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冬至第二天，姜玉带着夏成则回娘家。
路上，夏成则犹豫着买两瓶酒，手里空空总不好看。
姜玉冷笑：“买什么酒，浪费钱。他们手里握着我八百多彩礼钱，怕是用了大半了。”
夏成则吓了一跳，“半年能用四五百？”
他们家人最齐的时候，开销最大，一年也不过二百多，后来成规走了，家里花的就更少了，他想不明白姜家人口不多，半年怎么用四百元。
“怎么不能？要不要跟我打赌，就赌只能收回一半。”
夏成则微笑着牵起姜玉的手，“那是你亲妈，你了解，我不跟你赌。”
快到姜家时，他们的邻居从阳台上看到了两人，跑到另一侧，冲着姜家厨房大敞开的窗户喊：“凤英，凤英，你闺女回门了！”
刘凤英正在晒红薯淀粉，闻言怒道：“这死丫头，还真敢回来要钱！看我不打——”
“你女婿也来了！”邻居又说。
刘凤英后半句话哽在了喉咙里。
夏成则来了，她就不能对姜小玉做什么了。
刘凤英搓了搓手上的湿淀粉，下了顶楼。
她到楼下时，姜玉正好进门。
三人打了照面，刘凤英虚情假意地说：“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要吃点啥？西红柿鸡蛋面吧，家里有两个快烂的西红柿。”
“不用，你把彩礼钱给我就走。”姜玉又伸出手。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是前！半年没回家，你好歹也问问我跟你爹过得咋样，上辈子是欠你的吗，跟催债鬼一样！”刘凤英骂骂咧咧地朝屋里走，并不直接回答姜玉。
“看你中气十足的模样，想来是很滋润。”姜玉拉着夏成则跟上去，给他使了个眼色，不让他说话。
“死丫头还嘴犟！欠抽！”刘凤英猛然转身，动作十分迅速地扇了一巴掌，想趁机打蒙姜玉，让她不敢再提钱的事。
谁料夏成则反应更是灵敏。
巴掌还没落到姜玉身上，他就已经搂住姜玉的腰，往后退了几步，还反手拍掉了刘凤英的手，两相碰撞，男人的力道岂是女人能比？痛的刘凤英捂住拍红的手掌，倒抽一口凉气。
“好啊，亏你还是生产队长，不帮着处理家务事也就算了，居然还动上手了！你好意思吗？”刘凤英顺手抄了放在门边的扫把，对着门口站着的两人，恶狠狠地说：“跟我道歉！”
夏成则要说话，被姜玉拦住，“他今天跟我一块回门，是女婿而不是夏队长的身份，你属三队，归孙家成管。要不我叫孙家成来，问问看是谁的错？你先动手打人还有理了？”
“小玉，你咋敢跟妈大声说话？”大哥姜建国听到吵闹的动静，走出来一看，就见三人对峙的场景，站到了刘凤英身后。
“妈有错，我为什么不能大声说话？”姜玉又上前一步，“我找她要我的彩礼钱，她二话不说就打我一巴掌，要不是成则拉得快，我现在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哥，你来得正好，评评理。”
姜建国一听是来要彩礼钱，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刘凤英给了他一百块钱，肯定是从二妹的彩礼钱里抽的，他早把钱花了一部分，再吐出来是不可能了。
姜建国打定主意跟刘凤英一条战线，绝不松口。
都嫁出去的人了，还为了钱为娘家吵吵闹闹，像话吗？
当初咋不说清楚再嫁？
姜建国此刻刻意忽视了一点，姜小玉体型单薄，哪能打得过姜高升和刘凤英二人？要是不妥协，难道还能不嫁人？
为了尽早离开这个家，姜小玉咬牙从了。
“小玉，不是我说你，嫁人了总该懂事一点，哪有领着丈夫回家跟母亲争吵的理儿。你说钱，当初你默许了彩礼钱留在家中，半年总有用钱的地方，新添的被褥棉袄，还有收音机啥的，都是钱，总不能卖了还你吧。”姜建国试图说服姜小玉。
未出嫁前，他常护着姜小玉，她还算听自己的话。
谁料此姜玉非彼姜小玉，眉毛一挑，直问道：“哥，你是不是也拿了我的钱？”
