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方向有了，现在开始谈细节，她们当前要做的事有几件，趁上京的事，要选出观里善算学、医药学、农学、水利学、工器学的学子，各自把手里的资料和成果整理出来，呈给虞素韵看。
争取将雁归观改为雁归学院，属县官学学堂，那样，名气，经费，都会水涨船高，后续项目会顺利得多。同样，原本就在观里的女学生，会名正言顺成为官学学生。
等虞霁初上京办好殷案，震慑住朝堂那帮臣子，就要趁此邀功，以“基层民生是国之根本”的道理去和虞素韵要官，就要鹤尾知县的位子。
只要能争取下来，鹤尾就会成为整个王朝的“改革先行县”，只要样板打得好，后续要不要推行经验，朝廷和统治者都不是傻子，自会仔细斟酌。
当然，这件事有两个难点，一是朝堂会非常警惕，有人叩打他们一直封闭的体系，即使这个人是虞霁初，有纨绔胡闹的嫌疑，但只要是女人，他们都会十分警惕。
再者，虞素韵会不会放虞霁初下一县治理，不好说。她只要打得顺利，极有可能就这两年新王朝就要出来，她现在既要打仗又要治国，虞霁初的太子身份呼之欲出，哪有太子不留在京里辅政的。
她们谈到深夜，躺床上还在设想各种可能和应对办法，但都心里没底。这是前无古人的做法，会冲击各方的承受力。
临要启程前夜，虞霁初回虞府，空青刚给人喂完药出来，见着虞霁初，赶忙俯身。虞霁初边往里走边问：“睡了？”
“刚喝完药，应是还没睡着。”
“好。明日我们走后，你依然要细心照顾着，此次你不能随我上京，日后会补给你。”
“都是我该做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空青有些别扭，她不清楚现在称县主还合不合适，虞霁初如今的权势显然不再是个空有县主之名的“宗亲”，她也不知具体该如何称呼，只能含混而过。虞霁初显然没在意这些，直直走了进去。
“来了，动手罢。”蔡秾蘅坐在桌边，闭着眼睛不对虞霁初看。专门从鹤喙把她拉回鹤尾，应该就是为了让前朝余孽死于新君龙兴之地。在她看来，摄政不过是掩人耳目，虞家人坐上九五之位是迟早的事。蔡家的天下，没了。
她不怕，甚至有解脱感。只是，她最后还有一事相求：“我死后，还请将我埋在母亲墓旁边，我怕她在下面徘徊等我。”
虞霁初轻笑一声，坐在她对面给她斟茶：“这般模样不好看，不要如此。美菁，你再不承认，也不是我们俘虏了你，而是我们救了你。”
确实，虞霁初没有说谎，美菁没有做声，技不如人，多说无益。
“你想救你母亲，想让你母亲称帝，能走出这一步，教人佩服。可你初涉诡谲，识人不清，被小人蒙了双目。最大的依靠，文家人，虽执掌重兵，但剑悬于颈还困于君臣之礼，不敢置之死地而后生，畏首畏尾，错失良机。最终遭人算计，反误了你们母女大事。”
听虞霁初评说她失败的原因，美菁脸上浮现出一抹凄凉的笑，终于睁开眼睛：“或许，都是命。”
明明都是女子想为帝，她们母女握有先机，却败得一塌糊涂。如今眼睁睁看着虞家替了蔡家，他们大荆，二世而亡，太可笑了。若当初父皇……不，这是癫狂的妄念，就算亲生男嗣死绝，父皇也会从旁支过继男子为储君，绝不会看她一眼。
只是恨呀，好恨，恨父皇，恨蔡湛，恨殷弼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佞臣，也恨文家的畏首畏尾。更恨她自己的无能，没有力挽狂澜，也没有救下母亲。
“万般皆是命，我认命了，动手罢。”
虞霁初对她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放到她面前：“美菁，好好活着。如今我说什么话你都听不进去，那么就好好活着，一步步走着看。”
虞霁初走后，美菁隔了许久才拿过信，她猜想或许是文墨晖写的，两人分开后，都不知对方生死，或许，文墨晖活下来了。
看完信，她哭得浑身发颤，脸颊埋在掌心里，简直是浸在泪水中。
“阿娘……阿娘竟还活着。”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虞霁初离开的门口，笔迹作不了伪，再者，虞霁初根本没有骗她的必要，她活不活着，对新的王朝，对这个人间，不会有丝毫影响。那她真的弄不懂，为何虞家人要如此行事。前朝的太后，公主，都不杀吗？留着，有何用处？
