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天光明亮，路边翠绿草尖的露珠折射着阳光，可爱而晶莹。
乡间的黄土路上，一串清脆的“叮铃铃”自行车铃声响起。
载着一对青年男女的二八大杠顺畅地拐了个下坡弯，俯冲的气流吹起了孟若栩鬓边的发丝，也将陆安朗身上那股清爽的皂角味道送到后座女人的鼻尖。
孟若栩把头发撩到耳后，手肘状似无意地划过了一下陆安朗强健的后背，自行车继续平稳地向前行驶，麦色肌肤的两只耳朵的颜色却加深了，耳根爬上一片绯红。
很难不去比较，除了大哥，还有安明之外，这是她坐过的第三个男人的自行车后座。
三者给她的感觉完全不同，他比大哥和安明要更沉默，后背最宽阔，肩膀也最为强健，遮挡了她眼前最多的视线范围。
体温炙热，仿佛是寒冷冬日屋中摆放的一盆红得发裂发白的的炭火，随时都在散发着一股灼烫的热意。
极为强烈的存在感。
从榆树村到竹县县城腿着去，需要5个小时左右，搭乘陆安朗骑着的自行车，不到3小时。
汇入县城的人群之中，陆安朗推着自行车放慢步子，径直像百货大楼走去。
人来人往中，一对年轻男女很是引人注目，路过他们的小伙子、大姑娘、中年婶子大爷们差不多都会回头去多看两三眼，走远了还依依不舍的。
男人身材板板正正，体型高大，威威有肃然之风，五官算不上十分英俊，但挺拔的步态身姿，微褐色脸庞上沉毅的神情，让他和普通的男同志明显的区分开来。
而他目光时不时缠过去的旁边那位女人，却是容色惊人，俊眉修目，面如春晓，身量高挑纤长，及至男人的下颌处，明明也只是穿着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灰蓝色衬衣和长裤，却有一种秾丽且清雅的味道。
两人间所萦绕的，特殊而若隐若现的拉丝的氛围，让有心人一眼便知他们的关系，不是在相看，就是结婚不久的小夫妻。
一直暗暗关注他们的小李一起跟着进了百货大楼，本来她是揣着这个月才发的补贴和布票，想买一双新皮鞋，现在刚好随着这位长得太过于吸引她目光的姐姐一起逛逛。
要是长得这么美丽的姐姐是她家的就好了，介绍给她单身的大哥多不错。
可惜，看他们的目的地，直奔二楼的手表柜台，像是在准备结婚的三大件。
那个像是当兵的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注意力都始终若有若无地围着身旁的丽人，所注视的眼神让小李觉得有些奇怪，但她没有过多关注，更多地还是欣赏美丽的姐姐。
至于男人眼神中蕴含的复杂意味，的确是城市双职工家庭，才接过父亲工作的年轻的小李所不能分辨清楚的。
一点一滴微妙的，难以公之于众的喜悦在心底积聚，与此同时——
透过皮肉，渗入肌理，潜入五脏肺腑的是，罪恶感，挥之不去的罪恶感。
他低头，目光再一次地不受控制，转向——翻转着落雪般皓腕，以从多角度评估银色手表的女人。
乌黑浓密的根根发丝，圆圆的小小的发漩，翩飞的卷翘眼睫，白皙饱满的额头。
以及仿佛是在幻梦里闻到的幽幽馨香，此刻近在咫尺，充盈于空气，游移于肌肤，钻进他的鼻腔，牵引他的心神，使心脏的血液泵流跳动。
哥哥的妻子，长嫂。在他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曾趴伏于他的背，曾受过他引导的，他所一直敬重的哥哥，所爱的女人。
在他九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之后，寄居在饭都吃不饱的大伯家的时候，是明哥把他领回了家，让他由堂弟成为了他的亲弟弟。
陆安明的爷爷是陆安朗的爷爷的弟弟，后来他也被陆安明收养，成为了陆安明的弟弟。
现在，他在给她买一只手表，哥哥也曾给她买过手表，他知道，并且那只梅花牌的表在今天之前一直圈在她的手腕上。
这是对哥哥，或者说陆安明的背叛吗。
