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真的不用，你带回去吧。”程冬妍的声音从知青点里传出来。
徐双红刚跟李胜利从县城回来，路过窗户，看到姜玉正跟程冬妍在拉扯着一个盆，里头白花花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不用？”她走进去问。
“明天不是冬至吗，给你们送了点米时过来。糖粉是我爸自己磨的，加了炒过的黑芝麻和花生，特别香，你闻闻。”姜玉举起手里的一个小袋子，里头全是黑乎乎的粉末，油香油香的。
别家做糖粉用的是黄豆粉，夏有福用的是黑芝麻、花生、黄豆和白糖，看起来不太美观的样子，但吃起来却是唇齿留香。
姜玉在家里试吃了几个了，想着程冬妍是北方人，没有做米时的习惯，也不太可能有多余的面粉包饺子，给她送点尝尝味道。
“好啊，我就吃过一回，还是黄豆磨的粉，不像你家是黑芝麻花生糖粉。沾了冬妍的光，我也尝一回好东西。”徐双红坐在床边，看着程冬妍的后背说：“你刚才上哪去了？棉都没发现棉袄破了一个洞吗？”
程冬妍立马扭头去看。
但棉袄的破口子在后背连接处，她是看不到的。
姜玉把小盆放到木桌上，抓起程冬妍的衣摆摸了摸破损处。
“穿久了，锁边松动了，要重新锁一下边。你还有换的衣服吗，这件给我带回去，用缝纫机快得很，明天就能还给你。”姜玉说。
“我穿两件毛衣，再披个薄外套将就两天。”程冬妍脱下衣服，有些心疼地摸着裂了巴掌大口子的棉袄。
这是她来白水村插队以前，母亲替她做的棉袄。
现在穿着已经有点短了。
也破了两回，她用补丁补上了。
“行，你穿厚实点，别冻病了，我尽快给你补好。”
“谢谢你小玉，你帮了我很多忙。”程冬妍感激地说。
“没事，小忙而已。”姜玉坐在程冬妍的床边，面对徐双红眉头紧锁的愁容，问：“双红，你遇着什么事儿了？看把你愁的。”
徐双红抿了抿唇，犹豫着该怎么说。
“她身体不舒服，吃东西没胃口，吐了几天。”程冬妍往火炉里添了两块蜂窝煤，又挑了几根小红薯在火炉的凹槽里按顺序摆好。
烤上一个小时，小红薯出了溏心，又面又软，冬天吃最好了。
“对了，胜利不是带你去县医院看病吗？医院怎么说？”
她把火炉拖到两张床铺中间，坐在姜玉身边问。
徐双红表情难看，一直不吭声。
姜玉见状，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跟程冬妍互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吃惊，想来程冬妍也猜到了。
“你不会是……是有了吧？”程冬妍说得分外艰难。
她多希望徐双红能否定，但她只是别开脸，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这就是答案了。
“你糊涂啊！”程冬妍唰的站起身，坐到徐双红身边，“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有说解决方法吗？几时结婚？”
她们在一个屋子里住了几年，早就有感情了。
“医生说五周了。”徐双红眼睛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李胜利对她一直很好，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
不管她要什么，李胜利都尽可能地办到。
徐双红嘴上不说，但心里也很满意李胜利。
两人处了几个月对象，都只是拉拉小手，一个多月前没忍住亲了嘴，简直像干柴碰到了烈火，有一天她弄湿了衣服，李胜利说去他家烤干，也不知怎么的就滚到了床上去，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李胜利不是没提过结婚，是徐双红一直拖着不给他答复。
直到最近频繁反胃呕吐，她才心慌意乱地去了县医院做检查。
果然是怀孕了。
这对于徐双红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了。
她还暂时不想结婚啊。
“胜利说结婚的事了吗？”程冬妍着急地问。
往后肚子一天天大了，总要有个说法，不然村里的流言能淹死徐双红。
“他说了，可是冬妍，我不想结婚啊，我不想在这里结婚。”徐双红扑到程冬妍的肩膀上，放声哭了起来。
林思远去金凤娘家看望了怀孕的媳妇，给她送了点米面鸡蛋，吃了一顿咸米时才回来。
