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夫的海滨城堡是第八代卡迪夫公爵建造的小型别墅样的城堡。它坐落在阳光充沛的山坡上,背后是茂盛的森林,前方是一丛丛的果树、灌木和一直延伸到海港的绿油油的草地。城堡本身不大,漂亮的哥特式建筑,灰色的尖顶直指蓝天白云,塔楼之间由白色的石灰石和暗色的红松木联结。城堡内宽敞明亮,最适合举办宴会和沙龙。
而现在,它被失势的雅典娜·冯·奥尔巴赫夫人租下来招待来自大洋彼岸的客人。
奥尔巴赫夫人刚刚失势,被赶出了白金汉宫。但她不甘寂寞,不想在被驱逐期间被人们忘却。既然无法举办上流社会的沙龙,那她便举办一场盛筵,来招待来自大洋彼岸的军官们也不错。毕竟这些军官们中间很多人是世家子弟和后起新秀,与他们搞好关系有利于未来的发展。而她的人脉关系眼下也正是这些求上进的小伙子们急需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在被驱逐之后,奥尔巴赫夫人的宴会也人头攒动,有声有色。
亚狄里安·古里古德倚在一棵据说是从西印度群岛漂洋过海而来而来的阔叶植物旁,打量着与会的众人。这种缺少权贵们参与的集体项目他一向是不感兴趣的,但是他出于私人的目的,急需大洋彼岸的消息,而这里,一定会有对岸最新的各类小道消息。此时,他端着一杯香槟,像一头猎犬一样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目标。
“嗨,唐纳德。”他的肩膀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你小子也回来了?”
亚狄里安错愕地转身,正对上一张年轻的连。
年轻人楞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大叔,把你认成我朋友了。”
亚狄里安打量了一下这位比他还高的年轻人,他留着长长的头发,穿着眼下英国最时髦的衣服,“您是刚从新世界来的吗,先生?”他问:“我以前似乎在哪里见过您?”
“这位是哥顿·萨默斯少尉。”突然,一个甜美的声音插进来。
二人一起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雍容典雅的雅典娜·冯·奥尔巴赫夫人身着一袭大红丝绸长裙,迈着袅袅婷婷的步伐走过来。长长的紫发松松垮垮地挽在脑后,只留下两缕落在胸前的白蕾丝上,一对藕色的小臂从暗色的蕾丝宽袖中露出,纤纤十指交握在腹前。她眉眼含笑,微仰着头看着两个男人。
“哥顿·萨默斯上尉,”美艳的雅典安夫人替二人介绍,“萨默斯勋爵的侄孙,马上要前往无敌舰队任军需官。”
“而这位,”她又向哥顿介绍亚狄里安,“是海军参谋部的亚狄里安·古尔古德上尉。”
两人握了一下手,互相说了几句客套话。
“远洋舰队?那可是大有前途的地方。”亚狄里安恭维说:“不知是哪位将军麾下?”
“是朱利安·梭罗公爵先生。”
“梭罗舰队?那可是最有实力的舰队。啊,夫人,”他又转向雅典娜,“您这是为梭罗公爵网罗人才呀?”
雅典娜捂住嘴轻笑道:“这是上面的调令,而我,您知道,早就远离这些了。”
“我可听说您和梭罗公爵交情匪浅,……”
“这是过去的事儿了,那时我还在白金汉宫。”雅典娜将哥顿往前轻轻一推,“萨默斯少尉的舰队要驻守阿卡利亚斯,说不准还要和土著人、法国人、海盗,还有传说中的幽灵舰队开战呢……当然,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托他去寻找,嗯,比如货源、消息什么的,听说有不少人因此发了大财呢……”
亚狄里安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多疑的性格占了上风,他认真审视起面前这位始终挂着笑意的女神来。
“好啦,好啦,你们聊,我上那边安排一下。”雅典娜适时退了出去。
“可以借一步说话吗?”亚狄里安对哥顿低声说。
最后一束金色的阳光也消失了。滚滚乌云像奔腾的军队一样从天边一层又一层地压上来。
卡妙站在高处,任凭突然而起的大风扬起他的白色披风和青色长发。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来自大西洋深处的愤怒的气息。
米伊美站在他身后,多次欲言又止。
“要下雨了。”他突然说。
“啊!”米伊美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
“但你也知道无法改变我的决定。”
“……”
他睁开眼睛,看向奔腾而来的乌云,“雅典娜抓到亚狄里安·古里古德了。”
“是。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扣在一处无人的城堡。而且顺藤摸瓜,将弗勒里伯爵的人都处理了。”
“可我的线人刚刚说,她又把他放了。”
“?……她想要干什么?”
“她想要将他收为己用。”
“猎犬?他会背叛沙加·弗勒里伯爵吗?”
卡妙唇角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他看向头顶的黑云,“不一定需要他背叛。”
“您的意思是?”
“她和沙加没有根本的冲突,倒是有合作的可能。”
米伊美大惊失色,“您是说,她会背叛您?”
