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打得昏天黑地，近在咫尺的皇位让他寸步不让。有传令兵浑身是泥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报！蔚水阎将军部遇袭，被虞军从蔚江拦腰截断围歼，无法前来支援，阎将军劝话主上：虞军突袭！有诈！暂退！”
话音落，一抹血溅上崔观身旁的将士，传令兵被崔观亲手杀了。虞素韵明明在和左望周拼命抢地盘，怎么可能来到京畿道蔚水之畔！都是尔虞我诈！他犹如地狱恶鬼般挥刀呼道：“随我杀进西京！尔等都是开国功臣！”
皇帝逃了，被皇帝关在宫里的太后不知道，她身旁除了伺候的三个宫女，就只有黄松带个小太监日日过来给她们送餐。黄松如今没半点权力，摄于上头的威压，他也不敢随意打听消息。
直到这晚，太后从梦中惊醒，她听到皇城在咆哮，不，是整个西京都在咆哮，那咆哮声好似能吞并日月，让天地无色。
门被撞开，鹅毛大雪随风飘入殿内，三个丫鬟缩在她身旁瑟瑟发抖，她勉强坐正，把她们揽于身后：“来者何人。”
一身冰冷盔甲的人拎着滴血的长刀缓缓走了进来，借着忽明忽暗的灯光，文婉看清了来人，眼里的泪水滚落，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你还是来了。”她闭上眼，不再看虞素韵。皇位之争，败者没有资格谈条件，能痛快给一刀干脆利落送她上路，已是仁慈。
虞素韵收刀入鞘，上前用冷如铁的手掌摸上她的脸颊，一点也不温情地抹掉那滴泪：“来人，带走。”
小雪节气前，整个鹤尾都在流传一则消息：乱臣反贼围攻京畿道，皇帝出逃途中失踪，太后因巨变惊惧病倒，缠绵病榻。
崔、左二军败退京畿，溃散四处，崔观伤重，如今其子崔成如掌兵权，与阿耶兰罕獠蛮合谈，退守西关道不出。至此，西京皇宫内的主事人，是击杀叛军救万民于水火的虞军主帅虞素韵。
冰风雪雨里，来城门外迎虞霁初的人不少，钱权长耳目，这些八面玲珑的人都意识到可能要变天了，虞素韵的长女回鹤尾，他们又怎么会放弃如此好的机会。
雁归山实验室里，裴绥昭和学子们正在摆弄铅字印刷机，她对铜模字体不满意，给学子们布置了作业，要弄出一套适合印刷的规范字体。瑶娘那边备好了可印刷报纸的纸张，正在试各种邮票纸张，此时正好把邮票的印刷机一同做出来。
有人喊了一声“裴师”，然后望向窗外，裴绥昭缓缓走到门口。
今年的小雪，虞霁初依然没有失约，只是来的不再是温雅婉约的少年县主，而是沾染了杀伐气息，手提三尺锋剑濯荡世间的英武将军。
“云散……”她呢喃，想了近一年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她有些不敢确认。下一瞬，整个人被拥入怀中。围观的学子们开始起哄，她们也不知在兴奋个什么劲，就是看到县主抱裴师，她们就很激动。
大半个夜晚，细看细摸，足够裴绥昭数清楚虞霁初身上受的伤，她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数度哽咽，却什么话也没说。人平安归来就好。
此时远在雍州的虞栩睢正在召集人开会，大家对于橡胶制品太狂热了，场子内部已经出现偷盗行为。特别是在黄麻橡胶鞋底做出来后，库房总对不上账，这种鞋底拿回去自己缝制上鞋面，又舒适又防水又轻便，还能穿很久很久，谁都想要。
场子刚建起来时就告知过所有人，这是虞军军需物资，要是搁以往，敢打军需的主意，直接杀头就是。可虞栩睢顾忌到此地是雍州，且培养出个技术工非常不易，不想这么粗暴处事。
连续几晚思考后，她根据在裴绥昭那学到的东西，写出了赏惩方策，做得好的有赏，举报他人偷盗的有赏。
开完会，她把第一批赏赐品发下去，又严惩了几名明目张胆的人。刚坐下喝口热水，有人率兵跑进她院里。
