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不关你的事。”林思远闷声说。
徐双红嘿了一声,“好笑,我才帮你哄好了你儿子诶,居然过河拆桥?林思远,你真是好样的,给你儿子带了个好头!”说完,还啪啪拍了两巴掌。
林思远脑子乱成浆糊,还在想着参不参加高考的事,又碰上徐双红胡搅蛮缠,平时的好脾气不翼而飞,说话也带了火气,“谢谢你替我哄好城城,但这是我的家事,请你不要干涉!”
“虽然我现在暂时不住在这里,但知青点也有我一份,你们在我家里吵吵嚷嚷的,我还不能问一问?”徐双红被李胜利惯得多了,在外头也常发脾气。
大家不爱跟孕妇计较,徐双红觉得无趣就不了了之。
林思远出声反驳,她一方便觉得很不爽,一方面又觉得有趣,故意跟他斗嘴。
“双红,你就别问了,我们是为你好。”金凤说完,立马捂住了嘴。
徐双红一进屋,金凤就不哭了,不是怕丢脸,而是怕徐双红刨根问底,她会把恢复高考的事情说漏嘴。
徐双红挺着大肚子,万一动了胎气很容易一尸两命。
金凤就是有天大的怒气,也不敢拿这个开玩笑。
“为我好?”徐双红的疑问更大了,“我才刚来,难不成你们会为我吵架?你吵你的,怎么又扯上我了?你把我弄糊涂了。既然跟我有关,我就一定要问个清楚了。”
“金凤!”林思远拔高了声音。
金凤动了动嘴唇,抿着嘴别开脸。
“好啊,我在这你们倒是不吵架了,有意思。”徐双红半倚靠在双人床上,也不着急,“回去也很无聊,还不如知青点热闹。”
李胜利去拉她,“双红,还是回去吧,别人的家务事,我们不要——”
徐双红瞪他,李胜利只好收声。
他们在屋里干坐了一会,林思远跟金凤不说话不吵架。
徐双红觉得无聊,让李胜利在屋里待着,“我过去找本书看,你不要跟过来。”
李胜利又坐下。
“你快点把她带回去。”林思远压低声音说。
“我怕双红动胎气。”金凤也说。
听他们夫妻说的话,李胜利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吵啥,咋会让双红动气?不能跟我说?我保证不跟她说。”
李胜利爱护徐双红,要知道消息对她不利,肯定会帮忙瞒着,总比他们都不知道的好。
林思远想了想,就说了:“冬妍刚才收到周延年的信,可能要恢复高考了。你也知道双红的念头,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否则后果不堪——”
他话都还没说完,隔壁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是徐双红的声音。
李胜利脸色大变,掉头冲出了屋子。
程冬妍的屋子里什么值钱东西也没有,再加上白水村的风气好,她出去从来不锁门,最多是把门关上,徐双红一推开门就走进去,很容易看到桌上摆着的复习资料。
她心里奇怪,没有顾忌地拿起周延年写给程冬妍的信,以为还是些寒暄问候的话,没料到看见可能会恢复高考的内容,脑袋一懵,瞬间动了胎气。
李胜利冲进隔壁屋时,徐双红的羊水已经破了。
单薄的棉长裤湿漉漉一片,还不停的有水从她的裤管里滴下来,在地上形成小水摊。
徐双红惨白着脸色,脚下发软,要不是撑着桌子,根本就站不住,虚弱地呻/吟:“胜利,我、我要生了,快去找、找华子姐……”
张跃华是队里的赤脚医生,当然也学过接生。
李胜利担心徐双红,只能求助林思远:“求你帮我去叫华子姐,我要在这里看着她。”
林思远觉得愧疚,二话不说掉头跑出去。
“我去烧水。”
金凤生过孩子,知道生产需要热水和消过毒的剪刀。
徐双红破了羊水,情况紧急,没工夫再转移去别处,只能在知青点接生。
趁着张跃华还没来,金凤要帮忙做准备。
“疼!我要死了!李胜利,我好疼!我不要生孩子了!我要回去!”徐双红紧紧攥着李胜利的手臂,指节发白,几乎咬破嘴唇,额头更是冷汗狂冒,转眼间衣服湿透。
可见她的痛苦。
李胜利胆战心惊,把徐双红扶抱在怀里,声音颤抖着说:“双红,你不要着急,你跟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如果真的恢复高考,你想考就去考,我支持你!”
徐双红扯着嗓子又尖叫了一声,“我要死了!好疼啊!”
羊水把被褥染湿,屋里惨叫声不断,屋外金凤满头大汗,疯狂地添着柴火,希望火烧得更旺一些,水快点开。
过了十一二分钟,徐双红开始见红,林思远才带着张跃华一路狂奔着出现了。
“人在哪?!”背着医药箱的张跃华气喘吁吁地问。
金凤回身一指。
“你把水烧好就端进来!你跟我进来!时间紧急,还愣着干什么!”前半句是对林思远说的,见金凤没反应过来,张跃华直接扯着她手臂进屋了。
“我、我不行的!”