“谈不上背叛。”卡妙说,他的心绪为另一件事所扰乱。
“……”米伊美低下头,低声说:“也许当初不该把您的人全部撤出英国……”
“以后英国就是她和曼彻斯特、坎伯兰家的舞台了……为了利益她当然会出卖我,但我很高兴她能如此快地成长起来。”
一滴水滴从天而降,落到他微微扬起的脸颊上。
“我担心的,倒不是‘猎犬’,而是另一个人——哥顿·萨默斯,他……算了,她总该受些磨难,才能变得强大。”
米伊美明白对于英国卡妙已经全然放手,而自己无权干涉。“亚路比奥尼·索黑尔也在到处找特立蒂昂医生……但他彻底失踪了。”
卡妙皱起眉,没有说话。
“杰克大人让他的人暂时回避,目前对方并没有新的行动……”
“城户怎么样?”
“我把他安顿在布洛赛瑞安城堡,请了医生调治,等他伤好一些就把他送到布雷根茨,那里是迈耶的地盘,外人进不去。只是他伤得太重,我离开时他还没能脱离危险。”
卡妙抱着胳膊,看向巴黎的方向。雨丝密集起来,风停了,雷暴在他们头顶翻滚的云层里酝酿。
“弗勒里伯爵今天晚上在他位于市郊的宅子里……主人,……”米伊美依然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卡妙脱下他白色的披风,任由雨丝打湿他的长发和衣裳。“该走了。”他说。他伸出手臂,解开的绷带被风带向了天空,露出下面布满黄痂和疤痕的血肉。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雨大了起来。一道血红的闪电劈了下来,点燃了不远处一棵百年橡树。
片刻之后,两名骑士绕过那棵熊熊燃烧的大树,向着夜色中黑云压境的巴黎方向疾驰而去。
“这是谁?”
潮湿的空气中,血腥气扑面而来。一群红衣卫士们围着一个躺在中间的男人。男人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否还活着。在他们对面,花园走廊的尽头,站着身着长袍的沙加·维格,和一旁提着灯的雅科夫·德赛尔维。
“这是朱迪加的头子,名字叫城户,是个东方海盗的后裔,他……”
“你们带他来这里干什么?”雅科夫打断红衣卫士的队长的话。
但队长并没有生气,他又欠了欠身,态度更加恭谨,“他是贝尔特朗子爵的人,专门干杀人放火的勾当,之前我们奉命剿灭他们,只有他一个人逃了出去……”
“你说他是贝尔特朗子爵的人,”沙加幽幽地开口:“这个罪名可不轻。你有证据么?”
“我们抓到的俘虏供称的。”
“人呢?”
“呃,被打死了……”
远处的隆隆声愈来愈响。沙加不耐烦地转身要走,马上就有一场大暴雨了,可是穆还没有回来。“把他关到巴士底去。”他吩咐。
“大人,”队长喊他,“还有其他人。”
“谁?”
“一个外国人,似乎是哈布斯堡的,长得人高马大,在围捕他们时杀死了我们三名士兵。我听到他们喊他男爵。”
沙加站住了,“迈耶男爵?”
“对,是这个名字。”
沙加又走了回来,“人呢?”
“带回队里了。”队长这次有些小得意,“我们可以给他安一个间谍罪,毕竟目前我们两国还处在交战状态呢。”
“怎么审他我不管。但是他毕竟是个贵族,你们不能对他用刑。”
“是。”队长有些疑惑,但沙加不解释,他也不敢贸然去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花园里响起沙沙声。有细细的雨丝从檐下飘了进来。起风了。
队长之外的其他红衣卫士架起地上半死不活的人离开了。雅科夫皱着眉头看着檐下的一滩血污。
“停止那些无谓的行动,我们的目标只是卡妙·德·洛林,你们追得越紧他隐藏得越深。”
“可是现在已经打草惊蛇了。”雅科夫说:“上次在粉红宫殿奥尔科特大人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沙加冷冷一笑,“前些日子的行动是为了告诉他,对于他们的行踪和人员我们了如指掌,如今我们停止,是在等他出手。”
“等他出手?”
“对,这样我们才能找到他准确的位置。”
“那,如果他不出手呢?”
“不是还有米罗吗?”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将他们所在的花园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沙加忽然感到一阵心悸,他后退两步,睁开眼睛向身后看去,那里重归于一片黑暗。
雨点消失了,然而空气中却更加烦闷,暴风雨即将来临。
雅科夫护住手中摇曳的灯,“队长,您可以回去了。”
费列基亚斯·莱肯队长欠身行礼,腰弯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布洛塞瑞安城堡那老头儿和那些农民怎么办?”