她警惕地拿起长枪藏在门边，思索着她的兵去哪了，难道叛变了？楚大娘子和这事有没有干系？
脑子一边分析一边听着外边的动静，直到外边领头的人出声：“臣等恭迎少主回京！”
是悠游的声音！她赶紧出门查看，这才看清来的确实是虞军，只是他们换了战袍样式，一时没有认出来。
“悠游，你怎忽然来了，可是来要军需……”
悠游脸上挂着的笑让她止住声音，随后把人带进屋内，听到一个意外又不意外的消息：她的娘亲，她无所不能的娘亲，打败了崔、左二军，如今坐守京畿！
两人温存了两三日，裴绥昭心里才彻底踏实，她回避着不问虞素韵打下京畿坐守皇城的事，但这并没什么用。
傍晚，小雪纷扬，虞霁初郑重其事让裴绥昭坐下，把要接她进京的事说了。
如今天子不知所踪，崔、左虽败退，但想让他们就此俯首称臣，那是妄想。他们都不傻，既已举反旗，听从招安就意味着把命给出去。他们并不是一败涂地，还有本钱折腾，自然是先观望，随时准备再度逐鹿。
虞素韵在京里日子也并不那么好过，前有蔡家宗亲，朝堂大臣对她虎视眈眈，后有虞军将领个个对她看着，等着论功行赏。这两者间的利益冲突之大，不亚于掀翻一个王朝重来。
头大，脑壳疼。
天下没全打下来时，不宜称王，如今她手里牢牢握住的只有虞军，现在表面支持的和中立的，都在静观其变看风向，要是不管不顾先坐上九五之位，那是给了崔、左二人一个大好良机，会哄闹天下与她为敌。
至此，也只能迂回行事，她要以怀阳公主之名摄政，静待皇帝回宫。当初孝武帝给她公主之名，大概是没想到会用在这关键处。说出去都是一家人，先帝给的名份，朝堂能一点面子不给？
当然，摄政之名还得和朝堂磨，她要先把自家人召来，稳定家里，再杀鸡儆猴给朝堂看一个。换了主事人，朝堂总归要流点血才能安静下来听她说话。
虞霁初此次上京，领的差事就是速办严办殷弼及其一党的案子，心服口服这事太虚太假，虞素韵对她的要求是办得所有人无话可说，有话说的要不敢说。
这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且上京后又不知会遇到什么别的事，弄不好就是一年半载都不得空闲。要上京，她当然要带上裴绥昭。
裴绥昭对于上京一事一直有抵触，她自认没什么政治野心，在鹤尾生活得很舒适，这对一条咸鱼来说很重要，乱折腾意味着生活又要充满不确定，怎么能不抵触呢。
更重要的是，虞素韵摄政，虞军拱卫京畿，将来的路，明眼人都清楚会走向何方，而这于虞霁初来说意味着什么，傻子都清楚。
先前存着的侥幸此刻都被击碎，若还选择和虞霁初在一起，就要面临虞霁初要结婚生孩子的事，且大概率有后宫。
她问过自己很多遍能不能接受，把自己代入这个时代的人一百遍，她还是不能接受。
可若是做切割，她说了不算，她的生死都在虞霁初手里。人活得太明白了就会痛苦，她做不到妥协，也做不到装糊涂，于是在一切都还没发生之前就已痛苦得难受至极。
看着窗外飘落的小雪，她出神良久，来到这里已整整五个年头，在第五年的这个岁末，王朝换了一半新颜，而她的人生，也遇到了新的严峻的考验。
在虞霁初出声前，她回神，眼里含着温情答应：“好，我们一同上京。但是上京前，我们俩要把有些事有些话说清楚说透彻。”
一个王朝的新生初期，是最好变革的时期，到后期就会因为牵一发动全身而步步艰难。如今新王朝还在孵化，更是做前期准备的好时候。
她要用这次机会，为天下女子争一争。将来是要女帝坐位，确实应该放手一博，若不成，只是她个人的命运多些曲折，若成了，天下女子将不再只能困于后宅，她们将慢慢挣脱束缚，谱写属于她们的时代新篇章。
凡事不能一蹴而就，虞家能坐位是她们手里有兵权，而天下女子从后宅走到朝堂，等于从零开始，不能一开始就四面树敌，要一步步围剿分权。