他不知道，他只能清醒地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坠落，坠落，像以往他千百次试图制止过的那样，一如既往地，违背意志，坠落。
“你觉得这只好看，还是另一只？”那般隐晦而强烈的目光射过来，孟若栩的手腕有如被湿热而柔软的舌头舔舐，仿佛留下了口涎般黏腻的触感。
于是她开口了，貌似无觉地问道，白皙而妍丽的鹅蛋脸抬起来看向他，一脸听取意见的征询。
负责手表柜台的售货员郑玥很少对人态度这么亲和，取出好几只表以供顾客挑选，还十足耐心地一一解开卡扣，慢慢地给女人戴上。
从她才上二楼，郑玥就注意到了，周二的工作日，本来来逛百货大楼的人就少，在这不多的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靓丽而高挑的女子，赫然而出众，相信不止是她，周围其他的小姐妹肯定也注意到了她。
但运气好的是自己，她来到了自己的柜台，是来买表的。郑玥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兴奋，拿出了被主任舅舅培训过的热情服务态度。
怎么有人的手指这么纤长，手腕这么好看，有种被精心雕琢出的美感，像玉做的瓷器，像落雪般的洁净。
借着给顾客戴手表的时机，郑玥不着痕迹地捏了一下，又一下，好软，好细。
对方抬起一张雪肤花貌的脸庞，对着郑玥微微笑了笑。
倏忽间，一阵携着烂漫山花芬芳气息的春风吹进了郑玥的心间，像只柔软的手轻轻柔柔地，把她日常生活中堆积的褶皱抚平，落灰吹散。
郑玥听到问话，看向惊讶、呆怔似乎没反应过来的男子，热络地抢先答道，“你戴这只辉阳牌的最好看，最衬肤色。这只上海梅花牌的也不错，秀气，其实都好看。”眼神晶亮晶亮的。
孟若栩不由地又对着她微微笑了笑，十**岁的小姑娘看着对自己可真热情，她瞥了一眼陆安朗，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就行。
“那就这只辉阳牌的吧。”孟若栩下定结论，话音刚落。
陆安郎就干脆地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票夹本，厚厚一本，数出了足足160块钱和8张工业票。
一般人家不太可能一次性拿出来如此大数额的钱票，双职工家都要攒上好几年呢。
郑玥的心放下来，特别仔细地用小红盒子把手表装起来，目送着美丽的姐姐远去，远去。心想，刚才那个男人看起来其貌不扬，倒还满大方的，应该不会委屈美丽姐姐。
两人又在百货大楼里称了足够的橘子硬糖、大白兔奶糖、玉米糖，一套簇新挺括的卡其色列宁装。
把值3分钱的停车票交给百货大楼门口专门看车的大爷，陆安朗上前一步，扭开自行车锁，平稳地把自行车推出来，踏上回程。
两天后，晚上六点来钟，榆树村，陆家的院子里。
陆世荣和老伴江红英刚送走前来吃席的人家，对视一眼，脸上始终挂着的喜意半消又未消，眼中真切地浮现一丝苦涩，从今天起，大儿媳就变成小儿媳了。
这对将至暮年的夫妇没有说话，只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按着多年一起生活的默契，分工干活。
办过安郎和若栩结婚酒之后，平常干净整洁的院坝，乱糟糟的，一向把家里打理得规规整整的老两口看不下去了，忙不迭地收拾着。
一人把借来的碗筷收整收整，明天才好弄得干干净净归还亲戚邻居，一人打扫院子，看顾好臻臻。
小女娃在院子里，手上捏着一条米花糖，时不时舔一口，吃得津津有味，红嘟嘟的脸上挂着甜滋滋的笑，今天好多肉肉吃，还有甜甜的糖，妈妈身上也是香香的。
与此同时，气派的青砖瓦房的一间卧室内，一对圆粗红烛燃烧的火焰扭曲翻卷，荡开光芒。
照亮室内一张铺着红色喜被的的床，以及床边一位正弯腰倒水、以红纱束发的女人，她的影子被红烛的光印在地上，如仙子揽影，纤纤袅娜。
