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过了新年,姜玉开始往白水大队交钱。
这也意味着她成为了大队认证的合格裁缝,不用像以前偷偷摸摸,可以光明正大地接单挣钱了,代价就是少挣一半钱。
不过对于手艺好,能设计漂亮衣服的姜玉来说,倒不算是一件坏事。
经过几个月地口口相传,姜玉在县城的青年女工中有了一定的名气,其他大队的社员也会来找她做棉袄棉裤,再加上张盼娣能纳鞋底,连带着棉鞋生意也做了。
整个一月份,姜玉的净收入比去年十二月未曾上交的数额更多了几十元。
张盼娣也分到了15元的工资,把她乐的找不着北,脸上成天洋溢着笑容,家里的伙食好了,一双儿女也穿上了新衣服。
大家张灯结彩地准备迎接春节,程冬妍却不高兴,一天天地紧皱眉头,很快让姜玉发现了端倪。
“快过年了,怎么不高兴?”姜玉把物理课本学完,准备来换化学课本,见程冬妍满面愁容,也有些奇怪。
她平时总是笑着的,让人忍不住亲近。
“小玉,我有点不安。”程冬妍抿了抿唇,不自觉地揉着棉袄的衣摆,“往年这会儿,我已经收到了家里的来信了,今年一直没收到,你说我家里是不是出事儿了?”
姜玉嗐了一声,“你打电话去问问就成了,万一是路上耽搁了,或者怎么的,总好过你瞎担心吧。”
程冬妍松了口气,“我是关心则乱了。”
“我马上要去县城送衣服,骑车载你一程,你先去队部开个证明信,我去找你。”姜玉换好课本,看了一眼徐双红凌乱的被褥,“她又没回来?”
“是啊,连着两天在胜利家住下了。”程冬妍说。
自从徐双红被查出了怀孕,又答应了李胜利筹到彩礼钱就结婚,她就开始频繁地住在李胜利家,由李家给她准备孕期的肉、蛋、粮食,比在知青点吃的好多了。
“她想开了就好。”
“一时半会也嫁不过去。”程冬妍无奈地说,“胜利家筹不出四百元钱,打算等过完年,大家分了红再提借钱的事儿。”
“是该等过年,也不急着结婚。”
“我总觉得月花婶子对双红有意见。”
徐双红回来住时,闲着无聊会跟程冬妍聊一些在李家发生的事,程冬妍听着觉得不妙,旁敲侧击时,徐双红又浑不在意,她也不敢再提了,怕惹得徐双红发脾气。
“怎么?”姜玉来了兴致,倚靠在门上问。
“双红要求一天一个鸡蛋,一周一次猪肉,每月一只鸡,又要大笔的彩礼钱,胜利家有点捉襟见肘,月花婶子跟双红谈过两回,双红都不肯退让,两人的关系有点僵了。”程冬妍发愁。
万一嫁过去生了矛盾,还不是得回知青点。
程冬妍也受不住徐双红越发厉害的性子。
她忙完了还要看书、学习,不想老安慰徐双红。
“李胜利对她怎么样?”
“还是很好的,肉、蛋、面都尽量满足,夹在月花婶子和双红之间有点难。”程冬妍想,幸好胜利脾气好,不然也包容不了双红。
“你不管,就顺着双红的话说,让她高兴。”
“万一嫁过去老吵架,她跑回知青点住怎么办?”
“她跑回来是知道有地儿住,你让她没的住不就好了。”
程冬妍疑惑,“那么大一张床,怎么才能没的住?”
“林知青的媳妇金凤过两个月就生了,总不能还住在娘家吧?他一个人住,屋子比你们俩小,容不下一家三口,你把这间屋腾给他们住,你去住他那个小屋子,以后双红回来没地方落脚,就不能老在这待着了。”
“主意是挺好,双红能按我们想的走吗?”
“以后嫁过去了,李胜利能舍得她天天住外头?你就别操心了,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先走了,你也快点跟上。”姜玉说着推开门,一阵冷风灌进来,把她冷得直哆嗦。
快过年前后是最冷的时候,姜玉只得小跑着往家里赶,见到坐在堂屋里喝热水的夏有福,问他大队部还有没有人。
“没人了,谁没事干老待在那,冷得哆嗦。”夏有福回道。
“成则在哪?”
