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栩手脚麻利地摘着豆角,篮子里已经铺上了一层浅浅的底子。
再去摘了几个溜光水滑的茄子,待会蒸了凉拌给臻臻吃,她夏天的时候可喜欢这道菜了。
女人戴着帽子,一身长袖的旧衣裳,灰蓝布衣掩饰不住苗条修长的身段,在地里穿行着。
婆婆说得有一番道理,她这个做儿媳的,也自有想法。
小叔子的条件人材,品性,包括前程都是数一数二的,如果把他也纳入考虑的话,其他几位候选倒骤然相形见绌起来。
但婚姻一事,也不能单单只看条件。毕竟是和人过日子,不是和条件过日子。
而和男人过日子这回事,她是经过一遭的。关键得看男人是不是喜欢这个女人。
喜欢的话,日子就过得下去,不喜欢的话,哪怕一对男女条件再好再相配,也有可能过成一对怨偶。
所以……,小叔子对她,是怎么看的?
金乌西坠,落日溶金,天际浓烈欲燃的大片红紫晚霞铺就满目的辉煌绚烂,山峦的剪影在暮色的烘托下显得幽寂而静谧,凉凉的夜风浮动,轻柔地吹起孟若栩鬓边的两缕碎发。
这个时候,天将要黑透,榆树村在田间地头的人三三两两地要下工了。
孟若栩一路思忖着,回到了陆家,把篮子放到厨房里,往院里看了看。
婆婆在挥着扫帚扫地,臻臻坐在小推车里玩着拨浪鼓,红润润的小脸蛋上带着笑,孟若栩的嘴角也不由地向上扬了扬。
小叔子正往柴棚里码放柴火,一摞一摞地,严丝合缝分外整齐。
孟若栩多看了一眼这位小叔子,从另一个角度。
男人两鬓的头发铲得极短,可见耳上青色的头皮,将深邃立体的五官显露无疑,侧脸的轮廓英挺而坚毅。
微褐色的肌肤很是光洁,映着残阳晦暗的辉光,像是在熠熠发亮一般。
脊背和臂膀弯曲又挺直,动作间起伏隆起的后颈线条,像是冒着腾腾的热气,充满了凶悍而又收敛的力量。
眼神中带点静,带点锐利,像一匹狼,一匹聪慧迅猛的野狼。有一种噬人猛兽般的侵略性。
和他哥哥完全不一样。
“小朗,抱两捆柴到厨房里头。”婆婆唰唰唰地扫着地,对小叔子说着。
正打算出厨房对婆婆说声自己回来了的孟若栩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望了一圈厨房,将篮子放好,斜对着门口坐下,开始选起豆角来。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稳健的脚步声,男人187的高大身形一进门,瞬间就将光影都遮住了大半。
孟若栩敏锐地察觉到,那道眼神有些惊讶地停留在了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
脚步有了片刻的停滞。
“小朗?搬柴进来啊。”孟若栩问道。
“嗯。”小叔子以低沉的嗓音回道,很沉默,很寡言少语。
厨房不大,光线晦暗,灶台离孟若栩并不远。
劈了这么久柴火的男人体温很高,身上像是蒸腾着热气,路过孟若栩的时候,带来一阵不能忽视的暖烘烘的感觉。
陆安朗弯腰,将抱着的一大捆柴放在灶台边。
房内的余光像一瞬间被完全遮蔽,男人的黑影笼罩下来。一根柴滚落在孟若栩脚边。
掰断豆角,正要去筋的手指悬停,陆安朗往这根木柴看过来。
一站一坐,两人的距离太近,女人身上那股若有若无,清清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浮动着。
陆安朗动了动手指,长腿一迈,跨近两步,离那股香源更近了。
他弯下身,捡起那根柴,孟若栩的脚背崩紧了,正是此时,她也伸出手去拾同一根柴。
男人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微微睁大的琥珀色瞳仁的杏眼,长睫颤动,显出愕然的神色。
