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雀州杂交小麦收割后,知州夏牧山亲自带着磨出的面粉到受灾颇重的县城门口,架起大铁锅煮面条,蒸笼蒸炊饼,发下话去,此乃杂交小麦做出的吃食,敢吃的,赏麦种八斗。
此时一斗约为十二斤,八斗就是九十六斤。有人白给吃的,还白给八斗粮,他们不仅不会饿死,还能靠这些粮做种子,接到来年的吃食,这对于已经濒临饿死的百姓来说,像是听痴人说梦。
夏牧山和一众官员也不着急,就在城门上等着。人群里议论纷纷,有那饿急的人被热腾腾的散发着粮食香气的味道折磨得想死,爬也要爬过去要吃的。但又有人按住了他们:“那可是吃了会变獠蛮的东西,吃不得!”
本就饿得没力气的人被按住,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盯着按住他们的人,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身形高大但全身瘦得皮包骨的大汉推搡开拦他的人,杂乱的头发和胡须在风中如野草般颤抖,赤红着眼喊出来:“吃了变獠蛮变野兽,不吃,等不到明日家中老母就要饿死!老妻幼子已成饿殍,某实在枉为人!成獠蛮野兽又如何,某已无所惧。”
他走到铁锅旁,看到白白的面条,忍不住落下泪:“这竟是筛过的细面。”抹掉泪,他对守在那的官兵说:“可能让我吃饱?”
官兵耳语几句,一直坐在树荫下的一位老者上前:“你们都饿太久了,记得不要狼吞虎咽,慢些吃,老夫作主,让你吃饱。感念你有孝心,破格让你带三个炊饼回去孝敬老娘。”
他呼噜面条的模样让看着的人忍不住吞口水,一碗还没呼噜完,人群已受不了。人们都怕当第一个异类,但当前已有人动,那就会有千百人动。他们不再顾忌变不变獠蛮,都要饿死了,如今有吃的在面前,他们已形同野兽。
城门施粮只办了三天,没办法,再办下去要被骂了。第一天吃过的人提心吊胆,第二天第三天吃过的人睡得心安理得,大伙都发现完全没任何不适,那细面可不是平日说吃到就能吃到的,还不趁机多吃几口。
不说周遭吃不饱的人闻讯而来,就连淮南道郧州都派官员过来讨麦种。
至此,杂交小麦的种子在能种小麦的地区全面流传开来。但依然不够,无论是供军还是供民,缺口都太大了。
栩儿和姑母通信后决定亲自带人去雍州建橡胶场,她太清楚橡皮筋裤子和雨衣雨靴还有橡胶底鞋对行军打仗的人究竟有多重要。此次跟她去雍州的雁归观学子有十二人,都摩拳擦掌,想一举把硫化橡胶做出来。
裴绥昭不想让栩儿去,一个个的都去危险地方,她还要不要睡觉了?楚枢在那边,她把技术册子传过去,让楚枢慢慢试,总之这个事不急。但是栩儿不同意,她说楚枢是彻头彻尾的商人,怎能让如此重要的技法落在一介商户手中,若真如此,将来她们定是要被动。
这话听得裴绥昭一愣,当即指着自个说:“我不也是个商人?”栩儿嘴角微翘,欲言又止,想说的话没说出来,而是说:“不,昭阿姊不是纯粹的商人,汲汲营营,锱铢必较,这些词和你不沾边。”
见裴绥昭要反驳,栩儿微眯着眼摇手指:“不要反驳,你要真是会精打细算,会夜不能寐,只要睁眼就觉得自个亏得吐血。”
此事还是虞素宁一锤定音,她派人来传信,同意栩儿率兵去雍州,再紧急传召林空青带医疗小队去鹤喙,但没说什么事。这让裴绥昭心跳到嗓子眼,能让虞素宁如此急迫的召人过去,除了……
“并非是阿姊有事,昭阿姊,能让姑母忧心急切的,还有许多虞军将领。”栩儿已整兵待发,看到裴绥昭神色不对,又下马来轻声安慰裴绥昭,也当着她的面嘱咐空青:“去鹤喙后,赶紧写信回来。”空青俯首称是。
栩儿临走看向人群中的惠贞,此次她不忍再让惠贞同行,雍州很乱,她们去的地方苦寒,惠贞跟着她走南闯北已经吃够苦头了,就让她留在鹤尾陪昭阿姊过几天安生日子。
惠贞上前几步,将布包好的东西递到她手上:“你一直想要的,昨晚才织完。技艺不熟,不要嫌弃。那边四季无序又苦寒,你要照顾好自个。”
栩儿顿时露出灿笑,她一直想要的惠贞亲手织的毛衣,终于得到了。她抿唇重重点头:“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个,尽可能保持通信,期待再会。”
空青一行带走阿花,裴飞虹也来送行,等人走后她小声对裴绥昭说:“裴师,我与阿花约好会传信,您不必担心林师受人掣肘说谎。”
这帮小孩,个个人精,裴绥昭脸颊烧热,她就表现得这么明显?
