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回上海的那天,上海进一步降温了。新闻里的上海下起了米粒般的小雪。尽管当我们落地时,雪已经不见了踪迹,但是气温非常的低。大概是北方的空气舍不得我们的离开,护送着我们一路来到了上海。
几日不见,院子里的柠檬树竟秃了一些,叶子的边缘呈现出枯黄色。我们觉得它可能是冻伤了,便减掉了叶子和末端的枝条,重新包裹上更厚的保温棉。希望它能撑过这一波寒潮,然后继续坚强地活下去。我还没有做好与它告别的准备呢。
我还没有做好与一切告别的准备。就连我们之间每一次的道别,都是计算好下次见面倒计时的。
我们不喜欢跟对方说“拜拜”,我们不喜欢离别的滋味。每一次的分开,应该怀着对重逢的憧憬,而不是无奈才对。毕竟人如果天天黏在一起的话,是会厌倦的。
(就像喜欢一首诗一样,一开始被它的风格、韵律、华丽的辞藻所吸引,或者仅仅只是由于当时的心境,我们疯狂地爱上了它。我们开始熟读、背诵,到后来可以丝毫不带感情地熟练背诵,竟全然忘记了当初的喜欢,就好像只是为了背诵而背诵而已。接着我们渐渐地忘却了那首诗。直到有一天,当我们再次看到那首诗时,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我们突然找回了当初那种热爱的感觉,甚至有了比当时更加强烈的情感。不同的是,诗可以找回,人却不一定。诗有千万首,人更有千千万。如果找不回,那就换一首吧。)
我们总是怀着期待重逢的心情,与对方说着道别之词:“一会见”、“晚上见”、“明天见”、“大后天见”、“下周五晚上见”、“半个月后见”、“65天后见”(那是间隔最长的一次)、“明年见”(其实就是明天啦)......
有时我会想,最后一次的道别词,应该说“下辈子见”吗?也不知道真到告别的那天,我们会不会已经厌弃了对方,再也不想见了呢?
我们说过太多太多次告别的话,我想那已经比很多人漫长的一世婚姻里所说的次数还要多。要说婚姻带给我的成长,算数能力的提升必须得算一个。
记得当时我们还设了一场比赛:我们在纸上写下两个日期,你写一组我写一组一共写了十组。然后我们各自计算这十组日期的间隔是多少天,谁先准确地计算完谁就算赢。为了防止相互抄袭,我们背对着坐在地上,你对着沙发,我对着茶几。可这样做,虽避免了抄袭,却避免不了偷袭。我一心想着赢,好打破我数学不好的名声。正当我聚精会神地算题时,一只手迅速地戳了下我的腰,吓得我一激灵。我还没反应过来,另一边的腰也受到了侵袭。
这我怎么能忍呢?
我放下手中的笔,两只手双管齐下,伸向了后方厚实的腰。先做了坏事的人这时笑个不停,抓住我的双手离开了腰间。四只手就这么在空中来回比划着,伸了好几个懒腰。
我实在挣脱不掉,便发起了臀攻。
“哎呀。”你被我这猝不及防的一击“吓得”叫了起来,立马松开了一只手,站起来转了个身。我趁机将臀部向前挪了一大步,生怕被反击。
结果你用另一只手拦腰将我拎了起来。
“刚刚是用哪偷袭我来着。”
“是你先偷袭我的!”
“我可没那样偷袭你啊。”
“你要拎着我去哪里?题还没做完呢!”
“还做啥题啊!”
“你不想做你就直说嘛?”
“我本来是在做呀,你要胡闹。”
“我......”嘴巴被湿乎乎的东西堵上了,只好任由它去。
比赛是进行不下去了。
后来我拿着两人的试卷检查,我做了3题,你才做了2题。这结果当时是我赢了。
“你认不认输。”
“认输。我们家乐青数学最好了。以后有了小孩,你可以给他检查数学作业了。”
“那你干嘛呢?”
“我在旁边给你按摩、打气。”
“以后有了小孩,你可不许再偷袭我。”
“好。我教他偷袭。”
“你!欠打是不?”
“还要来?”
“来什么来?是谁先来的?”
“是我,都是我。别生气。”
“不许摸我头。头发要被你摸油了。”
“油了我给你洗,我给你吹。”
“不行,跟你洗太慢了。”
“你自己洗很快吗?我都能打两局游戏了。”
“你嫌我慢。”
“不是,我是说一起肯定比单独所花的时间总和要少嘛不是。这是数学逻辑,你肯定懂的。”
“那咱实验下试试呗。看看哪个更省时。”
接下来的那次我自己洗头的时候,我头发还没完全打湿呢,你就在外面倒计时了:“敌人还有20分钟到达湿区。”
“我才不管呢!”
