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绥昭离开昭关时，稻田里的禾苗正茁壮成长，撩开窗布，她和远处山腰上的白银杉目光短暂相汇。
快到京畿道时，裴绥昭看到了雁归山的青衣学子们，她们和一群农家妇人坐在一起，围着野外炊灶边吃边说笑。有吃完的学子打水时看到裴绥昭她们，顿时有些结巴：“裴、裴师，您怎么在这？”
不怪她们对来人不敏感，自打来勘探路线，一日不知被多少人围着看围着问，听说修路要女娘，管饭还有工钱，沿路一传十十传百，不用里长县衙下令，各家有余力的女娘自个先跑过来了，生怕来晚了这好事轮不上。
“修路？”裴绥昭喝了口热水，从勘探图上挪开目光，扫了一眼巴巴望着她的妇人小孩们。这些人原本对雁归学子就有讨好，想谋到差事，如今见学子们对裴绥昭恭敬又小心翼翼，自然明白这是个说话顶算数的。
听明白虞霁初当前要做的事，裴绥昭没发表意见，她也不可能在外人面前说什么。见她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紧盯着她的一个妇人扯着两个泥娃连滚带爬地过来，还回头对身后会走路的半大女娘用力招呼：“快过来磕头！求恩人赐个活路！”
裴绥昭递个眼神，黄铃的人拦住了要磕头的母子们，裴绥昭站起来，尽量大声说：“乡亲们，我明白大家伙当前都活得艰辛，都想要口糊口的口粮活下去，这条从西京到鹤州的水泥路，工程颇大，需要的人力不会少。
朝廷不日就会派人去沿途各县各村宣讲，路要如何修，人要如何用，钱粮如何发，都会讲得一清二楚。此刻，我能向大家伙保证的只有一件事：此次选人，会保证公开公平，遇到不公之事，尽管向朝廷的监管官吏告发，有告必有判！大家伙齐心协力一起修好这条路，为将来千万条路做好标杆！有没有信心！”
此时若有裴绥昭的老乡在，肯定会在心里吐槽：又来了又来了。虽然吐槽，但该配合的还是会配合喊一声“有信心！”
但是大荆的百姓黔首们哪听过这种动员，根本配合不了，聪明的心里已经激动起来，但不知道如何表达。
还是黄铃见得多，反应最快，对一众属下示意后，她们同时振臂高呼：“有信心！”这样才带动了百姓开始附和着小声喊。
裴绥昭也不在意，笑着对大伙挥挥手：“虞军胜利在望，大家伙再咬牙熬一阵，仗打完了好日子就来了！”
仗打完了对百姓来说就是好日子，裴绥昭想说的还有虞家人坐位，百姓日子应是会比之前要好不少。若事与愿违，她怕是会郁郁而终。
准备上马车时，裴绥昭见到了不远处的那队人，骑在马上一直紧盯着她的不用细看就知道是虞霁初。想来刚才的动静虞霁初也应该听到了，既然如此，裴绥昭还真有件当务之急的事和她说。
看看这些修路预备役女娘，一个个面黄肌瘦，大的小的都严重营养不良，不补充蛋白质，在这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下怕是会折损不少。没死在战乱中，死在挣糊口粮食的工事中，若能避免，当然要做些什么。
“虞少尹，鹤喙负责军粮场的是谁？”裴绥昭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虞霁初下马来靠近她：“绥昭，路途辛苦……”
“坐了太久的马车，想走会。”说完裴绥昭先往前走去，虞霁初小声吩咐下面的人：“不许跟太近。”
裴绥昭原本憋了一肚子话，但想到她说的虞霁初都懂，甚至比她更懂，就没了想说的**，纯粹发泄情绪没意义，不如做点实事。
“霁初，那些妇人女娘的身体底子都很差，要是不能较好的补充体能，她们咬牙适应那么重的工地活，怕是会出事。”
每年徭役都要死不少男人，修路的活一点不比男人服徭役轻松，挖土方担水泥，没有能源化的运输工具，所有东西都要肩扛手提，就算有推车，也得是人力推拉。
工程一动工，负责的官员哪会管你身体吃不吃得消，上面定了目标，他们只管催下面的人完成。到时候出了事再去追责究竟是谁的责任，也没多大意义。
虞霁初沉默着，她不是没考虑到这点，但要为她们抽调出太多粮食，也不可能，她只能保证没人敢克扣她们的粮食，每日能吃个半饱能活着。这难道不比毫无出路，活生生饿死强？
不用她说出来，裴绥昭就明白她在想什么，无奈轻笑一声：“不是在怪你好心办了坏事。趁着人丁稀少，让妇人出来干活这个思路是对的。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军粮场如今是谁在管？”
“把悠远调去了。”虞霁初悄悄想去牵裴绥昭的手，裴绥昭不着痕迹躲开了：“那你让悠远速速来一趟京里，我要和她面谈，越快越好。”
裴绥昭要让军粮场开始养高蛋白虫子，磨成虫粉后混入黄豆粉中做成营养糊给她们补充蛋白质和体能。黄豆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是为了熟黄豆粉的豆香，只会加很少一点点。
至于要是有人知道是虫粉后不吃或不敢吃，她又不是真菩萨，爱吃吃，不吃她也不会硬管着人死活。
当前要突击养一批出来，等后续扩大产能，将虫粉做成常规蛋白粉卖，直到能替代它的东西出现。
自打虞素宁传出要编纂字典的声音，流落各地的文人学士开始各抒己见，骂得最厉害的当属皇城翰林院里的一批人，当然，朝堂官员也多数认为是胡闹，但没摆明了骂。