再三叮嘱大家路上小心,目送大家出城门,一下走了两拨人,裴绥昭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白小卷来拉她的手,她伸手把白小卷抱起来,问身旁的裴飞虹:“小卷学的可认真?”
裴飞虹对一脸心虚的白小卷笑一声,这才回:“学的认真,要是愿意开口问问题,还能更进一步。”白小卷冲她龇牙,她不跟这小獠蛮一般见识。
家里冷清,裴绥昭就留下裴飞虹和惠贞陪她,正好每日和白小卷一同去观里上学。
晚间,裴绥昭果真睡不着,虞霁初在奔赴战场前来了一封家书,后续再无音讯,她这才体会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重量。没到那个心境时,这只不过是要背诵的课文,如今,她在日光里盼,在月色里盼,就盼那封薄薄的信能忽然出现在她眼前。
散步好一会回房睡觉,白小卷果然又拱在她被子里。小家伙如今都不缩床尾了,光明正大占有一席之地。天冷的时候还好,天越来越热,那毛尾巴,好家伙,跟捂了张自发热毛毯一样。
双手垫在脑后想事情,乱七八糟的想,突然想到什么坐起来,对应声爬出被子的白小卷说:“小卷,当初,你的族人为何一定要我们带上你?你难道是什么部落首领的后人,怕仇家追杀才送你跟着我们保命?那你能不能联系上你的族人,我觉着獠蛮和荆人最好不要打,共同开发贲兴的锡矿才是上上之策。”
裴绥昭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行,她们这边不派人过去,只付钱给獠蛮开矿,先前担忧的两个点就都消失了。獠蛮不会因荆人前往而开战,也不会有数万众荆人聚集在矿区造成不可控风险。
当前最主要的是找到能做主的獠蛮,愿意来和她谈这件事。挖出的锡矿总得换成钱才有用吧,白浪一族再恨荆人,首领下面的族人也得吃饭不是?