“你不行也得行!”
张跃华打开医药箱,从里头拿出酒精和棉球消毒剪刀。
“看我的手势,一会你就坐在这里给她推肚子,不要太用劲,也不能没劲!要是她没力气了,你就掐她人中,知道人中吗?好,开始了!”张跃华给金凤演示了一遍推肚子的动作,立马给徐双红盖了薄毯,坐到床尾,脱掉了她的裤子,拉开两腿,“双红用力!金凤配合着推!”
“啊!!!”徐双红惨叫。
金凤手臂发抖,却还强咬着牙推高高隆起的肚子。
每一声惨叫,就伴随着一次推拿。
肚子里的胎儿渐渐被推向下/体,撕裂的痛感拉扯着徐双红的神经,为了缓解痛苦,她疯狂地撞击着床头柱,用头部的疼转移撕裂的痛。
李胜利红着眼睛坐到床边,用手臂护住徐双红的脑袋。
“我想死!好痛!我想回家了!爸!妈!”徐双红一会呜呜大哭,一会凄厉惨叫,声音能传出去上百米。
半个小时以后,屋外围满了被哭喊声惊动的人群。
程冬妍挤开人群,从玻璃窗户里看到屋内惨状,脚下一软,蹲在地上,捂脸哭起来。
她为什么不把信和复习资料收好!
她为什么要让林思远知道恢复高考的事!
万一双红出了事,她就是罪人!
070
“双红,你听我说!”李胜利凑在徐双红的耳边,不停地安抚:“你想参加高考,想回城都可以,但你一定要撑下去。只有活着,你才能回去见到你爸妈!”
痛苦挣扎了一个小时还没生出孩子的徐双红,浑身无力,两眼失神,李胜利的话仿佛在耳边,却又觉得有些遥远。
他反复不停地说,点燃了徐双红心中快要熄灭的执念。
她狠狠地咬牙,嘴唇流出一丝血,眼睛忽然亮的可怕。
“我要活着!我要回去!”
李胜利怕她咬破舌头,伸手放在徐双红嘴边。
徐双红下意识地咬住了他的手。
“看到孩子的头了!”张跃华大声喊,“用力!再用力!没错!你忍忍,马上就好了!金凤,我现在要把孩子拉出来,你配合我再推最后一把!一!二!推!”
随着“推”字出口,徐双红拼命咬紧牙关,使出身上最后一把劲,金凤跟着推肚子,张跃华扶住孩子肩膀往外一带,连着一截带血的脐带也拖出了下/体。
“剪刀!”
李胜利忍着手臂的疼痛,把消过毒的剪刀递给张跃华。
她剪断脐带,用特殊手法扎了结,见孩子闷不做声,脸上浮现着急神色,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幼小婴儿的屁/股,足足打了十几下,在肚子里险些窒息的小婴儿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隔壁屋的城城听到孩子哭声,也跟着哭了。
两个孩子的哭声交错在一起,李胜利捂着眼睛哭了。
“双红,你快松口,胜利的肉都快给你咬下来了。”金凤回头,看到李胜利的手臂直流鲜血,半昏厥的徐双红还死死咬住手臂,急的要去掰她的嘴。
张跃华用柔软的布料裹住孩子,放在李胜利怀里,俯身在徐双红下颚一捏,她就松开了嘴。
“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张跃华用镊子夹着一团棉球沾了沾酒精,涂抹在李胜利手臂深可见骨的咬痕上。
或许是痛得麻木了,酒精渗入皮肉的痛苦也只让李胜利皱了皱眉毛,他盯着怀里虚弱的孩子看的入神,伤口处理好以后,才把孩子放在徐双红枕边,连大人带小孩地虚搂着。
“屋里不能见风,窗户还要关着。你打几盆热水给她擦擦,千万不能着凉。”张跃华筋疲力尽地说。
接生不是身体累,而是精神累。
她是医生,肩负着两条人命,高度紧张了一个小时再猛然放松,连腿都酸软的隐约有些站不住。
张跃华拉下窗帘,走到门外,冲堵在门口想要看热闹的社员冷冷地骂:“没见过女人生孩子?凑什么热闹!都走开!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还有几个死皮赖脸的男人伸长了脖子要看,张跃华随手拿起破扫把,打的他们跳脚叫唤,连忙钻出人群跑了。
等人散了,张跃华才注意到蹲在地上、哭的满脸泪痕的程冬妍。
“你怎么了?”
“双红……她还好吗?”
张跃华嗯了声,“大人小孩都平安,平时养得好,才没出事。”
程冬妍扶着墙要站起来,但她蹲了半个小时,脚下发麻,摇晃着跌倒,被张跃华拉住。
“我要去看看她。”
“别进去了,让她休息一会。”
张跃华上下打量程冬妍,见她神色愧疚,责问道:“孕妇不能受刺激,你们不知道吗?什么事情非要在她快生产的时候说?”