“处理掉,不要留活口。”沙加有些不耐烦地说。他急于寻找穆,暴风雨马上就到,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
费列基亚斯退下了。雅科夫将沙加送到门前也离开了。
风大了起来。
狂风摇着树木,将木头的架子连根拔起。
费列基亚斯·莱肯指挥着红衣卫士们将城户拖进地牢。
地牢的门“啪”一声在他们身后关上,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隔绝在外,潮湿的地牢里安静得吓人。
“将他拖到最里面的牢房。”队长吩咐着,走过关押迈耶男爵的牢房。
那个大块头缩在墙角,一双眼睛朝他们射出愤怒的目光。
费列基亚斯没有理他。他亲眼看着城户被丢到牢房里锁好,吩咐给他拿点儿药来不要让他今天晚上就死去。就在他盘算着派谁去干杀人灭口的脏活时,一声轻微的“咯吱”声传入他的耳朵。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亚路杰狄·迈耶的牢房看去,顿时大惊失色——那牢房里空空如也。他冲了过去,发现牢门上的锁还锁得好好的呢。
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他转身,发现走廊尽头躺着一个红衣卫士。他刚要开口让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发现身边离他最近的人的口鼻中喷出血来,然后,慢慢地倒在地上——那名可怜人的头歪向一边,掉了下来。
牢房内红衣卫士们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他这才发现,除了他们,所有牢房空无一人——囚犯们都不知去向了。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被无限放大。那一刻他心里忽然想到,再次对上迈耶男爵恐怕凶多吉少。自己本来不是勇猛的奥地利人的对手,若不是对方不防备落入了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他根本不会被俘,即便是以重伤的城户做要挟,红衣卫士也伤了好几人才将他们捕获。而今,他轻而易举地走出了牢房……
地牢里的红衣卫士们惊慌失措、四散逃窜,甚至有人慌不择路地跑向了地牢深处。当然,大部分人是向着出口逃窜的。莱肯也跟着他们向出口跑去。然而很快,前方的人又退了回来,脚步慌乱。
“怎么回事?”他拔出佩剑。
原本最靠近出口的一名红衣卫士突然变成两截飞了出去,脸上带着惊恐和痛苦的表情。然后,莱肯看到了在死者身后的亚路杰狄·迈耶。
亚路杰狄挥舞着大刀,大笑一声:“再来呀,你们这些肮脏的红老鼠!有本事和爷爷一对一单挑!”
仅剩的四名红衣卫士疯狂地将费列基亚斯撞到一边,逃窜过去。费列基亚斯咬了咬牙,举起佩剑迎了上去……刀剑相交,他几乎被对方势大力沉的刀劈成两半,幸好他平日里勤加练习,加上比对方更加灵活的步子才躲过一劫。奥地利人虽然武力在他之上,但他占着灵活的步伐和对环境的熟悉尚能勉强应对。如果这时那些红衣卫士们过来帮忙,未必不能战胜他。但是,……他心里狠狠地咒骂着那些胆小鬼们,他们被同僚的惨死吓破了胆,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照这样下去,被杀死只是时间问题!
“可以了,亚路杰狄!”忽然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对面的大块头双臂一振,一刀将他挥到一边。
费列基亚斯勉强站住脚,举剑打算迎接对手下一波攻击,却发现对方收了刀,向自己身后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他靠在一侧的牢门上,机械地转过身。
在他身后,血流成河。
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有着妖异的红眸和金红色头发的绝美青年面带微笑,踏着红衣卫士们的鲜血和尸块向他们走来。昏暗火把的光映在他完美无瑕的五官上,就像是从地狱走来的天使。
“天使”向他微微一笑,“向手无寸铁的老人和孩子下手,您和您的士兵真是威武啊,队长。”
他绝美的笑容在费列基亚斯看来就像是索命的魔咒一样令人恐惧。“你……你,是……谁?”
“天使”缓缓逼近他,他的手握住剑柄,却没有力气将它举起来。他被逼到了角落,极度的恐惧让他的大脑变得一片空白。对方那张绝美的脸庞停在他眼睛前方,透过那双红色的瞳孔,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我是米伊美,”那个悦耳的声音说:“来自阿斯奎斯。”
米伊美说完这句话,向后退了两步,举起手,对迈耶做了个手势。
亚路杰狄退向一边,费列基亚斯看到了直通地牢大门的逃生通道。
起风了。
卡妙望向走廊尽头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不敢相信那个曾经魏灾民们的苦难流泪祈祷的孩子如今如此冷血地下令对无辜平民痛下杀手。不,也许早该想到的,当初用阿卡利亚斯的将士们血祭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想到的,只是内心深处一直不愿意相信罢了。而现在,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再一次提到了米罗。
沙加已经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了。今天夜里他心神不宁,暴风雨即将来临,而他的穆尚未归来。他想到这个血腥之夜,返身沿着走廊走了几步。
又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暗。
沙加猛地站住,望向周围的黑影——什么也没有。是自己太多心了吗?他按了按眉角。也许是近来过于劳累了。但是最近法兰西的内忧外患,总有操不完的心。他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了。穆不是小孩子了,而且以他的立场……算了,等这一阵子过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穆没有转身,举起手中的剑,“有我在,你上不了他。”
卡妙握住沙加的佩剑,看着穆坚定的面庞,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不管是老师还是你,都站在他那边。他举起手中的剑,向他昔日的爱将刺了过去。
“小心!”穆将沙加推到一边,凛冽的剑风斩断了金色和紫色的发丝。
在交手的一刹那,卡妙看到了穆眼眸中的决绝,那时在保护自己最爱的人时才有的无所畏惧的神情。那一刻,他突然释然了。这样……也好……
他松开剑柄,任长长的佩剑插入沙加和穆身后的墙壁,几近没柄。趁着二人转身躲避的间隙,他翻身跃入花园,没入沉沉的黑色之中。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杀死沙加的机会和决心。
一匹枣红色西班牙骏马疾驰在巴黎到 的小路上,很快另一名骑士悄悄追了上来。
“怎么样?”米伊美全身罩在大斗篷里,风鼓起斗篷的帽子,让他像一只飞翔的大鸟。
“隆耐迪斯带城户先生先离开了,他们那里有医生可以医治。我雇了一辆车,让布朗日先生带其他人回家。”亚路杰狄·迈耶骑在一匹高大的灰斑马上,有些担心地问:“他们不会再遭遇毒手吧?”