到了知青点外头，听到徐双红的哭声，驻足听了一会，忍不住推开了窗户说：“你别再不切实际地幻想了，回不去的，还不如在白水村好好生活，别辜负了李胜利对你的好。”
“你自己放弃了，凭什么要我也放弃！”徐双红哭着说。
林思远绷着脸，好半晌才说：“你爱想就想，随你高兴，但你总要考虑肚子里的孩子吧？”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徐双红捂着耳朵，崩溃地说。
她想回家，她不想在山村里生下孩子，组建家庭。
那她以后还怎么回去？
难道真的要当一个农村妇女？
在下乡之前，她跟同一个院子里的邻居哥哥互生情愫，谁知道高中一毕业，两人各自分飞，一个去了最北的城市，一个去了南边。
头一年，他们频繁地通信。
到了现在，已经是半年一封了。
邻居哥哥说，他跟一起下乡的知青处了对象，说不定过完年就会结婚，或许这也是压垮徐双红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歇斯底里起来。
在场除了徐双红，最愁的莫过于姜玉。
她知道很快恢复高考，几百万知青也会随之回乡。
按照徐双红的性子，她肯定会走的。
那孩子怎么办？丢给李胜利？
还是说干脆就不要生出来？
姜玉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坐在一旁，眉头紧锁，默默地看着。
“双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千万不能着急，身体要——”程冬妍话还没说完，情绪起伏过大的徐双红就猛地俯身，哇的一声干呕起来。
林思远叹气，转身在大灶上烧水。
徐双红是他们三人中最固执的一个，程冬妍想的最开，他既不如徐双红坚定，又不如程冬妍豁达，在白水大队头两年的插队日子一直很消极。
幸好城里的知青是分口粮的，在村里干点儿活，再分配一些粮食，就能填饱肚子，否则光凭他挣的工分，还不够自己吃饭，怎么养的活妻儿？
也是结婚以后，林思远才定了心，不再想着回城了。
金凤也问过他好几回，以后有机会回城，他会走吗？
林思远想了很久，每回都沉默以对。
刚才看着徐双红的样子，他忽然觉得，如果真的有机会回城，他或许不会走吧。
他好像默默接受了一切，并努力地习惯了。
时间真是可怕啊。
林思远又叹了口气。
“冬妍，要是我把孩子打掉，能不能就回到以前？”徐双红惨白着脸，六神无主地问。
她还没有做好当母亲的准备。
她还害怕肚子里的孩子。
光是想想，徐双红又觉得一阵恶心上涌，呕出了一口清水。
“你把孩子打了，胜利会怎么想？他是奔着结婚跟你处对象的，有了孩子，他会高高兴兴地娶你，但你把孩子打了，不就是彻底的拒绝了他？还怎么回到以前。”程冬妍边说边轻拍徐双红的后背。
徐双红哭得更伤心了。
林思远把水端进来给她喝，徐双红手一挥，差点掀翻了那碗水。
“不管你生不生，自己的身体总要照顾好。身体不好的女人掉了孩子，命也会跟着去了，你也想这样吗？”林思远知道徐双红最顾着自己。
他一说完，徐双红就抽噎着伸手端水了。
喝了一碗热水，肚子舒服多了。
徐双红渐渐止住了哭，神色坚定地说：“四人/帮垮台了，大运动结束了，说不定下一步我们就能回城，冬妍，思远，不管孩子生不生，我一定要回去。”
“那你……”程冬妍欲言又止。
“在那一天到来前，我就跟胜利继续处着。孩子，我也生下来。”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呢？”姜玉忽然问。
“孩子是李家的，我给他们，我走。”徐双红擦干眼泪，前所未有的冷静，“这件事情就我们四个人知道，如果有第五个人知道，你们不要怪我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
“你还结婚吗？”程冬妍问她。
“又不能去我家，结不结婚有什么区别？”徐双红从没把白水村当做她第二个家，在这里结婚对她没有丝毫意义。
“你打算不结婚，挺着个大肚子？”林思远觉得不可思议。
徐双红哼声道，“我又没这么说。”
先拖过年吧。
“搞不懂你，想一出是一出。”林思远觉得冷，蹲在火炉前烤手，上面烤着一圈小红薯，半个多小时已经软了，香甜味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吃一根。”
