才不情愿“哦”一声:“那我俩一起骑,我带你。让她俩在这里面呆着好了,烦人。”
裴绥昭假寐,装没听到两姐妹的牙口官司,其实从她醒来后就能明显感到虞霁初比以前要黏她,以前也喜欢往她跟前凑,但都带着克制与疏离,有些公事公办的意味。现在不同,起码她个人感觉不同。这事她当然高兴,自然也就不会帮栩儿说话。
回程不赶时间,慢慢悠悠走到栖风山脉附近,鹤尾已是春暖花开,翻过栖风山脉时俯瞰到大片金黄的油菜花在春风里摇曳,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美景震撼,岑稷难得感叹:“从未想过芸薹花竟然也能美得这么壮观。”
虞霁初扶裴绥昭下来,她只略略看了几眼油菜花田,在众人都沉浸其中时回眸看去:从此,她不会让裴绥昭再踏过栖风山脉一步。
从山上下来,闻到太阳晒出花香,花蕊间蜜蜂成群结队赶来辛勤采蜜,阿蛮和蕉娘手挽着手,开心得跟小孩一般:“今年养蜂人可是要大丰收了。”
栩儿带着惠贞打马在鲜草田道间,忍不住用力一嗅:“惠贞,你画幅画给我可好?就画这归途遇芸薹花。”惠贞方才想到要画,就听到栩儿这样说,轻笑一声:“那你要给我找许多雌黄。”
“好!”栩儿打马飞奔,眉宇间尽是恣意昂扬。
“我也要,你给我画不?”两个小的把少年奔放演绎的淋漓尽致,裴绥昭轻靠在车窗边,笑意盈盈看着虞霁初。
这笑在虞霁初眼里很动人,惹得她忍不住打趣:“那你也给我找雌黄?”这难不到裴绥昭,她现在挺有钱,雌黄应是好买:“那我可就是老板了,我要提要求。”
“允许你提。”虞霁初在蜜蜂要飞进来前给她把帘子放下来,两人被醉人的春光包裹在车厢里,四目相接,久久没分开。
从接近栖风渡口,所有人都跟乡巴佬进城一样左顾右盼,这还是她们认识的渡口吗?那又宽又阔直通城门的灰白色路面是什么?城门出来一里路没有栽树,应是为防夜间有人躲在树下,出一里后,阔路两旁大树连成一片林荫,小摊小贩就把货担放在树下对来往的行人吆喝。
路上行人如织熙熙攘攘,有三五成群的青衣道童挎着书包边疾走边笑谈。有人说:“今日在竹娘那铲牛粪两个时辰,得了零点五学分,好少。”她旁边的学子用手肘戳她:“这还少?我在虎娘那烧了大半天火,才得了零点二。小小年纪,出手狠辣,今年九月,非得说动五娘把她送来观里,让她尝尝学分的苦!”
她们大笑着奔走,惹得行人频频驻足回眸,有才来的外地人问她们是谁,怎么都穿一样的衣裳,人们七嘴八舌回道:“那是雁归观的小坤道,她们平日在观内跟着混茫真人学本事,实践课要出来去各大作坊赚学分换平日食宿费。她们个个都聪慧又有善心,经常不识字百姓读写书信,都是一群好娃娃。”
裴绥昭听完,嘴角噙笑驻足于桥上,远远可以看见新建的糖场是她出发时的两倍不止,巨大的砖铁结合回转窑露出一角,造纸场也新建了,扩大不少,想来是水泥和玻璃已经在鹤尾流通,各大作坊都新建扩大了。这么看去,确实有她记忆中工业区的雏形了。
众人踏上水泥路,个个都要踱两脚,似是不信这路能如此坚硬结实。裴绥昭走了几步就上车了,她想快些去城里看看,也想快些看到自己的新家。
她还没来得及把公路修建标准的资料整理成册给虞素宁,虞素宁给出的答卷比她想的还要完美,这条路可以说比她以前见过的大多数乡道都要修得好。本来一直担心她的新屋会建成什么样,现在已放下心来,以虞素宁的审美和要求,想来只会更好。
进到城里,街道两旁焕然一新的民居让她心潮澎湃,不少大户已经用青砖水泥重建了房子,窗棂上也不再是糊着油纸,而是用清色玻璃或彩色玻璃镶嵌其中。新鲜东西没有喧宾夺主,水泥、青砖、玻璃和木结构完美融合成一个新的整体,审美没有降格,反而形成一条新的脉络。