米伊美冷笑一声:“谁敢?而且……也没有必要了。”
“……那么领地呢?”
“如有合适的买主就卖掉。”米伊美双腿一夹,骏马飞一般奔跑起来。转瞬之间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雨雾之中。
诺瓦西村庄外,巨大的椴树下。雨水冲刷着树冠,穿透层层枝丫滴落下来,在树下凹凸不平的土地上形成一滩滩小水洼。
米伊美和气喘吁吁的亚路杰狄跳下马,任由口吐白沫的马匹自由休息。
卡妙从树后转出来。
“主人。”米伊美迎上去,目光急切地上下打量着他,发现他并没有受伤的迹象,非常开心。
“都办完了?”卡妙问。
“嗯。”米伊美点点头,“下面可以去马赛了吧?杰克大人都要等急了。”
“不,不去马赛。”卡妙说:“或者说,只有你去马赛。”
“哎?您不打算离开法国了?这里现在已经很危险。”
“我知道,但是阿布罗狄约我见一面,我欠他太多,不能不去。”
“去哪里?我和您一起去!”
“不,你要去马赛,和杰克汇合,告诉他我的决定……”
“可是,……”米伊美想到,经过这一夜,沙加已经知道了卡妙的行踪,他的处境比以往更加艰难。
“放心吧,我暂时不会有事。”卡妙安慰他。
“那,我到哪里去找您?”
“不必找我,你要回维也纳去……”
米伊美睁大了眼睛,“主人……”
卡妙走近两步,微微抬头,看进他的眼睛,这个当年比卡妙还矮一头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为一名挺拔俊朗的青年,他的哀伤和怨恨或许还在,但已被成熟的责任感所掩盖,明白了自己的责任和力量的真正意义。“你长大了,不再属于我一个人。”他伸出手帮米伊美拂开散落肩头的碎发。“你是属于奥地利的阿斯奎斯。”
“……”米伊美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这一天终于到来。
“适当的时候,我们还会再见面。”他拍拍米伊美的胳膊以示安慰,“我相信这天会很快到来。何况,”他微笑着看着他,“再跟我胡闹下去大管家可是会扒了你的皮哟。”
米伊美想笑,咧了一下嘴却笑不出来。
卡妙打了个响指,一匹白马从远处小跑过来。他翻身上马,看着咬住嘴唇看向自己的米伊美,他就像要离巢远去的鹰面对长大的雏鹰一样,心中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轻轻吐出一个词:“再见。”他调转马头,双腿一夹,白马载着他冲入黑夜的暴风雨中,很快,便消逝不见。
清晨的阳光透过破碎的琉璃窗投射到花瓶的碎屑上,失水的玫瑰花散落成了一地的花瓣。云雀站在屋顶小天使的翅膀上尽情地歌唱着。这是夏日一个清凉而美好的早晨。
一双漂亮的牛皮靴踩在一地狼藉的砖石碎屑上,来人抬起头,似乎对于这幢漂亮的房子内部如此凌乱而震惊,这是个个子高挑面容英俊的年轻男人,有着尖尖的下巴和如冰海般冷冽的浅蓝色眸子,石青色的长发披在白色的猎装外套上,外套边缘由金丝锁成了花边,在和煦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看得出来,这是位养尊处优的贵族,但此时,他看着房间内的混乱有了一丝迷茫。
曾几何时,这里是法国最奢华糜烂的地方之一,充斥着贵族名媛的沙龙一场接着一场,游吟诗人和音乐家隔三差五献上他们的新作,乐队美妙的音乐终日不绝……在这里,窗台下原来有个软垫,是 夫人最钟爱的位置,那里,登上舞台的位子 小姐曾扭伤了脚,还有 夫人,她遗失了一只珍贵的贝壳耳环……那些熟悉的面孔一一从他眼前闪过,就像是在昨天刚刚发生过一样,然后,她们的面庞在晨光中消散,留下一片断壁残桓……
他叹了口气,看来现在时间还早,他还可以整理一下,至少等贵客来时,会对他多少有一点儿好印象。
他扶好书架,从地上捡起破损的书,刚要打开检查一下,一只手覆在他的手上,他抬头,看到撒加那双如海般深邃的蓝眼睛。
“撒加……”他忽然感到好委屈。
“怎么了?”那双眼睛含笑望向他。
“书页破了……”他把书递给他,“这是你好不容易才找到的。”
“无妨,”撒加说,将书接过去,“我来修复。”他真的趴在桌子上,认真修复起来。
“撒加……”年轻的他坐在一边,认真地看着那个男人的专注背影。
“什么?”