洗头真是个奇怪的事,洗之前得做好大一番思想准备,然后极不情愿地开始实施这项艰巨的任务。可洗着洗着,就不愿出来了,甚至希望自己一直处于这项任务中。
可总得来说,我还是不喜欢洗头这件事的。真该早点剪短发的。
有些好事,从另一面看,反而并不那么的好;而有些不好的事,某些层面上,也有其好的地方。
人生中有着许多的倒计时,比如说给人留下深深心理阴影以至于十几年后还做着噩梦的——高考倒计时。那是一股压抑得让人透不气来的感觉,伴随着矛盾、挣扎以及即将解脱的憧憬。我一边希望它快点到来,好结束这可怕的被乌云笼罩的日子;一边又希望它可以慢点来,等我学得再好一点,这样我就能如大人们所说的那般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那印象过于强烈,以至于时不时会梦到马上就要高考而我还没复习完的场景。那些梦就像是在提醒我,要以平常心对待一切,毕竟没有什么比高考倒计时更可怕的了。
另一个倒计时带给我的感觉是激动,伴着一丝丝的担忧(每当有美好的事情要发生时,我都会忍不住去想事情是否会出现变化,是否会走向另一个极端)与紧张,那就是领证倒计时。我们花费了好一翻功夫才让双方父母同意不办酒席。他们说既然这样的话,那领证就一定要找人算一算,挑一个良辰吉日。原本我是想放在某个节日,比如情人节、520,这样就不用额外再记一个日子,以后也不会因为谁忘了结婚纪念日而吵架(有那么多的日子要记,偶尔忘记也是情有可原的。可要是一方记得,一方不记得,记得的那方生气也是说得过去的),还可以减少一次该送什么礼物好的烦恼。虽说生活需要仪式感,可太多的仪式感也是没必要,怪累人的。大师说情人节那天是个好日子,我刚准备开心却发现那天是周日,民政局好像不上班。最后在大师的指点下,我们把日子定在了妇女节那一天。那也是个节日,挺好记的。
“这可以,”你开心地合不拢嘴,“你觉得呢?”
我看到你这么开心我就觉得你肯定是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原本我也是挺开心的,“可以。”说完我才意识到,只有你是可以少准备一个礼物的,而我并没享受到这一好处。于是我笑了。你看到我笑了,你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知道你并不清楚我在笑什么,我就更想笑了。
虽然我们没有体验过在婚礼上交换戒指这一浪漫的举动,但这并没有什么好可惜的。浪漫的举动可以有很多种。在倒计时还有一周的时候,我们交换了体检报告。在我们拿出各自的体检报告时,你配起了音乐:“deng deng deng deng,deng deng deng deng......”
“哈哈...这世界总有人在忙忙碌碌寻宝藏啊寻宝藏...就承认一笑倾城一见自难忘...”
这一举动让我更加期待那个日子的到来了。
3月7号那天晚上,我们都有点失眠,就称呼这个问题展开了一番平淡的讨论。
你说:“明天是不是就要改口了?”
“我觉得也不用吧。大家都那么叫,我们也那么叫多没意思。”
“这,这是有意思没意思的事吗?”
“你说那个称呼是谁想出来的?老来老去的,咱还没老呢!”
“老了就叫老伴了,也不是那个称呼了。”
“看你这么想叫啊,你先叫来我听听。”
“你不是觉得没意思吗?”你故作生气地说着。
我心虚的笑了,“这是有意思没意思的事吗?”
“这儿怎么有只鹦鹉?”
“要我做鹦鹉也行,你先说来我听听。”
结果你居然害羞的笑了。“反正也睡不着,要不来一局游戏?”
“行。”
我刚点开游戏,突然想到了什么,“哎呀,要是打得不开心吵起来了,那明天还能去领证吗?”
“咱打游戏有吵过架吗?放心,我肯定不会跟你吵的。”
“要是万一呢?或者越输越不服气,越打越输,结果第二天起不来了呢?”
“嗯,也是。那还是别打了。睡觉吧。”
“好。我真的要好好睡了,你可不许偷袭我。”
“嗯,不偷。”
“晚安。”
“晚安,明早见。”
“咯咯。”
而现在的这个倒计时(也会是最后一个),是情感最复杂也最无奈的。可讽刺的是,我并不知道倒计时的期限究竟是多久。就像《当呼吸化为空气》所描述的那种感觉:我知道总有一天,但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只知道它渐渐逼近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却无计可施。
我不知道这个没有注明具体时间的倒计时竟来得如此之快。它在我正得意地享受生活的时候突然降临,停留在我周围,蠢蠢欲动。我无法赶走它,也无法从它口中得知具体期限,更没有勇气对它说:“给个痛快吧”。我曾设想了许多许多,可没想到,竟会是这般情形。
可这就是生活,不是吗?
当我就那么无精打采地躺在那张床上的时候,我竟会时不时地感到无比轻松。用不了多久我就要解脱了,我不用再去担心什么前程、钱财、健康、人际等等,我不用再努力奋斗、证明什么了,我再也不用思考意义的含义、我甚至不用再思考任何东西。那张我曾多次躺过的床(也许并不是同一张?)时而坚硬地硌得人生疼,时而柔软得让人想要一睡不起。那个低矮的天花板,时而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时而不停地旋转、忽高忽低。有那么一刻它好像突然明亮了起来,我的眼神穿透天花板,看到了蓝天白云,而在蓝天白云之上,空无一物......
寒潮渐渐褪去了,各个品种的树都长出了嫩芽——除了那颗柠檬树。在这个万物蓬勃生长的时候,它却越日渐枯萎了。园艺师说它没救了。我们只好把它挖了出来。我看着它干枯的躯干,心想也许我们不久后会再见面的。可它本来是要陪小叶子一起长大的。你察觉到了我的不舍,安慰我说等天气回暖了,我们再去买一颗种上。我说那我们不要再种柠檬树了。
不久后我们采购了两棵树,我在一旁看着你挖土、填土。我为它盖上了最后一抔土,这样也算是我种的树了。
希望这两棵树能陪着小叶子长长久久地成长下去。
万一它们最终没有成活下来,也不要难过,它们一定是来陪我了。
“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漫长的告别》(美)雷蒙德·钱德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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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漫长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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