她沉浸在这些建筑中,偶尔被彩色玻璃晃了眼,脑子里升起一个念头:要是一直保留好原本的美,工业物品日渐糅合掺杂其中,未来会不会像古风赛博的世界?这样一想还挺有感觉,很想现在回去画幅画出来。
快到新家时,陡然升起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在这个陌生世界有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家了,这种感觉很奇妙。
她建房子这块本没什么人,现在走到家门前都不太敢认,周围已建起好些民居。宅子用院墙围起来,院墙有镂空造景,推开门,一道影壁遮在面前,影壁上半截有圆形镂空造景,里面的早春桃花影影绰绰,煞是好看。
从右边风雨连廊走进去,是一个综合会客区,窗户都是窗棂嵌玻璃,窗帘是百叶窗,看来虞素宁观里的小学子们确实不错,手搓出这么多小齿轮来装百叶窗。
左转进去就是房子主体,一横长的建筑,六室三厅一起居室加三盥洗室,起居室有她心心念念的壁炉,要烧壁炉所以地面不是木地板,而是地砖上铺青石板。天花板,也就是平棋,也叫承尘,每室每厅的画各不相同,由各小格连成一全,一室一主题,够她研究很久。
走到头右转就是厨房和储藏室,还有丫头们休憩的小厅。
前□□院造景,□□院接园林,园林有栋两层全木结构的房子,夏天可在那聚会,住在楼上会很凉快。园林左侧有条小溪流过,穿过小溪就是雁归山。
虞素宁领着她们参观完,裴绥昭久久不能语,这房子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家。虞素宁源自道家对天地人之间的感应融汇其中,她望尘莫及。
言语无法表达感激,只能深深一鞠躬。虞素宁抬住她的手臂:“你喜欢就好,我也算不负所望。此屋建造时,每日都有大批百姓前来围看,各地商户更是三番五次问询图样和造价,你这样板房,竖立得很好。”
怀阳公主此时就在县主府,虞霁初她们看过新屋,要赶回府里。裴绥昭本要一起过去,虞霁初说不急这一时半会,让她好生休息,改日再去拜访。
送走虞家人,家里的热闹一下平息下来,她坐在正厅发呆,刚才怎么就那么自信要跟着同去?确实尴尬。
阿蛮和蕉娘都在,她们被虞霁初暂拨到这边照顾裴绥昭,虞霁初还给了阿蛮人事权,裴绥昭这边做活的人由她去选,不住宅子里,每日干完活就回去。裴绥昭发呆,她俩忙着烧水洗尘,准备做饭,也算是为新屋暖灶。
“一个个回来不着家,光想着往别人家跑。”虞素韵见着女儿和妹妹走进来,故作恼怒打趣她们。等见完礼,她让远道而归的人先去沐浴洗尘,等用完膳食再谈正事。
这次虞霁初去鹭州,许多消息被虞素韵刻意拦截不传过去。用完膳,虞霁初先把遂丰海盐的事详细上奏,虞素韵伸手找虞素宁拿过算盘,拨打一阵后点头:“不错,此事可再给裴绥昭记一功。”说完顿了顿:“她如今身子如何?先前真那般凶险?”
此事栩儿抢去话头,说得跌宕起伏,当然主要还是突出她连夜奔袭苍林的辛劳。虞素韵也颇为配合,连连抚着她的后脑勺称赞:“我儿果敢机智,阿娘甚是欣慰。”栩儿在阿娘掌心里嘿嘿嘿,一副“我是阿娘小皮袄”的乖巧。
虞霁初在思量,阿娘对裴绥昭的事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来她瞒阿娘的功力还浅,将来要做什么事不想阿娘知晓,要费一番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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