她低头看了看两人同握住的那根柴,然后又抬头,瑰丽幽邃的虹膜中映出了男人平静莫测的的脸庞。
女人马上松了手,身子往后仰了仰,拉开距离。嘴唇像雨后洗得妍净的花瓣,润泽,粉嫩,让人想要触碰却又害怕的美丽。
白皙修长的脖颈间垂落着根根发丝,仿似皮肉肌理之中时时刻刻散发出一股幽香,无声无息地诱发着猛兽的狩猎本能。
柴牢牢地被麦色的手掌抓住,抓得很稳,很笃定。男人慢慢地直起身,长腿迈步走向放柴的地方,手一松,那根柴“啪嗒”一声掉落在柴堆里。
陆安朗大步走出了门。厨房的空气好像这才开始流通起来,涌入了光,涌入了风。
明明穿着的确良的长裤,但小腿好像被男人口鼻间吐出的热气灼烫了一般,孟若栩才反应过来刚刚短短的一两秒钟之内,她忘记了呼吸。
倏忽间,咫尺之遥的对视,鼻息间吞吐热气仿佛可闻。
那不是小叔子看嫂子的眼神。
孟若栩撕掉豆角上的长筋,掐头去尾,指间动作流畅而灵活,神色淡然。
看来可以正式把陆安朗的名字写入待选名单了。
这晚,陆家的大人们都很快地吃完了饭,之后,陆父和陆母打着手电筒去库房守夜,看守农具。
于是,到了晚饭时分,只留下臻臻一个小人吃饭。
她果然很喜欢妈妈做的凉拌茄子,也很喜欢奶奶专门给她冲的麦乳精。
家里突然多出来的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带回来的装着香香甜甜粉粉的罐罐,还有白色的纸包着的糖果、点心。
她喜欢这个男人身上的味道,宽阔的胸膛,被他抱起来,可以看得高高的,和奶奶以及妈妈的怀抱完全不一样。
两岁的小臻臻“呜哇”地张大嘴巴,一勺一勺大口地吃着饭,一口菜一口饭,还有一小碗鸡蛋羹。
勺子和碗都是木头做的,小小的一只只。“饭——,饭,”臻臻张着小手掌,伸出根胖胖的小手指,指着面前的小矮桌,饭没了,妈妈却没注意到,“妈妈,饭——!”
在厨房洗碗的孟若栩没听见臻臻的声音,修理桌子腿的陆安朗听见了。
他往厨房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挥着小手的臻臻,停了几秒,还是快步走到了小矮桌前。
臻臻面前出现了这堵高大的人墙,她再指指碗,“饭——,饭——。”
小女娃圆嘟嘟的脸白里透红,大眼睛水灵灵的,仰头看见他,裂开红润润的嘴,露出两颗小米牙,笑得像朵盛开的花。
长腿三步跨作两步,托着小木碗进了点着一盏煤油灯的厨房,他揭开甑子的盖子,麦色的手掌麻利舀起竹制饭勺,添了小半勺饭。
正在洗碗的孟若栩立即感受到一阵热意到了这处空间,她身处的空间——
被挤入了极有迫人感的强大存在。一只潜伏于暗中狩猎的野兽,侵入感。
臻臻很快乐,看到了从厨房出来的那个男人手里,托着属于她的小碗。
她哒哒哒地跑过去,双手伸出,接过来碗,“谢谢哇——,叔叔——”并奉上一枚太阳花般的甜笑,又哒哒哒地跑回来放在自己的小桌子上,准备开动。
她娇嫩嫩的小脸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咕噜一转,端着碗的小手一翻,稳稳地把饭倒进了鸡蛋羹里,拌着吃,她记得那样味道可香了。
陆安朗就一面关注着小臻臻,一面继续修理桌子腿。
脑海里绽放出刚才的那朵笑,悍勇男人心脏莫名涌起一股暖流,是种被萌到的感觉。
总觉得小女娃身手矫捷,头脑聪明,被——,被——她和哥哥教的特别好。
孟若栩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了厨房,臻臻一勺一勺地大口挖着饭,吃得可香了。
看见妈妈出来,她把最后一勺饭混着鸡蛋羹“啊”地长大嘴,送到嘴里,按照妈妈教的,嚼嚼嚼,嚼嚼嚼,嚼的碎碎的,再吞下去。