姜建国神色难堪，又不能说谎，还想辩解，被姜玉打断。
“其实你们用就用了，养我这么大，用点钱算什么。我回来是要剩下的钱，之前用掉的就不用还我了。为了娶我过门，爸掏空了家底，还找别人借了点，实在是没钱给我买缝纫机和自行车了。”姜玉没打算硬碰硬。
刘凤英反正破罐子破摔，但闹得太难堪了，会给夏有福和夏成则脸上抹黑。
姜玉把他们当亲人，哪舍得连累。
“你是说……”姜建国神色松动。
反正剩下的钱，爸妈也不太可能用在他们夫妻身上，还给二妹也没什么，再说当初要走二妹所有的彩礼钱，姜建国也觉得不太厚道。
碍于受了刘凤英的100元钱，什么话也不能说。
“妈，你看——”他话没说完，刘凤英就拽了他一把。
“闭嘴！”
刘凤英面露凶光，“我要是不给，你要咋地？”
姜玉笑了，“你要是不给，我就进屋自己找。”
“你敢？”
“这是我娘家，我的钱，我为什么不敢？”
“你不怕我把你腿打断？”
“就算加上大哥，你们俩打得过成则吗？他上过战场，当过兵，一个能打四五个人，不信你可以试试。”姜玉下巴微抬，冷傲地说。
夏成则有些无奈。
他受过训练，打四五个普通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刘凤英摸了摸越来越红的手背，心有余悸。
当兵的力气真够大的，建国跟她加起来，还真不一定打得过。
家里的钱藏在哪里，死丫头肯定知道。
真让她进去了，砸也把锁头砸掉了，藏不住钱的。
刘凤英有些慌了。
她万万没想到姜小玉居然凶悍至此！
正所谓凶的怕横的。
刘凤英很凶不假，但她欺软怕硬，就怕比她还横的。
姜玉拿捏住了她的痛点，刘凤英就动摇了。
“只有三百了。”她想了想，又昧了一百。
“那么五百八十都去哪儿了？”姜玉搬了张凳子，跟夏成则一块坐下。
“你大表哥结婚，我给了两百……五十的彩礼钱；你嫂子怀孕，我给了一百，让她吃点好的，等孩子出生了还要做衣服啥的，都很费钱；家里添了收音机，被褥，棉袄，又零零碎碎花了一百多……”刘凤英半真半假地说。
“那好，你把三百还给我。”姜玉答应的很痛快。
刘凤英跟姜建国都吃了一惊。
“就三百，没多的了。”刘凤英又重复了一遍。
“行，三百，现在就给我。”
刘凤英心痛得滴血，但还是进屋开锁取钱了。
与其四百多都没了，还不如给她三百。
对于姜玉来说，这笔钱根本不在计划内，属于意外之财，能全不费功夫地得来三百已经很好，撕破脸也不过多一百，没有必要。
刘凤英攥着钱出来，浑身紧绷，一点也不想给钱。
姜玉摊着手在一旁等着，两分钟后，刘凤英一步一步挪到了她面前，用极度缓慢的动作将钱放在了姜玉的手掌心里。
姜玉数了一遍，确定是三百，连多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姜建国在后面喊：“小玉，在家里吃个饭再走啊！”
姜玉拉着夏成则走得更快了。
“来之前，我做好了动手的打算，没想到我一句话也没说，你就解决了。”夏成则有些意外。
“你是夏队长，我哪敢让你动手。那是下下策，我尽量不用。再说了，你嘴巴那么笨，能说什么，我带着是你当保镖的，像刚才那样的巴掌，要是没你在身边，我铁定挨了。”姜玉也很得意。
她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用夏成则威慑刘凤英，不费一兵一卒，就达到了目的。
“你啥都想到了，比我周全。”夏成则的大掌落在姜玉头上，轻轻揉了一下，温柔地说。
姜玉把他的手掌拉下来，高兴地说：“你是盾，我就是矛，咱俩谁也不能缺了谁。走，我们去张盼娣家，把缝纫机的钱给她！”
057
“妈妈，我什么时候可以做新衣服？”稚嫩的女声穿过呼呼吹响的北风传到屋外。
姜玉拉住夏成则，暂时没有敲门。
“等妈妈挣了钱的时候，给安安做漂亮的小裙子穿。”张盼娣很温柔地说。
“妈妈什么时候挣钱呀？”小姑娘问。