裴绥昭想过，若她拼命求虞霁初，这个封闭许久的官僚系统或许能插进去一两个女娘，但很快就会被群起攻之，而她们会因为没有外援而陷入孤立之境，随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所以，建立一个全新的体系才是当务之急，并不是一开始就要和固有的官僚系统打对台，而是要利用一切可乘之机，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进去。
虞家只要三代女子为帝，这件事就可以稳固下来并延续下去，三代，应该够了，即使后面天变了，她们再被驱赶回后宅，积蓄的力量会教她们与命运抗争。
任何时代，江山稳不稳，看两点，一是国防，二是民生。国防轮不到裴绥昭置喙，那就先说民生问题，当前的民生需求较为简一，就是活着就成。
活着这件事在当前来说不容易，活着就要吃饭，要让天下人都吃饱饭，就要保证粮食充足。怎么保证粮食充足，这又要延伸最重要的两点，一是粮食产量必须提升，二是耕者有其田。
粮食产量提升，又涉及良种、农具、和肥料，当前已经迈出第一步，有了初级良种和少量农具，但产量仍然杯水车薪，万一要是遇到天灾欠收绝收，先前的灾荒什么样还会是什么样。
至于耕者有其田，往大了说就是如何抑制土地兼并，这几乎是历朝历代所有胸怀天下的统治者共同的难题。但细分下来，里面的学问就太多了，裴绥昭当前不打算就这件事细说。
在人口没有大规模增加前，提高粮食产量还有个容易被忽视的问题，那就是让百姓生病看得起病，延年益寿。这就好比打仗时，受伤的士卒接受到良好的治疗与扔在那不管不顾等死，造成的死亡比和军心稳固两点，效果天差地别。
这点虞军是受益者，不能否认。自从组建战地军医和后方抢救所，大大减少了伤亡，士气大振才能一路所向披靡。
那么，完善各地医疗制度和研发新药，不仅是在保障民生也是在保障国防。
以此推导出另一件关乎国本的事情：教育。
朝廷选拔官员的科举制与普及性教育不是一回事，当前社会要发展，需要大量各方面的人才，这些人才可能会在一个不起眼的岗位上工作一辈子，但是这个岗位不能没有那样的人才，否则机器就无法转动。
当前的科举制还有改进空间，裴绥昭略过不讲，她有完整的明代科举参考资料给虞霁初，路上可以慢慢看。
科举这条线她不碰，那么应对社会发展需要，算学、医药学、农学、水利学、工器学，是否能单独设官学授课？这些学科培养出的人才将来都能为社会做贡献。
当然，选拔这些人才也要有一套考试体系，但参考者应不限性别。
“霁初，今天话说到这里，我开诚布公的和你讲心里话，对外，我们可以说妇女被困在后宅，是人力的极大浪费，在当前战乱死者数十万计的情况下，我们需要她们出来劳动，搞建设。
对内，是我的真心话，女人不应该成为男人的附庸，千百年来如此，并不因此就是对的，你们虞家人已经率先走出了这一步，那么，就不要再做男人困死女人的帮手。给天下女人开一扇门，让她们先走出来。好不好？”
裴绥昭伸着双手，等虞霁初的回复，虞霁初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双手搭在她手心：“原来这才是你内心想要争取的。绥昭，这是条漫长且艰难的路，你要陪在我身边，我们共同争取。”
“好。”裴绥昭紧紧回握住她的手。
战争戏略过不写了，不然要拉很长，我也不擅长写战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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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为天下女子争一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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