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分手的那段时间里,阮文谊也曾很多次想过,再与杜樵重逢时,会是什么模样。
他想过或许两人会相望无言,久久对视却无话可说;想过他们会带着久别重逢的欣喜互诉衷肠,会把前事跨过,试着开启新的篇章;也想过重逢时已过了很久,身边都有了新人,再相见不过平凡问候,再释然一笑。
他与杜樵15岁相识,朋友四年,相恋四年。哪怕是他这样自诩对爱情理智淡漠的人,也曾在许多个温馨甜蜜的瞬间,真的有过幻想——他们会携手走入婚姻,然后相伴一生。
分手的那天,杜樵拿着行李箱,站在他们同居的屋子门口,最后给了阮文谊一个拥抱。
阮文谊还记得自己说:“你的东西没收完。”
“不收了,”杜樵道,“都送给你吧——如果你看得上的话。要是看不上,就扔了吧。”
阮文谊站在门里,杜樵站在门外。两人中间横亘了一道窄窄的门框,门框顶上还有风铃,被走廊的风一吹,叮叮咚咚地作响。
在走廊的风即将消散的时候,伴着风铃的最后一声碰撞,杜樵伸出手,紧紧拥住了阮文谊。
这个拥抱持续了不到五秒。再往后,杜樵松开手,最后望了他一眼。
时间会抹平很多东西,可是杜樵的这一眼,一直到很久以后,阮文谊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阮文谊到那一刻才知道,原来文艺作品中从眼神中读取感情并非是夸张,当一种感情浓厚到一个地步,你望向那人的眼睛,就真的能感受到里面汹涌澎湃的情绪。
不舍。只有不舍。全是不舍。
在那瞬间他有种冲动,想问问杜樵:既然这么舍不得,为什么要走?
但这冲动只是一闪而过。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阮文谊其实也明白的。
人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自己的伴侣,却绝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偏生“父母”还是一个人来到这世上最初始的凭依,带领走过这人一生中最天真懵懂的一段路。
杜樵还是个独生子,他享受了父母全部的爱意,于是无法割舍,也不忍割舍。他和阮文谊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他只是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然后做出了一个必要的选择——舍一选一,他舍了阮文谊,仅此而已。
杜樵对他道:“保重。”
阮文谊目送着他消失在楼梯拐角。在听到单元门打开的声音之前,他关上了房门,把一切声音都隔绝在门外。
至于杜樵留下的那些东西……
实话说,他确实是个很会挑东西的人。他买的东西都不算贵,可却和家里的风格异常契合,每一样都完美的融入到了生活里。
衣服、鞋子、书本这些东西,杜樵大多带走了。留下的,都是些日常生活中阮文谊也常用到的东西。
比如那个小巧漂亮,声音空灵的百灵鸟报时钟。
比如卧室的飘窗上,符合人体工学的厚软沙发椅。
再比如厨房深处柜子里的感应灯。
这些东西用着方便,阮文谊本身也不喜变动,便全盘留下。他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可日子久了,他才发现,杜樵从离开的那一刻开始,就给他打造了一个回忆铸成的牢笼。
明明杜樵已经离开了这间屋子,这里却仍处处是他的影子。哪怕阮文谊不去刻意回想,在这些物品彰显存在感的瞬间,过去的时光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眼前。
这些扰人的回忆与幻想持续到了几个月以后,阮文谊毕业的时候。
硕士毕业的第二周,在父母频繁的催促撮合下,他和相亲不到半年的查槐匆匆结婚,搬出了有着他几年回忆的屋子。
搬家的时候查槐专门租了量货车,生怕他有东西落下。
但那货车最后连一半都没装满。
“这么多东西,你都不要吗?”查槐那时候再三问他,“新家的东西可能用着不顺手,你要是有用习惯的什么东西,就拿上吧。”
阮文谊回看这间屋子。
满屋都是他用习惯的东西,可满屋都是他早该放下的回忆。
“不用了,”他最后看了墙上的百灵鸟小钟一眼,“我没什么想拿的。”
他终于是把曾经一遍遍复盘的回忆丢弃在了那间屋子里,连带着对杜樵的幻想一起。
在最后一次反锁上房门以后,阮文谊恍惚地转过身。有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正晒在他眼睛上。他被这光线刺得眯起眼睛,又觉得阳光暖烘烘得,照得人舒服,便顺着光走到窗前,看到楼下的查槐正费劲的把一个大号行李箱抬到车里去。
查槐手上一使劲,把箱子彻底推进车厢里,抬手擦了把汗,甩一甩酸疼的手臂。他甩着手臂的时候抬头往楼上看,正与窗前的阮文谊对上眼神,便兴冲冲地朝楼上挥手,脸上也立刻溢出了笑容。
太阳光洒在查槐的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明亮、温暖了起来。
或许是在窗前站了太久的缘故,阮文谊看着楼下的查槐,竟也不觉得阳光刺眼了。
他选择与查槐结婚,只是因为父母实在不放心,外加“合适”而已。阮文谊早就预料到了婚后的生活——搭伙过日子式的平平淡淡,相敬如宾。要是能不红脸不吵架,除生理需求外互不干预,就已经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了。
但在这一刻,随着阳光打在两人身上,阮文谊忽然有种预感:他的婚姻生活,大概比他想象中的……会更舒心一些。
他没再看身后紧闭的大门,而是加快步伐走下楼梯,带着一点刚升起的期待,推开了单元楼的大门。
阳光完完全全的打在他身上。在同样洒满阳光的前路,有全新的未来在等他。
“阮老师?”
杜樵站在他的办公桌前,维持着伸出一只手的姿势。
阮文谊呆愣的时间有点太久,周围本来有些吵闹的学生也都安静下来,好奇地小心瞥他。
在一群学生的目光下,阮文谊伸出手,与那只手短暂交握,又迅速分开:“杜先生,你好。杜笍今天和同学发生了点小摩擦,两人动了手,杜笍额头被水杯打中,需不需要带他去医院看看?”
杜樵望了他一眼,终于把注意力转回自家侄子身上:“刘海撩起来,我看看……还行,也就有点肿,你要去医院吗?”
杜笍在家长面前乖了不少,摇摇头:“不用。”
“我看也是。男孩子嘛,遇到点小问题而已,坚强一点,”杜樵拍拍他的肩膀,“少给阮老师添麻烦,听到没有?”
他的语气温和,话里透露着“不会深究”的意思,三言两语就把气氛缓和下来,韩啸远的表情也松动不少。只有阮文谊,在听到他那句“阮老师”时,握着笔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反而更不自然了。
阮文谊掩饰般地把笔丢下,不去看杜樵,盯着杜笍道:“你把事情经过和你小叔再讲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门就“砰”地一声被撞开了。
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身上套了件旧夹克配工装裤,头上顶着一半的白发,浑身都是烟味。一进门,他先粗着嗓子问道:“老师,韩啸远是不是打人了?”
韩啸远刚松动的表情又一次绷紧。他稍稍后退一步,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死死盯着男人看。
阮文谊被这烟味冲得皱了下眉,他注意到韩啸远的动作,把语气放缓:“是同学间的小摩擦。您是韩啸远爸爸吗?可以先听孩子怎么说——”
他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完。
男人三两下冲到韩啸远面前,当着阮文谊和一众学生的面,直接拎起他的校服领子,狠狠扇了一耳光:“每天在学校不好好上学,来和同学吵架了?!你丢不丢人!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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