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府占地千亩，亭台楼阁数不胜数，从瑶居到主院也有两刻钟的路程。姜婳心急，步子走的飞快，一路上侍女行礼也没空理。她步子快，可仪态端庄飒爽，与她清丽明媚的长相合而为一，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窃蓝觉得，她家郡主放眼整个大朝也能做数一数二的美女。
若姜婳得知她的心思，怕是会一笑置之。天下之大，美貌之人何其多，她只不过是占着郡主的身份，特殊些罢了。
如今已是十月，本是万物凋零，不久便白雪覆盖时。但如此冷的天，在银安殿的走廊廊檐下，正有一众侍女管事用江南汝窑烧制的花瓶移栽花束。从姜婳的距离看去，那花开的馥郁繁茂，色彩鲜艳，也不知是什么品种，能在寒冷的冬日存活。
父王取主殿名为“银安”，只比皇家的金安殿次一些，可修建的典雅富丽，布局严谨，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庄重与权威。它层层迭落、高脊阔檐，雕栏玉砌、端是异常富丽。幼年时的姜婳去过一次皇宫，她觉着，这父王的宫殿一点也不比皇家的宫殿差。
行至银安殿，她见着侍女们手中的鲜艳花朵，一股闷气充斥胸膛。
”郡主千安。”
“郡主千安。”
侍女们见着姜婳，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冲她施礼。问候声此起彼伏，道道声音娇脆。
姜婳驻足一瞬，心中暗叹一声，继而不停留大踏步向前，拾阶而上，直奔殿内。
父王近几年越发奢靡，吃穿用度都能与皇家比拟，行事看似沉稳，实则张狂毒辣。姜婳看的出，父王有不可告人的野心。
但今日匈奴兵临城下，西凉守军只有五万。她觉得，如今各地销烟四起，京城局势不明，父王很可能会保存实力，日后好与诸侯争霸！
父王要真想保住西凉，应该早早从各管辖区调兵才是，如此才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若她猜测真应验，那这城中百姓，这王府的千万个仆从，都怕在劫难逃。
姜婳心中如大石压着，为这西凉担忧，又为这些花季少女担忧。
窃蓝同时与姜婳驻足一瞬，嘴唇微微蠕动，见姜婳不做声的拾阶而上，她与紫黛也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
“郡主千安。”殿门处两名侍女屈膝行礼，二人皆是穿着夹棉冬衣，领口处镶边兔毛，衬的人亭亭玉立。
“母妃在里面吧。”姜婳问。
“王妃今早起来有些头疼，喝了药，将将休息一会儿，就有云侧妃和姝小姐来探望。”右边身量玲珑窈窕的侍女柔声应话。
听闻此话，姜婳心底升起愠怒，不自觉的，皱了峨眉。
母妃从十几年前就有头疾。记得四兄有次说过，那是母妃刚生了她还在月子里，就发现父王与母妃的庶妹有了关系，二人在母妃榻前眉眼含情，举止亲密。因此母妃与父王生了嫌隙，两人大吵一架，之后每每遇到阴冷天或动怒时都会引发头疾。父王请了诸多名医，却也都治不好。
推开殿门，里面还是宽敞的走廊，姜婳径直向右，往里走。
地板被宫人擦的光可鉴人，姜婳的风姿倒影在上，风采卓绝。
走了又有百米，在见两名侍女侍立在门外，随时待命。“郡主千安。”二人施礼。
姜婳脸色放缓，定了定神，轻轻推开室门。
门一推开，一股热浪袭来，其中夹杂着多种香气。有室内的檀香，隐隐绰绰间还有云侧妃惯用的百合香。本来檀香舒畅柔和，又温暖神秘，像一本古籍，满载着沉静与智慧。百合香清新脱俗，淡雅怡人，可这百合香似乎还夹杂着她甜腻的体香，在地龙的热力下，另姜婳有些不适。