“妈妈一直在努力挣钱养我们啊。”另一个男孩子说。
“可是安安都两年没有穿过新衣服了。”小姑娘委屈极了。
“妈妈争取过年给你做新衣服，好不好？”张盼娣沉默了一会，笑着说。
小姑娘哇的一声，十分惊喜：“真的吗？安安能穿新衣服过年了？”
张盼娣说：“安安过来，妈妈抱。”
屋里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姜玉伸手敲门，叩叩两声，男孩子问：“谁啊？”
“我，姜小玉。”
“顺平快去开门。”
木头做的门嘎吱一声开了，到姜玉胸口的男孩子站在门口，好奇地打量姜玉和夏成则，“请进。”他很有礼貌地说。
两人进屋，男孩子又关上了门。
室内生着火炉，张盼娣坐在炉子边纳鞋底，看大小是给孩子做的，针脚密实，手艺很好，不输给外面买的鞋。
“你们怎么来了，外面冷的很。”张盼娣很意外地站起身，想起来一件事，“是为了给缝纫机的钱吧，都说不用给了，放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给你用，起码能挣钱。”
她说的是缝纫机租借费，每月三元。
“确实是为了缝纫机的来的，但不是给租金。”姜玉把凳子放倒在地上，坐火炉边烤火，“今天回娘家要了点彩礼钱，终于可以把缝纫机买下来了。”
张盼娣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你要买？”
租借费是意外之财，张盼娣没想过，她最希望的是尽快将缝纫机卖掉，能挣一二百元钱，缓解家里近几年地艰难处境。
自从刘永峰去世，即使刘永田一直接济他们家，但家里的日子还是过的不如意，孩子都几年没穿过新衣服了，全是缝缝补补又继续穿。
以前刘永峰在的时候，两个孩子年年都穿新衣服的。
张盼娣有时候都想，她不肯再嫁人，守着对刘永峰的怀念，是不是对两个孩子的不负责任。
“之前不就说过，我要帮你卖掉缝纫机。那么好的机子，一点伤痕也没有，卖给别人多可惜。”姜玉从棉服的口袋里掏出装着钱的纸包，数了160元递给张盼娣，“我不能让你吃亏，你数数。”
张盼娣大致扫了一下厚度，有一百四五十元的样子，就胡乱塞进口袋里，高兴地说：“不用数了，我还信不过你吗？先别走，我要做饭了，吃完再走。”
姜玉也饿了，拉住张盼娣的手说，“不忙，你坐下歇一歇，让成则去做。”
“哪有让客人做事，主人坐着的理儿。”张盼娣执意要起身做饭。
“他手艺好，跟着大师傅学过，不用白不用，你就别争了。”姜玉推了一推夏成则，他顺势站起身，接话道：“我来吧，你陪小玉说会话。”
话已至此，张盼娣只能坐下来，好奇地盯着夏成则看。
“你们家，都是夏队长做饭？”
“他做的好吃，当然是他做，在家里能吃上国营饭店的菜色口味，多美，省钱了。”姜玉捂嘴笑。
灶台上放着一包晒干的红薯粉丝，根部还带着土壤的白菜以及一罐子猪油渣。
“还有几个鸡蛋，在灶台底下……”张盼娣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啥好吃的，你们千万别嫌弃。”
“谁家不是清汤寡水的，没什么好嫌弃的。”
姜玉拿起纳了一半的鞋底，夸道：“盼娣姐，你手上功夫真好。”
张盼娣摆手，“就那样，随便穿穿，不像你能挣钱。”
“要是让你来帮我，你干不干？”
“啥？我帮你？我做不出你身上穿的衣服啊。”
“没事，我可以教你。”
姜玉最近在盘算一件事。
前阵子夏有福找她谈话，说她已经做了几个月的衣服，挣了不少手工费，客源也还算稳定，算是合格的裁缝了，如果想要继续做下去，就得给大队里交钱。
队里的每一个手工生产者都是如此，木匠、鞋匠、铁匠、裁缝等等，每挣到一份钱就得往大队里上交一半。
夏有福本想等过了年再跟姜玉提这件事，但白水大队的公账上一穷二白，队里没几个正式工、手艺人，也就没有额外的收入，平时卖作物挣的钱，差不多都用来买肥料和生产工具了。