说着，他伸手去拨拉红薯，被烫的左右手来回丢，好一会才用棉袄的袖子捧住烤红薯，小心翼翼地剥皮。
徐双红闻着味儿也饿了，摊着手说：“给我拿一根。”
林思远想了想，不跟孕妇计较，就把手里剥好皮的小红薯递过去，“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别仗着孕妇的身份为所欲为。”
程冬妍和姜玉也蹲到了火炉边，各拿了一根，捧在拉长的袖子上吹着气。
“金凤怀孕都吃些什么？”程冬妍问。
“每天吃一颗煮鸡蛋，我还把口粮分了一部分给她，家里开小灶给她做面条和白面馒头。你们说奇不奇怪，她明明是个南方人，居然爱吃面食。”林思远谈起媳妇金凤，连眼神都变得柔软许多，不自觉放低了说话的声音。
“不奇怪，成则也喜欢吃面食。”姜玉啃着甜津津的红薯，含糊地说。
“他在部队的时候，专门跟炊事班班长学了一年，饺子、面条、馒头、煎饼，只要是跟面沾边儿的，一点都不输给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姜玉颇为得意，“他常给我开小灶来着。”
程冬妍羡慕极了，“我好久没吃饺子了。”
她是能弄到面粉，但和不好饺子皮，不是太硬了就是太软了，下锅一煮全都散了烂了，做了两回都不成功，就彻底放弃了。
“有空到我家来，让成则教教你。”
“不会打扰他吧？”
“怕什么。”看程冬妍有些犹豫，姜玉好笑地说，“我说我想吃饺子，让他给我包，你在一旁看着学，有啥问题直接问他，能占用他什么时间。”
“那我现在就去供销社买点面粉！”程冬妍蹭的站起身，腿蹲的麻了，差点摔了个仰倒。
“你想冬至吃饺子？”姜玉仰头看她。
“是啊，两年没在冬至吃饺子了，怪想的。”程冬妍不好意思地笑。
“多买点面粉，我也要吃。”林思远举手。
“还有我，能买到猪肉吗？我想吃猪肉白菜馅儿的。”程双红说。
“我看看能买到什么就是什么。”程冬妍围上姜玉前阵子送她的羊毛围巾，又有点为难，“棉袄破了没法穿出去，要不双红把棉袄借我，你下午不出去了吧？”
徐双红摇头，“屋里单穿毛衣还是冷啊。”
“我借你，一会我穿你的棉袄回去补。”姜玉把身上的淡蓝色棉服脱下来，展开给程冬妍穿上，“这身给你穿着也好看。”
程冬妍被晒得黑了些，但也比农村人白很多。
淡蓝色很素净，配上围着的米色围巾更显白了。
她跟姜玉道谢，穿戴整齐后，准备去借自行车。
“刚才还没注意到，这身衣服特好看。是你自己做的吧？给我也做一件呗。”徐双红看得眼睛都要直了，等程冬妍走了才挪到姜玉身边，央着她说。
“可以啊，你自己买布和棉花，给我三元手工费就好。如果全都让我准备，你穿短款，加起来最便宜也要八块。”姜玉审视着徐双红，慢慢地说。
“八块？”徐双红吓了一跳，“太贵了吧。”
“棉服用的是的确良，比棉布贵。还有棉花，现在去买都不一定买得到了。”
“便宜点儿吧，我是孕妇诶，冬妍是你朋友，我是冬妍朋友，我们俩也算朋友了吧，七块可不可以？”徐双红拉着姜玉的手臂央求道。
姜玉就知道她会来这出，故意把价格报高了一点。
“好，就七块，友情价。”姜玉爽快地答应了。
“我让李胜利出钱，你先量了尺寸帮我做吧。”
“可以。”
姜玉拍了拍手上的红薯皮，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卷好的软尺，站起身是：“来吧。”
“你随身带啊。”徐双红张开手臂，诧异道。
“当然，万一有人想做衣服呢？”姜玉没带纸，把尺寸数据写在手背上，量好了说，“七块，最迟三天后给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徐双红点头，“好。”
林思远在一旁看得呆住。
刚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人，怎么一眨眼就高高兴兴地做衣服了？
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针。
今晚去跨年，单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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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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