然后两条小短腿,跨着欢呼地步子,哒哒哒地快步走到了妈妈跟前,把碗递过去,“妈妈,碗——,我吃得光光的。”
孟若栩蹲下来,接过碗,一手抚了抚女儿的后脑勺,“臻臻真乖,吃得真干净,吃饱饱,才能长高高。”
柔软温暖的语调,让臻臻觉得像是躺进了冬日雪天的早晨那暖呼呼的被窝中,被棉絮包裹得暖洋洋的。
村夜,四周是极致的静寂,大地被黑暗笼罩,仅偶有几声悠长犬吠划破暗夜,在无边旷野的空气中震荡。
桌上的煤油灯灯花闪烁,墙上映出陆安朗弯曲的脊背,宽厚而伟岸的侧影,仿佛这道影的存在让空旷高挑的青砖大屋多了无法让人言明的稳妥。
弦月的清辉无边无际地向大地倾洒而下,却是人世间万种情态,千般情思。
距榆树村九公里远的来丰村一户人家,陈桂容,也就是孟若栩的妈妈,倾过身去吹灭床边斗柜上的煤油灯,“哧”地一声,火光明灭,卧房陷入昏暗。
她借着窗户纸透来的月光,掀开蚊帐,钻入床内,将压在当家人身下的被子两下扯过来,把自己盖严实了。
房外虫鸣声阵阵,奏成一曲此起彼伏的田野之音,在耳边翻来覆去地吟唱,凭白让她觉得聒噪烦乱。
昏蒙蒙的房内,响起一声幽然沙哑的长叹,“唉——若栩,若栩以后可怎么过啊——”
身侧的孟父,孟义先无奈又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沉默了几息,还是接了老伴的腔,勉强算作安慰,“该咋过咋过,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
陈桂容在昏蒙中毫不客气地瞪了一眼同睡一床的老伴,心中模糊地作出了个她说不明白但明确感知到的结论——
大多数男人没法对另一个性别所面临的困境产生感同身受的体会,哪怕身处困境中的是自己的女儿。
“你懂什么,若栩这样年轻,肯定不能为安眀守一辈子,快一年了,也该相看起来了。”
陈桂容的脑海中不厌其烦地、反反复复地一一琢磨着表示过相看意向的人家,总觉得没有哪一位能够给予女儿百分百安稳的未来。
“燕子娘家介绍的,纺织厂人事科的王科长倒还不错,工人同志最光荣嘛。”孟义先此时倒来了点兴致,论条件的确是科长占得头筹,有个科长女婿说出去脸上增光得很。
担忧着丧夫女儿的母亲把心思转而去掂量王科长的形象,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说话语气挺有派头,但——
“王科长——,不行不行,他,性子不太行。”陈桂容凭着看人的经验直觉判断,那是个习惯于被捧着、发号施令的男人,对女人抱持着从心底里的俯视姿态。
供销社门口短短一会,面子上挺热情,只因为看中了女儿的颜色。
作为母亲,她不单单只审视女婿的身家地位,这些外物当然重要,是家庭和女儿未来生活的保障,但话说回来,物质条件又并不是女人在婚姻里获取幸福的唯一前提。
“科长你都看不上,你还想挑个什么样的女婿?”孟父没好气地回道,但也没太生气,在孟家,在这件事上,孩子妈和小女儿自己才是能对下任女婿人选作出关键性抉择的当事人。
“对若栩好的女婿,才是好女婿。”陈桂容吐露出心声,然后就越想越气,烧起一股突然的怒意,蛮不讲理地抱怨上了,“唉,谁叫安明这挨千刀的小子,偏偏年纪轻轻就没了命,害得我小乖现在拖起个小臻臻不晓得要咋个过。”
孟父有些懒得应付了,又翻了个身,反正若栩妈也不会听自己的,要说的话她总会说,于是他粗声粗气地说,“那你说个人选出来嘛,你觉得哪个好就选哪个。”
“嗯——,若栩的老同学,小孙,我看倒还挺不错的。在镇上小学当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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