“真想去一个永远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人,不会太闷吗?我们两个人可开不起沙龙……”
“为什么要开沙龙?我们两个人在一起,能干的事情很多,比如种一万亩的玫瑰花,每天换着花样儿的点心……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世界里没有别人,每天日出到日落你的眼睛里都是我……”
“你不会耐得住寂寞的。”
他生气了,站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耐不住寂寞?你连试都不敢试一下!”
男人停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你真想离世隐居?”
“当然!”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撒加笑起来,那笑容是温暖的,包容的,发自内心的,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看到了他们无怨无悔的未来……
是的,无怨无悔!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他转过身,看向倒塌墙壁的方向。
雅科夫·德赛尔维出现在那里。
“侯爵大人,”他欠身行礼,态度恭谨,“沙加·德·弗勒里伯爵派我来服侍您。”
他冷笑一声,“就你一个人?”
“是的。”雅科夫腰弯得更低了。
“弗勒里大人呢?他不想来见见我?”
“大人他就在外面,但是他觉得您可能不想见他,如果您要见他……”
“不必了。”他又冷笑了一声,“愿赌服输,是我自己送上门来的。不过,这时机选的真好,贝尔特朗子爵被红衣卫兵们纠缠住了,特立蒂昂医生失踪了,而阿斯奎斯公爵……你们很清楚我不会把他牵扯进来,就连皮斯塞斯伯爵……”他环顾整座大厅,“领地内的骚乱,不,所有这些事,都是我那位挚友做的吧?”
“您能一个人回到这里,难道不也对这一切有所预测吗?”
“没错,就如同我那位挚友能预测到我会回来一样,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深入骨髓。”他笑起来:“我最后可以提个小小的请求吗?”
“如果您指的是贝尔特朗先生他们,那您大可放心。沙加大人说,等这里的事情有了结果,他们的正常生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只要他们没有过激的行为,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点点头。
雅科夫继续说:“沙加大人还说,您托付的人,他将会用生命来守护。”
“那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说,静静地等待着。
雅科夫从随身带来的饭盒例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酒瓶和一只漂亮的琉璃酒杯,“我的主人说,这是您最喜欢喝的葡萄酒,他为您珍藏了多年,一直想等您回来一起享用的……”雅科夫斟满酒,双手捧过去。
他扭头看了一眼墙角酒橱里陈列的酒,有好几瓶都是撒加的珍藏,杰克弗里特他们并没有动。他叹了一口气,本来他想最后从里面挑一瓶的。
走廊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那是一个人紧张而又急切的脚步声。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他看到了一脸悲切的沙加·维格。
“卡妙……”沙加向他大喊。
那是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他微微一笑,扑向大地的怀抱。
“啪”手中的长箭折为两截,折断处的尖刺差点儿插进他的手掌。
英国远洋舰队的元帅加隆·洛西从他坐着的桌子上跳下来,将手中的断箭丢到一旁。这支箭是刚刚海战时射到旗舰上来的。他们在回斯考皮洛的途中遇到了幽灵舰队。对方显然没有想到“海飞龙”号会在其中。加隆亲自坐镇指挥,对方显然不是对手,不过他们作战的英勇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对方的提督不愧是被第一舰队统帅朱利安·梭罗视为对手的男人!正因为如此,加隆没有手下留情,他以炮火向对方致以最高的敬意。然而,在战斗快结束时,突然从海雾中冲出一只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也没有番号旗帜的战船。它横冲直撞,打乱了编队的队形,从而让“黄金狮子”号有了冲出包围圈的机会,而且它的士兵们使用的武器五花八门,有枪支、火炮、弓箭、弩机、刀剑、标枪,还有一些不知名的简陋的武器……是海盗吗?还是印第安人?不过从箭支上看,不是印第安人的风格,或者说,不如印第安人的箭的质量好,也没有毒……
但他很快就把那只船的事抛诸脑后,甚至是这次遭遇战也不值得放在心上。但是刚才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和随后而来的烦躁让他不爽:是我老了吗?还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他从窗户里望向大海,不情愿地想起他最不想有所牵连的那个人:撒加。
港口中响起嘹亮的军号声,那是驻守在这里的梭罗舰队的官兵们对他表示的欢迎。
甲板上也响起嘹亮的军号。他走下舷梯,向着黑压压的官兵们回礼。
年轻的将军朱利安·梭罗迎了上来,“元帅。”他说:“伦敦来了信。”他将一个红漆封印的信笺双手递给他。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一直通向为他准备的马车旁。
加隆拆开火漆,浏览了一下信件的内容,然后将它撕成了碎片。
侍卫兵为它打开马车的门,他向朱利安招了一下手,后者心领神会地跟他上了车。
“巴黎方面同意将一辉·法斯换回来。”他刚一落座便说:“此时他大约已经回国了。”
“这是好事。”朱利安看着他紧锁的眉头,觉得肯定不止这一件事,“他还能回舰队吗?”