“我让他去庆年那里取账本,应该快回来了。”
姜玉点点头,先去屋里收拾了做好的衣服、围巾,跟张盼娣说:“我去县城一趟,你慢慢做,毛呢料子金贵的很,千万不能做坏了。”
毛呢料子是一个肉联厂副厂长给的料子,让姜玉给他夫人做一件毛呢大衣,她设计好版型,又在料子上画了线,张盼娣手巧,只需要照着做就能成。
一个月的合作,让姜玉对张盼娣十分信任。
“我会注意的。你快去吧,冬天黑得早,晚了更冷。”
姜玉哎了一声,到堂屋灌了一大碗热开水,去牵自行车。
路上碰见回家的夏成则,隔了老远冲他喊:“成则,走快点儿,跟我去大队部开个证明信。”
夏成则一路跑到跟前,载姜玉去大队部,给程冬妍开了一封证明信,再返回夏家,姜玉也载着程冬妍去县城,先把衣服寄存在李娟处,又与程冬妍一块去了邮电局。
“什么……没事就好……我很好,天气冷了,多穿衣服……没关系,我都这么大了……让小弟珍惜读书时光,明年毕业找一份工作……嗯嗯好,挂了,对了妈,新年快乐。”程冬妍放下电话,眼睛一酸,眼泪掉在了手背上。
姜玉转头,正好看到她通红的眼眶,走过来问:“你怎么哭了?家里出事了?”
程冬妍抹掉眼泪,强作坚强道:“没事,家里太忙了,忘了给我写信。”
“忙什么能忘了给你写信?”姜玉眉一挑。
“大姐生了一对双胞胎,跟姐夫都要工作,没工夫带孩子,就放在家里,给爸妈养着。小弟顽皮,放寒假前跟人打架,不小心摔伤了腿,现在又快过年了,家里忙作一团,才忘了给我写信。”程冬妍不想在人前掉眼泪,拉着姜玉走出邮电局。
“我看是没把你放在心里吧,不然再忙,家里少了个人都不惦记吗?”姜玉冷哼道。
程冬妍笑容勉强,“一封信而已。”
大姐像双红,性子厉害,父母不敢苛待,小弟又是老幺,得全家的宠爱,而她在家中时,就因为太过懂事,常被父母忘了生日,到后来干脆与相差半个月的弟弟共同庆生。
“你啊,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不好。”姜玉摇头。
“我本来可以不用下乡的。”
回去的路上,程冬妍载姜玉,她轻声说道。
“什么意思?”
“大姐比我年长两岁,高中毕业就该下乡插队,但她不想来,就找了姐夫结婚,顶替了她婆婆的工作,留在了城里。”于是下乡的名额就落在了程冬妍的头上。
“你爸妈是做什么的?”
“我爸在电厂工作,将来要让小弟顶班,我妈没有固定工作,服装厂里有点关系,收一些破烂布条做成拖把,换钱糊口。”
“你心里就没怨过?”
程冬妍扯了扯嘴角,她又不是圣人,当然怨过。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亲人的思念压过了怨念。
“要出有机会回去,你要怎么办?”
“回去?最近常听到这个话题,能回去吗?”
“除了徐双红,还有人跟你提过?”
程冬妍把林素君跟她说过的话,说给姜玉听。
姜玉挺直了背,暗道:看来是京城有消息了。
“那你怎么想?”
“如果有机会回城,随便找个合同工干着也好,我不打算回家了。”程冬妍很懂事,但父母的冷落与偏心是她心里的一块伤,捂得久了,也许就发脓了。
姜玉还挺佩服程冬妍的,按照原著内容,程冬妍考上大学以后,国家会按月发放生活补贴,程家父母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要求程冬妍每月省下一半生活费给家里送去,双方就此事产生一次巨大的争吵,才使程冬妍彻底冷了心。
本来程冬妍她姐——程美欣跟她的丈夫双职工,挣的钱不少,但程美欣顶替的是婆婆的职位,一开始就约法三章,要求程美欣不许用工资补贴娘家。
程冬妍她弟——程源高中毕业以后,父母花了二百元给他找了一份合同工,却因为工作不认真,犯了大错被赶出厂,二百元打了水漂。
程家父母为了给程源攒下娶媳妇的钱,不得已将主意打在了程冬妍的身上。
程美欣偶然见过周延年开车送程冬妍回家,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问出了两人的渊源,而后程家就全都知道了,他们以为程冬妍的大学也是托了周家的关系才考上的,要程冬妍讨好周延年,以便能够嫁进周家大门,拉扯着程家一块鸡犬升天。
为此,程家父母理所当然地要求程冬妍交出一半生活补助——毕竟周家是大户,不缺钱。
程冬妍痛恨家中人乱动歪脑筋,玷污了他跟周延年的友情,这才大吵一架,与家里断了来往。
至于后来,程冬妍日子越过越好,服装牌子在京城也小有名气,家里人屡次找上门要钱,多亏了周延年上门恐/吓,才使得程家不敢再动歪念,还了程冬妍清静。
“不回家也好,家里人口多又都凑在一块过日子,矛盾也多。还不如分出去单过,也少了麻烦。”姜玉说。
程冬妍不语,但心中赞同姜玉的话。
“今年过年肯定要去李胜利家过年,林知青去媳妇金凤家里过,知青点就剩下你了,未免太冷清,不如到我家里来,也热闹一些。”姜玉发出邀请。
“不了吧,我随便过过就行。夏书记在外的子女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怎么好过去打扰你们团圆。”程冬妍连忙拒绝。
“过年哪能随便过过,一年里的头等大事,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太多,多你一张嘴也不会饿着别人,就这么决定了。”姜玉想了想又说,“你要是不好意思,就买点肉啊蛋的,也不多贵,意思意思。”
程冬妍还在犹豫,姜玉拍了一下她肩膀,“还是说你要去跟周延年一家过年?”