姜婳从内而外，吐出一口浊气……
窃蓝最是细心，她察觉姜婳异样，从衣兜里取出一颗薄荷糖让姜婳咀嚼。
现在是非常时刻，姜婳摆手示意不用。随即视线往前，顺着前堂向苏绣牡丹屏风后的内室看去，朦胧间看到母妃和云侧妃坐着。
母妃的居所也是富丽堂皇，地下铺着名贵的波斯地毯，诺大的厅堂都铺的满满当当，毛绒厚实，鞋子踩在上面如同踩进了雪地，淹没了鞋面。
四周墙壁挂着名家名画，每一副皆价值连城，更遑论这些家私，俱都是金丝楠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放着的茶具是和田玉制，通身莹润温和，是难得的纯种紫玉。
穿过前堂，走进内室，只见母妃虽神色有疲态，可还是笔直端庄的坐在右侧。左侧一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妇人，她梳着灵蛇髻，在髻上插着几只簪子，最左侧一只流苏垂坠而下，衬得她脖颈修长，如同羊脂白玉。最妙的是她有一双美目，睫毛纤长，眼眸明亮，看人时含情脉脉，水润润的，仿似泫然欲泣。
她绝对是个美人，如果不是当年祖父带她来探望母妃，说不定早已另嫁他人，也会当小姨来往。
因为她的存在，母妃虽然假装豁达，可她的压抑姜婳还是明白的。如果是旁人或许没有背刺之感，可自己庶妹与丈夫……
那是双面夹击，腹背受刺，双份的疼痛。
“姐姐来了。咦？今晚姐夫家母过寿辰，你怎么穿了骑装啊。”正当姜婳有些失神，云侧妃下首，跪坐着趴在她腿上的一名妙龄少女天真娇憨的抬眸问她。
这是她的庶妹，只比她小七个月。长相随了她娘和父王，虽然也是如花似玉，却不及她娘美貌。她最大的优点是看着不谙世事，天真自然。
“云侧妃，妹妹。”姜婳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继而走向她母妃。
“听说母妃今日头疾又犯了，怎的没有休息。”姜婳说着，上前蹲在云氏面前，白嫩的柔荑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
王妃云氏虽然生了五个孩子，已然四十有几，但因保养得宜，又富贵娇养着，看着就三十多的年纪。她年轻时便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不然见惯美人的梁王如何会下聘娶她为正妃，自然是因为她足矣美的倾城绝世。
她如今年纪大了，容貌不及当年，眼角也有细微的纹路，但浑身的气度越发尊贵优雅让人心折。
姜婳便是有九分像她母妃，那剩下的一分则是跟了梁王的睿智果断。如此，她的面相里揉杂了一些细微的威严，不似她母妃，是纯粹的柔和清雅。
“母妃这是老疾了，无碍的。”云氏温柔宠溺的拉过姜婳的手，在如玉的手背上用拇指抚摸着。光滑细腻的触感，让云氏爱不释手。
“今儿个天冷，也是我与姝儿不知怎的特别想念江南的父兄，母亲。就想着与姐姐唠个家常，以解思念。没想到确是打扰到姐姐休息了，真是讨打。”云侧妃那白嫩嫩的脸上都是娇俏又灵动，哪里有真的歉意，不过是来气母妃的。
外祖父今年已然七十有余，外祖母也将近六十好几，两人俱都年迈。母妃也是常常想念，她从嫁到梁王府就在没见过外祖母，外祖父只在生下姜婳时带着还是姑娘的云侧妃来探望过。直到发生那件事，外祖父愧疚难当，之后在没来过。
母妃越来越怕见不到外祖父母，做梦都想见一面，这已然成了她的心病。
这云侧妃唠家常是假，给母妃添忧思是真。