加隆皱着眉头看向窗外快速后退的景色不语。
朱利安也只好安静地等待。
“军部让我回伦敦一趟,据说是我们的新国王召见。”他终于说。
“可您刚回来不久。”
加隆是天主教徒,常年在新世界指挥远洋舰队,他和那位从德国来的新教国王是在没有共同语言的,尤其是这位国王对英国的海外殖民活动压根儿不感兴趣。
“应该是皇后岛的事。”
“我明白了。”朱利安说:“我让梭罗家准备一下。”洛西公爵家对这位私生子出身的统帅一向没有好感,倒是梭罗家族一直在支持他的海外事业。“哦,对了,”朱利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您可以认识一下奥尔巴赫夫人,虽然她现在离开了宫廷,但对乔治陛下身边的人还是有点儿影响力的。”
“一个德国女人?”
“她和别的德国女人不一样。”朱利安红了脸。
加隆看着他痞痞地笑起来,“我听说您想向她求婚,公爵?”
“啊,我们这些常年在外带兵打仗的人有什么权利去挑剔呢?”
“我可听说她是个大美人儿。呵,这年头,脸蛋儿和头脑都有的德国女人可是很难得的。”
朱利安不知道他这句话事赞美还是讽刺,一时间无法回答。
“朱利安,”加隆忽然正色道:“以后新世界的事就交给你了。”
朱利安一愣,“长官,……您只是去说明一下情况,应该……很快就会回来。远洋舰队离不开您。”
“我指的不止这一次。海军部当然掀不起风浪,但是……”
“但是……”
“朱利安,”加隆忽然叫出了他的名字,“远洋舰队迟早是你的,我相信这一天已经不远了。你要尽快适应,快些担负起整个新世界的重任,在适当的时候,为了维护更大的利益,不妨……做出适度的妥协。”他深邃的目光望向车窗外,愈来愈远的海岸线。
“长官,您……”
加隆忽然对他展颜一笑,“不用为我担心,我有我的归宿,但也绝不是那些平庸之辈能够决定的了的。倒是你,若不能拿下远洋舰队的指挥权,如何能与曼彻斯特公爵一较高下?又有什么资本去娶那位著名的奥尔巴赫夫人呢?”
亚路杰狄·迈耶男爵重重地在门上敲了几下,没等允许便推门而入。
房间内光线昏暗,猩红色天鹅绒窗帘阻挡了绝大部分阳光,长长的帷幕垂到地上,厚重的波斯地毯上散落着书籍、衣饰、酒瓶和枯萎的鲜花。一个人坐在窗帘的阴影里,独自饮着酒,水晶杯子里的液体折射出诡异的红光,而空气中早已酒气弥漫。
“公爵阁下,……”他小心翼翼地说。
“还没有消息?”米伊美手指轻晃,杯子中的液体立即搅动起来,揉碎了折射的光线成了星星点点。
“没有。”他回答,顿了一下,语气焦急地说:“法国人离这里不到五公里了,以他们的速度,恐怕……”
“……”米伊美因酒精而迷蒙的眼神并没有离开酒杯。
“隆奈迪斯的船一直等在港口。他说,若是阁下不走,那他也不走,大不了一起完蛋。”
“……”
迈耶急得额头上的汗珠儿都滚下来了,“陛下派出的军舰在法国领海外……”
“走。”米伊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轻轻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什么?”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米伊美向他走来,“回国。”他说,径直向门外走去。
马赛的宪兵队长雅内克上尉赶到时,已经人去楼空。
他望着敞开的窗子和在风中轻轻摇晃的帷幕,长舒出一口气,“好了,敌人已经逃走,我们可以收队了。”
“可是,队长……”他的副队长不解地问:“任务失败了,您为什么看上去很高兴?”
“那当然。”雅内克说:“不然呢?我们要是碰到他们,抓,还是不抓呢?如果情报无误的话,那可是奥地利的阿斯奎斯公爵,搞不好会弄出国际事件的。你以为那些个大人们自己不出马,只派咱们这支小队来执行任务,是为了什么?”
“可是,让敌人跑了,大人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无非就是一顿臭骂,这可比当替罪羊稀里糊涂被绞死强多了!”上尉心情愉快地吹了个口哨,拍拍手下的肩,“好了,收队!”