空青奉命独自前往卧室给贵人处理伤口,诊治开药,进去后看到虞素宁坐在桌边,两个丫鬟站在床边,幔帐里的人在极力忍痛,呻/吟声都开始打颤。虞素宁示意她过去,丫鬟撩起床幔,空青对着床上的人半天回不了神。
床上的人,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长公主蔡秾蘅。
裴家早餐吃蛋酒和干捞面,面条裹了些芝麻酱,配上鳝丝和河虾仁,连惠贞这么不讲究食欲的也略略吃撑了些,更不用说白小卷这个吃货。
年前起兵祸后,鹤尾逃来不少从小吃面的人,他们将面食在本地发扬光大,本地人又取其精华再精细化,这个融合过程在人的层面看,很心酸,从食物本身看,很美妙。
蕉娘成日都在学新东西,出去逛街,看见什么新鲜吃食都要跟人聊上一阵,回来就开始琢磨怎么做,算是裴绥昭她们的一大口福。
许久没去糖场了,如今鹤尾的糖场不少,但裴绥昭名下这两家的地位放眼整个制糖界,无人能撼动。只要是想进这个行业的,做梦都想来拜师,拜师不成想尽办法偷师的也大有人在。
如今原料糖和加工糖分成了两个场子,原料糖场大得她梦回曾经的大工厂。
加工糖场里,她正巧看到新出的芝麻糖,试吃一根,味道和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荞娘和悠远又拿出才制出的软糖让她试吃,甜味适中,没有很抢风头但又让人因甜味而开心,口感适当的弹牙,吃完一颗,裴绥昭在口腔里回味了一会,这款软糖真是给了她惊喜。
这些女娘凭着一股子钻研精神,不仅研制出了鱼胶粉软糖,还把味道和口感做得这样高级,她这个不管事的老板除了为她们高兴,还能给她们发奖金。
她才从糖场出来,瑶娘就领着小狸奴来接她:“可不能厚此薄彼。”裴绥昭一把抱起小狸奴:“薄谁也不能薄了你不是。”说完逗小狸奴:“这都要去观里读书识字,大名可有了?”
小狸奴嘟嘟囔囔,似乎有些不高兴,看来因为这事没少被小朋友笑话。
瑶娘沉默了一会笑叹一声:“我自个去了姓,想让她跟岑稷姓岑,盼着她呀,长成和岑稷一般顶天立地的人。此事我已去信和岑稷商议,让她想个好名字,算着应是就这两日应有回信了。”
裴绥昭牙酸,她都不知道怎么给虞霁初写信,只能悬着心盼着,瑶娘和岑稷却一直在通信,她可以问瑶娘,但心却一阵阵往下坠,最终她也没开口问这事。
三娘回了鹤尾,裴绥昭拎着礼品上门拜访。两人在茶室聊和獠蛮合伙开采锡矿的事,一个上午晃眼就过去,三娘给了承诺,此事她会全力促进。
虽然三娘时不时会笑,但裴绥昭感觉她心事重重,似乎一直在担心什么,于是问道:“三娘,你认为崔左二人,谁会先进皇城?”
三娘回了神,漫不经心笑问道:“绥昭认为禁军必然守不住?那不是还有虞军。”
看这个模样,应该就是虞素韵决定勤王了?裴绥昭心里叹一声,头一回因为这种事生出烦躁。看来古人君君臣臣的思想真是牢不可破,套在虞素韵身上的枷锁不仅这一重,还有“父女”和“女子”这两重。她本以为能打破的,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崔观和左望周也笃定虞素韵在做墙头草保存实力,无论哪方坐位,有虞军在手,她都能占有一席之地。先前阔甸和阿耶兰罕的獠蛮同时发兵入侵,土泊泥的却没动静,两方兵力被牵制,那么好的机会虞素韵都没有舍出家底一举拿下,明摆着是不想让虞军为皇帝拼命。
如今虞素韵跟在他们屁股后头三不五时打一场,这在他们看来就是做给皇帝看的,怕禁军万一反败为胜,她也有退路。
为了抢先进西京城坐上皇位,他们在围着京畿道打得你死我活,就在这个时候,左望周收到后方传来急报,虞素韵发病了一般开始疯狂蚕食他的地盘,他除了骂爹,也只能派兵回援。
京畿道之战以左望周回援分出胜败,崔观调集八成兵力围住京畿道,打得左望周边退边吐血。慌不择路时,中途遇到伏击的虞军,损失惨重。
没了左望周掣肘,崔观剑指西京,被他和左望周轮番消耗过的禁军在他眼里已不足为惧。夜间,雨雪交杂,他才熟睡一会就被人唤醒,斥候来报,禁军分三处突袭,京畿道外来了援军。他猛然意识到,这是皇帝要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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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个个都去危险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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