滚烫的热水，从鲜红的新热水壶水银色壶嘴中像小股瀑布一样倾倒而下，在大木盆的原木色的盆底溅起一层水花，冒着腾腾热气。
新嫁娘的羞涩、对融入新家庭的忐忑、对公婆的陌生……以上这些多数新娘会有的情绪，却没有出现在孟若栩心上。
陆家是个早已被验证过的正确答案。
第二次嫁进来，对陆家的家里家外、人情客往，当了那么多陆家儿媳的她早已心中有数。
权衡利弊，是对这桩婚事最精准的评价，这是对臻臻有利的选择，当然，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利的人生的抉择。
她又一次看中了是陆家这个家庭，也又一次看中了陆家教养出的儿郎。
孟若栩坐在新买的大木盆中舀着热水洗澡，默默地心内自语，安明，我还是守在陆家，替你孝顺好父母，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儿臻臻，也会努力地过好我自己的人生。
待她洗完，收拾好自己，门外刚好出现一阵不大不小的响动，那人等待了会，就默默地进来了。
他从8岁那年一直居住的房间，因为多了个女人，骤然间变得如此——如此不同，馨香盈室。
摆放他书桌位置的地方，现在是一张配凳的楠木梳妆台，是他加钱加票去隔壁村找张木匠买的别的人家订做的。
陆安朗的心脏好像被浸入温度宜人的温水中，一直麻痹肿涨的仓室接触到腾腾热气。
他的嫂子，亦或是……他的妻子？就坐在梳妆台前，将绾成单髻的如云乌发拆散下来，灵巧白皙的手穿梭在黑发间，陆安朗仿佛被烫了一下，眼神倏地移开。
他曾有过疯狂而污浊不堪的想象，对那双纤长的手，对那根根如葱的手指。
强健高大的男人垂下头，顿了下，绕到孟若栩洗完澡的大木盆边，透明的、无涟漪的水。
有香气吗。男人的喉结迅速吞咽了下，压制住冒出来的不合时宜的念头，说道，“我把水盆端出去了。”
孟若栩转过头，窈窕的身形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梦幻的光影，轻轻“嗯”了一声。
近一年来，自从安明不在以后，她的洗澡水都是用小盆分几次端出去倒。
现在，他两只胳膊好似轻轻一抬，十来岁小孩张开胳膊合抱才能围住的杉木大盆就被端起来了，臂膀紧实的肌肉只微微鼓胀，脚步丝毫不乱。
孟若栩的心湖就像盆中的水一样，泛起了细微的涟漪，一圈一圈荡开。
等陆安朗倒水回来，下意识地环视一圈，空荡荡的，他陡然失落。
哎，不对，她的呼吸还在，定睛一看，床内侧的红铺盖隆起一道人形。
“砰——砰——砰”心脏跳得又重、又钝，他很想直直地看过去，渴望与恐慌，两种激烈对抗的情绪，怎可同时存在。
他仿若一具提偶游魂，残留一线操纵躯壳的余魄，吹灭烛火，在如水的月光中走向新婚的红床，坐下，脱鞋，掀开喜被的一角，躺下。
躺得像根木头，僵直，不动。
同盖一被却相隔银河，两人中间的距离足有十万八千里遥远。
孟若栩不由暗自失笑，守寡大半年，婚后又要守寡吗？她能大概猜测出身旁人的想法，想培养感情、想让自己慢慢熟悉他……？
但既已结成长久伴侣，又何必守一时清规。
孟若栩翻过身去，正对着她年轻的新郎，黑暗中伸出手，滑过柔软的织物，捏住他的胳膊。
手指触碰的瞬间肌肉霎时崩紧，体温滚烫，她故作不察，向着那宽阔而僵硬的胸膛，依偎着靠过去。
沿着因极度吸紧而变得邦邦硬的腰腹往下滑动，孟若栩的手在喜被的掩盖下，缓缓覆在了男人的裤腰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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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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