冬天出远门也没比夏天好哪去，该冷的还是冷，还好虞霁初把白小卷带上了，毛茸茸的尾巴用来捂手最合适，特别是现在像盛开的尾巴花一样的大尾巴。
见虞霁初一脸冷意，裴绥昭不自觉赔了笑：“锡矿的事，多亏小卷传话，三娘说白浪那边肯派人谈了，这是大好的消息。”
白小卷也很乖，依偎在裴绥昭身旁对虞霁初露出个笑，她明白虞霁初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她想为族人做些什么，要先学会讨好虞霁初。
虞霁初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一声作罢。她又何尝察觉不到身边人的变化，但这不是她一句两句宽慰和笑脸就能解决的事，旁人怕着些也好，只有裴绥昭，她得在晚上找人好好说道说道。
走到京畿道外，不时有货郎叫卖苹果的声音，裴绥昭若有所思。
听闻此次四军会战京畿道，粗粗估算约死了三十一万多人，这个数字太惊悚了，还是一年内速战速决的结果。又想到荆朝前的四十七年，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惨绝人寰的景象。
若是长期打下去，除了直接战死的，还要加上成倍的因战争造成间接死亡的人口，裴绥昭猜想这个时代或许会成为她所知的安史之乱时期一样。
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确实还会打下去，可能不会一下死这么多人，但今日明日后日，死了又死，终究是个惊人的数字。当前无论是崔、左，还是其他野心勃勃的人，都认为鹿并未落入他人之手，他们从未想过女子能称帝。
愿虞素韵能再次速战速决，愿此战能彻底终结乱世。
战火无情，但战火一灭，人们生存的韧劲会让生机很快重现人间。这大冷的天，能守在道边叫卖表明还有盼头，苹果也能当一家的生机。
不用她吩咐，虞霁初让马车旁的侍卫去买，都买下，分给大伙吃。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吃苹果，对于这大冬天还能吃到这么甜水份这么足的果子，都甚感惊奇。
此次上京瑶娘和小狸奴也来了，她们太久没见岑稷，也不知那人还能不能回鹤尾，这次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
白小卷和小狸奴互看一眼，同时咬下一口，两双葡萄眼都一亮，好像比赛一样卡嚓卡嚓几口就把苹果给啃完了。
裴绥昭又递给她们一个，让她们削皮了吃，她们哪肯听，又风卷云残去了。虞霁初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递给裴绥昭：“尝尝，看味道是否一样。”
这话只有她俩听得懂，裴绥昭不想擦手，就着她的手吃下，细细一品，连连点头：“一样的，口感甚至更好。”
虞霁初安排所有人都住在侯府，惠贞的父母不久前已从明州返京，她可以回家住了。
终于得见白鳞侯，裴绥昭对这位巾帼老帅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而白鳞侯对她也一见如故，连续几夜和她畅谈到深夜。
虞颉虽没亲眼见过裴绥昭带来的那些东西，但就裴绥昭目前做的事，她相信裴绥昭对事物肯定有不同于一般人的见解，她十分开明的同裴绥昭谈军队的事，没有遮掩地问裴绥昭有什么看法和想法。
关于军队的事，裴绥昭自认了解不多，也不能因为白鳞侯开明就忘乎所以，谨慎思索过后，她提出了建军事学院的想法，还以自己的角度谈了谈当前武官官阶和官名复杂不清晰的问题。
“绥昭说的这个事，倒也确实如此。除了朝廷中人，百姓是弄不清的，就是下面一些兵卒也少有人能弄清。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白鳞侯并不认为这是大事，旁听的虞栩睢却若有所思。