骂归骂，似是担心虞素宁一意孤行办砸了这件注定要在史书上记一笔的大事，不少人已速速启程，一路千难万险赶往鹤尾。
最近鹤尾涌入太多生面孔，从北方来的一队商队也就不那么显眼了。
蔡美菁写的第一本话本《夜半三更》定在明天初八正式开始演出，得益于空青的好人缘，整个雁归山都为这出话剧奔走相告，大家也都好奇，话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夜半三更》讲了一个想靠入赘官家躲掉兵役的男人，婚前私下在庙里找到小娘子，海誓山盟甜言蜜语，哄得小娘子生了相思，非他不嫁。婚后男人露出本性，欺压小娘子不说，还试图谋算家产的故事。
夜半三更，赘婿欲与贼人里应外合下杀手谋夺家产；小娘子夜不能寐，在园中望月，却撞见监守自盗的家仆携带细软欲悄悄溜走；主院房内烛光正亮，一家之主谋划着大事，只等鱼儿上钩。
情、疑、惊、险，故事性十足，不少人就等剧园子开场，好一睹真容。
在茶肆听人谈着这本话剧，文墨晖颇感欣慰，来之前，她以为会看到一个万念俱灰要死不活的人，没想到，美菁不仅活过来了，还活得很不错。这样，她去航海的负担又少了一个。
原本打算来鹤尾就立刻和美菁见一面，现在看来不用着急，她可以等看完话剧，等美菁不那么忙后，两人慢慢叙旧。
演出前最后一次排演，鹅娘瓦子是美菁的合作方，丝竹管乐的班子从她们那出，话剧中女娘演者多数都是她家的人或者鹅娘找的人。美菁和鹅娘看完排演，坐在那久久没动，直到空青走过来，美菁才忽然站起来笑了。
都到这一步了，担心没有用，一切明晚见真章。
最近一段时日，空青几乎没有做本职正事，都在帮美菁跑前跑后，此时她看出美菁的忐忑，轻声说：“我们都尽力了，一切交给明天，交给来看的观众。”
观众一词还是她在裴绥昭的信中习得，这个话剧园子从搭建开始，裴绥昭就不断有信过来，提出的点子时不时让她们耳目一新。
初八午时一过，白鹤话剧园子正式开园，早早订好票的观众凭票入场，进不去的就守在周围茶肆酒馆，等着里面传出的消息。
文墨晖还是托了空青的关系才能进来，与黑缀苦站在角落观看，当然，她让空青为她保密。
今天第一场，来的熟人不少，空青把施三娘这个大投资人迎到前排最好的位置，让人斟茶上点心。这个剧园子和这出戏，要是没有三娘的大力资助，根本不可能成型。
三娘心中也颇为感概，她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应承文婉的请求，出钱资助蔡美菁的话剧事业，当然，了解后她认为这件事也值得投钱。但今日前来看首场，那真算是为文婉看的了。
思即此，又不免轻叹，即使贵为皇后太后又如何，一生被困宫中，不到老死不得出，也是可怜。
正想着，一阵抓耳的乐声响起，她的思绪渐渐被引到戏台上。
这一天，鹤尾城热闹非凡，直至话剧结束后戌时过，街面上还到处是人，看过的兴奋地给没看过的人描述话剧这个新的演艺形式，也给他们讲精彩的剧情。没看过的听得抓耳挠腮，好奇想听又不想听完，听到一半捂住耳朵喊：“不要往下说了！明晚我要自个看！”
说完捂着耳朵跑，惹来人群一阵哄笑。
也有许多人开始讨论哪些人演得好，角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捧起来的。
美菁没有看今天场，空青守完全场，出来差点冲到她面前抱住她，她就明白，成了。裴绥昭给她指的路，是光明的，她从孤独一人站在起点到好不易凑齐了班底，过了今晚，她相信以后的路上，志同道合的同路人会越来越多。
“美菁，祝贺你。”文墨晖抱着一捧春天的野花走到美菁面前，先前话剧结束后许多人抱着捧花送上台，她觉得此意甚好，赶紧让黑缀苦给她买一束来。
“阿姊！”美菁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人，用力上前把人抱住，泪水奔涌而出。还活着，真好。
没收到上京令之前，悠远也是想去鹤尾看话剧的，收到传令，一切抛之脑后，八百里加急往京里赶，路上遇到两军交战，差点卷入其中，还是逃进深山才躲过一劫。
裴绥昭不清楚她这一路的险情，但虞霁初清楚，虞霁初特地嘱咐悠远，到裴绥昭跟前别诉苦。
之所以叫悠远特地跑一趟，是因为找虫种需要时间，裴绥昭大概记得黄粉虫的生长习性，发布了高额悬赏让商人尽快找过来。
这些前置工作都可以提前做，问题是她要记得，要一直记得还要随时能想起来，奈何她一个脑子，记的事太多了，要不是事情撞到眼前，她没办法同时记那么多如千丝万缕的线头。
而且当前来说蛋白质还不是急需，又有养鸡场在前，对于吃的她目前只想着怎么弄来高产粮种，还没把心思全放到全民补充蛋白质这件事上。
悠远和虫种前后脚到，裴绥昭在等待的日子已将技术手册编写完成，这个事需要的机器也不复杂，最终的目标是干燥然后磨成粉。
虫子生长周期短，产量高，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当前完美的大量蛋白质来源，只是她来自物质丰富的世界，并不想吃虫子，一开始确实没往这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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