程冬妍吓了一跳,没控制好车头,乱摆了一阵,拔高声音说:“别乱说,我哪能跟他们家过年,又不是亲戚,别人知道了会怎么说我们。”
姜玉见她耳后根微微泛红,也不开她玩笑了,“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回去跟爸妈说一下,他们很喜欢你,肯定会同意的。”
徐双红和程冬妍在夏家过的冬至,夏有福和孙兰花对徐双红没什么好感,对程冬妍的好感倒是直线上升,觉得她有礼貌又知分寸,是个好孩子。
“那……要是夏书记他们不嫌弃,我当然乐意。”过年本该是热热闹闹的,但自从来了白水村,他们三个知青过的就是清清冷冷的年。
一个是亲人不在身边,没有过年的气氛。
一个是懒得折腾。
程冬妍喜欢热闹,但知青点从建成开始,就没有真正的热闹过。
林思远是男同志,跟她们要保持距离;徐双红与程冬妍话不投机,说不到一处,程冬妍宁愿跑去牛棚跟林素君聊天说话。
如今跟姜玉处上了朋友,见她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和和气气,正是程冬妍最羡慕的家庭,怎么会不想去?不过是怕打扰罢了。
“不嫌弃,不嫌弃,爸最喜欢热闹了。”
被姜玉的热情一感染,程冬妍心中无家人记挂的愁绪就渐渐地淡了。
远亲不如近邻,老话说的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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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书记,您快去牛棚看看吧,村里来了一辆小汽车,找牛棚里住着的俩人,我们没敢带路,让他们在村里瞎绕呢!”外头跑进来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冲着堂屋里喊。
天气冷再加上没事儿干,夏有福总在家里睡午觉,听到有人在外嚷嚷,他迷糊了一阵,立马清醒过来:“啥?你再说一遍?”
他就穿了一只拖鞋,披着棉袄跑出来。
中年男人又把话重复了一遍,夏有福立马穿衣服,叫他稍等,套了一条棉裤边走边穿鞋,“快走快走,你前面带路,他们现在在哪儿?”
“不晓得,应该还在绕吧。”
“来人都说啥了?”
“就问了姓周的一家人住哪儿,我正巧路过,怕出事儿,就叫人随便指路,赶紧跑来找你了。”
“做得好,那我去牛棚必经之路上等着,你快点去找永春书记,让他也到牛棚这边来。”夏有福交代完了,小跑着拐上了去牛棚的乡间小路。
远远就看到一辆军用越野车朝牛棚的方向驶来,夏有福挥手叫着让他们停下,“不许再往前开了,你们从哪儿来,到白水大队干啥?找谁?”
军用越野车在夏有福身前两米处停下,从车子里跳下一个穿军装的男青年,上下打量了夏有福一眼,忽然冲他敬了个军礼。
夏有福习惯性地回敬。
“您是夏有福夏支书吧?”男青年礼貌地问。
“我是,你咋知道?”
“见您走路的姿势像军人。听说白水村有个上过援朝战场的老兵支书,我想就是您了。见到英雄,怎么能不敬礼。”
夏有福心里的气一下子就消了大半,还有点不好意思了,“也没啥,不值得一提。对了,你们到这儿来干啥?听说是来找周家人的?”
男青年点头,“不瞒您说,我们是奉了周老司令的命令来接夫人和延年的。本来想先见着人了,再去大队部找您,没想到路上就碰见了。”
“有正式文件吗?”
男青年迟疑片刻,“没有,是周老司令的口头命令。”
“那我不能放。”
夏有福拉住青年的手,“你别让我难做,他们下放到白水村,是上面给我们的政治任务。你要是不带文件来,我不能放。万一将来追究起来,谁也承担不起。”
男青年也不解释,“夏书记,让我先见他们一面吧。”
周老爷子并不是让他强行带走两人,而是最好能带走,万一不能就退一步带走林素君,她病情严重再拖不得了,必须入京治疗。
“行,你跟我来。”夏有福转身带路。
人都到跟前了,不见也不行,还不如他在一旁盯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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