皮斯塞斯城堡坐落在一片阳光充沛的开阔地。这里是第一代皮斯塞斯伯爵从一个破产的大贵族手里买下的。它原本是一座白底灰顶的漂亮建筑,周围种满了低矮的果树和各色的鲜花。但是,如今……
卡妙一行人到达传说中皮斯塞斯家祖居的城堡时,这里已是一片狼藉。周遭的花木被肆意砍伐,伤痕累累。花圃中的花儿连枝叶一起被踩进泥里,只能依稀可辨似乎是白色的小花儿。而城堡,似乎被大火烧过,外墙已变成了灼烧的黑色,窗子上的玻璃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外墙下的草坪中散落着石块、墙皮和碎玻璃。而在原本的花园中,一群皮肤黢黑的农民聚集在那里,用树枝和木棍搭成了一道类似路障的东西。
见到突然到来的一行人,人群中走出一个健壮的男人,用弗拉芒语对他们大声询问:“什么人?”
卡妙没有理会他,目光越过一群人向城堡看去。
城堡的塔楼上出现一个人,是奥路菲。他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从坏掉的窗户里探出身子,向他们挥舞双臂,“卡,不,……刘易斯先生……”
暴民们看出两边是一伙儿的,拿着家伙向他们走来。
卡妙不理会他,纵马向他们一侧的果园跑去。那里暴民人数最少,看到骑士们到来,立马紧张起来,纷纷向两侧躲避。卡妙一拉缰绳,坐骑腾空而起,跃过路障。他身后的骑士们也都跟随他跃过路障继续前行。
“大人。”奥路菲跑来迎接他,身后跟着五名全副武装的水手。
“阿布罗狄呢?”卡妙开门见山地问。
他们身后的暴民们喧哗起来,手中的“武器”砸在地上发出噪音。
他们走进城堡里。
卡妙看着一地的狼藉皱起了眉头。城堡内部比外部毁损更加严重,这里不仅被洗劫,还过了火,破碎的家具、石块、瓷器,烧毁的书页、帷幕、名画散落得到处都是。
“我不知道。”奥路菲有些茫然地说。他神情恍惚,衣冠不整,眼睛中的红丝显示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了。
“你不知道?”卡妙拧起眉头看着他。
“本来我们一起来处理骚乱,但是在驿站,他说有人跟踪他,要我帮忙引开,先到这里来,他随后会来与我们汇合……”
“那是多久之前了?”
“大约十天前,七天前暴民们发现我们的行踪,把我们围在这里。”
话音未落,外面喧闹的声音忽然大起来。
卡妙和奥路菲通过破碎的天鹅绒窗帘看出去,发现又来了一大批的暴民,他们中有人甚至穿着简陋的盔甲,拿着粗制滥造的兵器。除了男人,还有身材健壮的女人混杂其中。他们叫嚷着,群情激愤。他们中有人试图搬开路障,有人向城堡丢着石头。拴在前边树桩上的马匹不安地躁动起来。这让他们更加暴躁。
“不好,”奥路菲大叫:“他们要强攻!”
果然,男人们搬开路障,气势汹汹地向城堡走来。
“你还有多少人?”卡妙问。
“两个兄弟被打死,伤员都在楼上。”奥路菲回答:“能战斗的都在这儿了。”
卡妙瞥了眼这几名神情紧张、筋疲力尽的水手,“你们守住后门,不要让他们从后方包抄了。”他一招手,随行的骑士们立即跟他出门上马。
包围城堡的暴民们看到有人出来,立即停止了前进。但仍气势汹汹地喊着口号,木棍、铁锹等农具砸到地上“咣咣”作响。但随着卡妙一行人缓缓前行,他们的气焰也随之弱了下来。最后,有六个男人站了出来,制止了喧哗。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指着卡妙用弗拉芒语大声询问。
卡妙没理他。
另一个看上去有些年纪的人走出来,用法语问:“你们是什么人?皮斯塞斯伯爵在哪里?”
“皮斯塞斯伯爵去了巴黎。”卡妙用弗拉芒语回答:“我是他的代理人,来处理领地内的事务。”
一听到“代理人”,暴民们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我们要求与伯爵本人谈判!”
“我们要土地!还有剥削我们的财富!”
“我们要自由!”
“这一片土地都是我们的……”
“选举权不能只给贵族……”
“取消赋税……驱逐弗兰德主教……”
“……”
卡妙静静地等着,十余名骑士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不动如山。
“静一静,静一静……”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人挤开人群走到最前线,他笑容满面地对着卡妙欠身,行了一个相当滑稽的礼,“这位老爷,我们有诉求。”
“阁下是谁?”卡妙问。
“我是个小人物,您可以叫我阿道夫。”
奥路菲不放心这边的情况,也骑了一匹马出来看看情况。“这人是阿道夫·莫罗子爵,”他悄悄对卡妙说:“他想谋夺阿布罗狄的封地。”
阿道夫看到奥路菲,确定他一定是在说自己,忙大声喊道:“我们要求皮斯塞斯伯爵让出这片土地,让我们都成为自由民!”