“华子姐,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跟金凤吵架,双红就不会来劝架,也不会看到屋里的信,弄的她早产。”林思远担惊受怕了一小时,此刻终于能松口气,直接往地上一坐,一脸苦笑。
“她一直想回城,好不容易把念头撇下,打算跟胜利过安稳日子,看到信里说可能要恢复高考的事,心情激动就提前了。”
“原来是这事。”难怪生产的时候,李胜利一直用回城和高考来吊着徐双红的意识。
张跃华皱着眉,打了一盆水洗手。
“什么时候恢复有个准话吗?”
“不知道,应该快了吧。信是以前牛棚里住的周延年写的,没听到风声不会跟冬妍说。”林思远低声说。
“你也想考?所以跟金凤吵架?”
林思远用几乎听不见地声音嗯地应了。
“如果真的恢复,是个回城的好机会,可以试试。”张跃华人前表情严肃,此刻疲惫的很了,也没精力再板着脸,放松地说:“你都离开学校多少年了,复习几个月还不一定能考上。万一考不上,你们俩还闹啥别扭。”
张跃华说的话,林思远都想过。
但他张不开口跟金凤说想高考的事。
毕竟曾经答应过她,再也不生回城的念头。
没想到还是让了解自己的金凤猜出来,林思远心里的愧疚是双份的,不仅是对徐双红,还有对金凤的。
“既然你叫我一声姐,我也不能看你们小两口为了一个好事吵架。”张跃华拍了拍林思远的肩膀,“不然这样,你跟金凤说就参加一次高考,如果没考上就断了念头。”
金凤端着血水走出来,听到了后半句,表情纠结。
“你出来了。”
张跃华把盆子从金凤手里端走,放在水缸盖子上。
“听姐说几句。”
金凤眼圈通红,还是乖乖走到林思远身边站着。
“现在有机会让他考,你不同意,思远顾着你和孩子可能会依着你不去考。但不去考,他就会一直想,越想越后悔,越过不去这道坎,你俩的感情也会受影响。你想以后为了这件事跟思远一直吵吗?”
张跃华的年纪说大不大,也就三十岁,一直没结婚,为人正直,性情刚强,是个非常通透的人。
村里上至六十岁老人,下至七八岁孩童,见了她的面不是叫她张医生,就是称她华子姐,态度尊敬有礼,没人敢轻视。
金凤一听,也愣住了。
她以为只要把林思远留在白水村就好了,没往这方面想过。
“我说句不好听的,思远不一定能考上。你让他去考,不管考没考上,都了了他心里多年的念头,他还会感激你。考上了,你们一家都搬去城里过好日子;没考上,他跟你留在村里安心过日子。不管哪种,不都比现在没着没落的好?”张跃华语重心长地说。
“小凤,你相信我,不管我考没考上,我都会像现在一样对你跟城城好的。”林思远立刻表态。
他一直惦记着回城,不是对金凤和孩子没感情,而是他本来就来自城里,爸妈不在身边,又从小读书,比不上其他人吃苦能干,除了一个知青的身份和分配的口粮,他什么都给不了。
要是能回城,哪怕在城里找个合同工的活儿,也比在乡下种地强。
更何况,现在多了一条路——参加高考。
他怎么能放弃机会!林思远握紧了拳头。
见金凤不说话,眼神挣扎,知道她听进去了,张跃华也就不说了。
“他们母子平安,你也不要愧疚了。”
程冬妍低声道谢。
张跃华提着医药箱往回走,远离了知青点,步子却越走越慢。
恢复高考?
一个被刻意遗忘的心愿渐渐浮上心头,牵扯着她平静无波的内心。
十年前,她满心满眼地想要通过高考改变自己的命运,离开白水村,和心爱的人一起去外地上大学。
后来,他考上了师专,她落考了。
两人约定大学毕业以后结婚,为了共同的心愿,她在高考取消前夕,疯狂地复习,却在期盼中得来了取消高考的消息。
然后,没有然后了。
如今的他在高中任教,吃着商品粮,娶了同一所学校的女教师,生了一对乖巧可爱的龙凤胎,而她还留在生养自己的家乡,做一名半医半农的赤脚医生。
遗憾让她止步不前,放弃了结婚。
她都已经三十岁了,还能再参加吗?还有意义吗?
张跃华站在坡地高处,怔怔地往下望。
下放是一片平坦的土地,绿油油的,种植着稻苗。
不少人挑着担子,匆匆赶往自留地,为了几分属于自己的薄田努力耕耘。
他们的一辈子都困在一眼望到头的土地上。
过去的三十年,她也如此,难道今后的三十年,她还要继续如此?
张跃华握紧提着医药箱的手,面色坚毅。
不!她不要!她要离开这里,去更广阔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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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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