姜玉一个月要是能挣一百元，大队就可以进账五十元，是一笔很可观的收入，张永春私下里跟夏有福提过，夏有福也就不得不跟姜玉说了。
往大队交钱是规矩，姜玉不能让夏有福难做，但交了钱，月收入就少了一半，她心疼得很。
“从明年一月开始，我要往队里交钱，就是被队里承认的裁缝了，可以光明正大的接单做衣服。但是活儿太多，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要是你来帮我，可以给你开工钱。”姜玉拉着张盼娣诚恳地说。
她太忙了。
除了要复习，还时不时跑县城拉单子，每天能挤出来做衣服的时间统共才五六个小时，至少都要做办半单一单的，衣服倒还好说，围巾、毛衣特别费工夫，根本忙不过来。
“工钱，真的？只要你一个月能给我开三四元，我就跟你干！”张盼娣激动地站起来。
农忙也就三四个月，剩下的时间都闲在家里，张盼娣一直很想找点活儿做，奈何别人都顾忌她寡妇的身份，怕沾染了晦气，不肯来找她，白白浪费了她的手艺。
要是姜小玉肯收她帮忙，家里有了额外的进账，顺平和安安就可以穿新衣服，吃上肉和鸡蛋了。
“三四元，我怎么可能才开给你这个钱，就凭你的手艺，一个月最少也要七八元。”姜玉笑着说。
“七八元！”张盼娣激动的手都在抖。
她想都不敢想！
“你、你啥时候开始做，我立马就可以去帮忙。一天要干多久？五点以后可以让我回来做饭不？”张盼娣忍不住把刘安安抱起来，平复起伏的心潮。
“你放心，没那么多规矩，你想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
“好好好，小玉，我真的太谢谢你了，你简直就是救了我们一家。”张盼娣又红了眼眶，但为了不在孩子面前落泪，她微微仰头，让眼泪倒流。
“说什么救不救的，互相帮忙是应该的，你不也帮了我好几次吗？”
“我那是看不过李依妹的嘴脸，她男人啥德行，自己不晓得嘛？欺负了你，还成天嚷嚷着说别人冤枉他。就算他不敢真的耍流氓，也肯定是动了歪念头，做了啥事，不然以你的好脾气，能气成这样？”张盼娣撇撇嘴，一提到李依妹，她就来气。
“她儿子本来就傻，现在全家名声坏了，看去哪里找个媳妇，呸，活该！她闺女红果，好的不学，偏跟她妈学坏的，一张嘴不饶人，再过几年，怕也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
“盼娣姐，咱们不跟那些人置气，把日子过好了，让他们羡慕去。”姜玉想得很开，只要他们不来自己跟前碍眼，背地里想说什么让他们说去。
她的日子越红火，他们越是恨得咬牙切齿，寝食难安。
等到她站上了足够高的地方，让他们拍马也难及时，小人自然变成了狗腿子。
这是上一世的姜玉亲身经历的事情，也使她不喜欢与人过多的计较。
“好！你说得对！”张盼娣狠狠亲了一口刘安安的脸颊，“安安，妈过年就可以给你做新衣服穿了！”
“我呢我呢？”沉默在一旁听了好半天的刘顺平终于出声。
“你当然也有！”
夏成则的白菜鸡蛋红薯粉丝煮好了，明明都是一样的配料，一样的调料，但他做出来就比别人的香，特别是清凌凌的汤，喝起来总有一股鲜美的味道。
姜玉问他放了什么，夏成则板着脸说秘密。
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只是放了几个卤味的香料，汤里多了几丝香料的风味罢了。
二合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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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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