卡妙抬头看着他。
“这些年来他从未对这片土地的子民负过任何责任,却年年从这里吸血……”
奥路菲想为阿布罗狄辩解,却被卡妙制止了。
“他用吸的血养肥了自己!却让土地上的子民家破人亡!我们要求他归还土地或将它让给有责任的贵族来打理,对不对,兄弟们?!”
暴民们立即振臂高呼。
阿道夫举起手来,示意大家安静。它对自己的号召力很满意,他得意地继续说:“还有这些年收的租金和赋税,都要退回来,每年我们一共交了……”
“胡说!阿布罗迪从来……”奥路菲愤怒地打断他。
卡妙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对面暴民们已经群情激愤起来。
“还钱!还钱!还钱!……”
“别说了,杀死这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们……”
“他们打死了布尔热瓦……”
“打死他们!”
暴民们举起石头、木棍和各类简陋器械向前冲来。
奥路菲大惊失色,握住腰刀的刀柄。
卡妙一声冷笑,“锵”将腰间佩剑上将刀鞘推开一寸,像一声命令,身后的武士们“唰”地一声一齐拔出了佩剑。整齐划一的拔剑声和凛然的杀气席卷了花园。暴民们立即安静下来。
“法尔同,”卡妙悠然地说:“这里太吵,我们请阿道夫·莫罗子爵先生去城堡里好好谈谈。”
扮成平民的子爵大惊失色,他和另外一个小个子年轻人急忙向后退去,一边大声喊着“杀人啦!杀人啦!”
一群男人立即抄起家伙准备向前,但是眨眼之间“飞轮”已经冲到他们面前,加比拉手起刀落,男人们尚未反应过来,他们手中的家什已变成几截,成了毫无用处的木头、石块。他们眼睁睁看着突然冲入他们队伍的勇士,一手一个捉起那位贵族老爷和那名年轻人,飞一样回到队伍中。
“父亲!父亲!”那名年轻人惊恐地大叫。
暴民们踟蹰着想向前营救。
两柄剑“唰”地架到了两名俘虏的脖子上。
卡妙微微一笑,“别担心,我们只是想请莫罗子爵先生作为代表来谈谈大家都关心的问题。”
轻轻的脚步声停在身后,接着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
捷克弗里特转过身,看到沙加·维格走了进来。他依旧紧闭双目,但几日不见,看上去气色差了一些。
“我很抱歉。”沙加说:“我不知道他们把阁下关到了这里。”
地牢里光线昏暗,捷克弗里特看着他,不知道他说这话的真正含义,“我以为,红衣卫士们是奉了教会的命令。”
“请不要误会。”沙加说:“我只是让他们请阁下来谈谈,显然他们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
“我不明白,”捷克弗里特反问:“按照他们的指控——叛国罪,我不正是应该待在监狱里等待审判或送往巴士底吗?”
“这只是一个托辞。”沙加面不改色。
“托辞?”
“为了掩盖真正请您来谈的事情。”
“那么您真正想谈的是什么呢?”
沙加顿了一下,确认狱卒已经走远,才开口:“我知道您喜欢直截了当,格吕克斯堡亲王殿下。”他对捷克弗里特优雅地欠身行礼。
捷克弗里特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古怪笑容,等待沙加继续说下去。
“之前我不知道您这么多年隐居在法兰西,实在失礼至极。”
“那又怎么样?您打算将我遣送回国吗,维格大人?”
“这要看您的意思,殿下。事实上,知道这一点的人并不多,而我们也只是从您的银行经纪人那里无意中查到的。”
“我知道。”前亲王点点头,嘲讽地说:“他被红衣卫士们投入了监狱。”
“您的养父与我那位挚友是好朋友,而您从丹麦消失的时候听说他正从丹麦访问回国……”
“您不妨直说,伯爵。”捷克弗里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正是在卡妙大人的帮助下离开丹麦的,对此我不胜感激……”
沙加微微皱了皱眉,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不悦。
“所以,”捷克弗里特咄咄逼人的目光盯着他,“我在《巴黎密约》签订后立即将这件事告诉了他,这给他争取到足够的时间逃离。这当然就是我的叛国罪了!”
即便闭着眼睛,沙加也能感到对方目光中的压迫感,他的背心不受控制地渗出汗水来。“殿下,”他说:“现在讨论这些已经毫无意义。卡妙已经死了,他有没有事前得知密约已经没有关系了。结果已经不能改变,让我们一起往前看。”
“往前看?”
“您可以继续以贝尔特朗子爵的身份留在法国,也可以离开,我们就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会保证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捷克弗里特疑惑地看着他,心中有个不祥的预感。
“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詹森先生将会被立即释放。”
“条件?”
“只要您以后——不论是以贝尔特朗子爵的身份还是以格吕克斯堡亲王的身份都不要伤害法兰西和路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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