当前军队里当官的都是“关系户”，也就是世家子弟，这涉及到他们的职责，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中上阶级的财产不被劫掠，他们本身就处于这个团体当中。
统治者认为这不是大事，是因为清楚底层兵卒基本没有上升的可能，让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去统领别人祖辈父辈就经营过的军队，很难。即使是乱世，能迅速拉起队伍的也是各地豪强世家。
白鳞侯起家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久经乱世，自身又是军事天才型，用兵如神，加上虞军中的女娘对她死心踏地，这才造就了一个白鳞侯。
正因如此，裴绥昭想再争一争。
“譬如一场仗打混了，几部人马合在一起，群龙无首的时候最容易溃散，但要是明确了军衔，不论你具体的官职是哪个军里的，都以军衔为统帅，就不容易乱了。明确了上升通道，真正有才能的人才有机会出头。上面的人不必再大浪淘沙，看清谁冒了头，给个提携之恩，就是天大的恩情。”
建军事学院，把冒头的芽苗提携出来，源源不断为军队输送新鲜血液，这很诱人。此事说到这就点到为止，裴绥昭知道虞颉会和下面人去商议。
裴绥昭又瞟一眼虞栩睢，笑着说：“如今新东西都在往军营送，奈何产量始终上不去，想必各军对物资分配也各有想法，就不知道谁总理军用物资后勤事务才能让各军都服气。”
正愁没地方锻炼小孙儿的白鳞侯眼前一亮，当前各军将领齐备，让小孙儿领兵去打仗就是分别人的功，跟在阿娘屁股后头捡功劳又有人笑话。这军功也不一定要打仗才能领，把军用物资这事分配好了，让各军不吵闹，也是大功一件。
虞霁初开始忙殷案的事，裴绥昭也不闲着，不过几日时间就带着白小卷把西京逛完了，作为都城，其规格之大，城内之繁华，都是县城不能比的。
这一仗无论打得多激烈，对西京城内原本的士绅阶级影响不大，他们向来是最会看风向，最会几头下注的人。迎虞军入京他们本就有功，如今更是有恃无恐。他们盘根错节，真要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显然，虞素韵现在还没精力分到他们头上。
现在城里还有些乱，裴绥昭找到文墨晖的香洁馆时，里头正在吵架。
众人见着白小卷的尾巴，顿时惊叫着散开，有人指着她们厉声呵斥：“谁让你把獠蛮带进京的！不想活了！”
裴绥昭还没说话，严密巡城的武侯已带人过来，问发生何事。那肥嘟嘟的胖子见是虞军武侯，眉开眼笑相迎，他家和虞军内的某个将领有些关系，先前捐了不少物资，如今是敢横着走。
在他眼里，文家打了大败仗，虞素韵摄政，定不会给文家翻身的机会，他来接手这个铺子，不是理所应当？就算官府查验，他手上有文家奴仆偷出来的店契，到他手上那就是他的。
说完铺子的事，他又告裴绥昭的状，直接给裴绥昭定了个“里通外敌”的大罪。
巡城校尉眼睛在裴绥昭身上转来转去，此时在外面带人守着的悬娘轻叹一声，带人进店，小队长吓得神色一紧，赶紧拱手：“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他其实不认识悬娘，但悬娘作为虞霁初亲卫，武服品阶一看就知道惹不起。如今京城洗牌，许多旧时勋贵不见踪迹，新贵又有许多新面孔，他也不知道眼前这女娘是什么官职，只能笼统叫大人。
先前是没这个叫法的，都是叫姓加官职，大人有长辈的意思，他情急之下叫出这个称呼，看来是很紧张。
悬娘没给他眼色，而是对裴绥昭拱手：“裴娘子，可有吩咐？”这一来，在场不眼瞎的都看明白了，先前的胖子更是冷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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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盛开的尾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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