前些年，母妃容貌鼎盛，父王对之甚是爱惜，对云侧妃虽然宠爱，也不似如今这般惯着。随着母妃年纪大了，父王的爱意懈怠，云侧妃有时会显露不敬，小动作不断。有次更是在父王面前说母妃的不是，惹得父王对母妃不喜。母妃怨怼父王的凉薄，不曾解释，是姜婳对云侧妃敲了警钟——“庶姨，你虽有一个女儿，但无儿子。你在怎么蹦哒，也比不过我母妃生了四个儿子，且还个个是人中龙凤。就算有一日你扳倒了母妃，还生了儿子，父王也不会扶正你。因为你根本没有母妃当年的美貌，一个庶子，也大不过母妃生的四个成年嫡子！说不定父王还会续娶一位家世显赫对他大有助力的正妃，到时，你既没有显赫的家世，也不在年轻貌美，何以在诺大的王府立足。母妃善良，念着手足之情不动你，宽宥你的挑衅，可别人就不一定了！”姜婳清冷冷的喊“庶姨”时让云侧妃气的牙关紧咬，可越听到后面，越是恍然惊惧，冷汗森森。
是了，她仗着嫡姐柔弱善良，拿捏了姐夫。这么些年，她确实过的太好了。梁王对她的宠爱一日胜过一日，让她起了别的心思。
要是……要是嫡姐真没了，她确实没有做正妃的胜算。
那之后，云侧妃就老实了一阵子。她不在不敬，反而兢兢业业的伺候母妃，将四位兄长哄的团团转，在父王面前多有维护，仿似她们才是母子。
这一招确实高明，高明到看着自己几个傻兄长对她敬爱有加，都有些后悔当初的恐吓，为何替她分析的那么透彻。
正当姜婳忆起昔日往事，“郡主。”云雀不知何时从外面进来，她对着王妃和云侧妃施礼，后在姜婳耳前私语。
姜婳的脸寸寸发白，神色渐渐麻木。
“郡主。”云雀说罢有些担忧的望着她。
姜婳悄悄嘱咐她打探下府内消息，可前殿都有重兵把守，护的密不透风。她躲在殿旁的树后观察了一会儿，恰好碰到两个士兵将顾老拖出前殿，那顾老口中喃喃喊着：“不可弃城！不可弃城啊！”
两名士兵充耳不闻，冷漠的将人关到一间客房，从外面上了锁。
云雀知道这消息重大，心中也是沉重，急急赶来禀告。
很好，父王这是打算弃城！
“婳儿，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你脸色怎的如此差。”王妃担忧的站起，摸着姜婳的脸，心疼的眼泪在眼眶打转。
云侧妃和姜姝二人对视一眼，皆神色一紧，察觉有事。
“云雀，护着母妃。”姜婳虽镇定，但脸色冰凉苍白，让云氏担惊不已。
“崔姑姑，你叫人赶紧收拾母妃的行礼，越快越简单越好。”侍立在一旁的崔姑姑察觉事情有异，只应了声，也不追问，喊过室内的几名女婢，开始收拾行囊。
“婳儿，怎么了。你告诉母妃怎么了？”云氏嘴唇打颤，她知道事态严重，不然一向沉稳的女儿怎么会如此吩咐。
可她深闺几十年，梁王又不说机密大事，她对这种事毫无概念。
“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母妃收拾行囊？”姜姝脸上是惊异之色，站起身发问。
云侧妃也是神色有些惊慌的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的看着姜婳。
姜婳看着这个妹妹天真不谙世事的脸，不知为何，心底叹息。
罢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云侧妃还是赶紧回院子收拾行囊，等待父王命令。”父王这是要弃城，终究和她不希望的，预想的一样。
如今十月，西凉都已经冷的骇人，那匈奴人的草原上说不定早早已经冰雪覆盖了。两年的旱灾加上如今大朝的内乱，对于耶律善真是绝好时机。他应当会衬还未降雪时攻打西凉南下，不然，冰天雪地，战马不利行走，粮草不便运输，人也生出惫懒之心，于战事不利。
耶律善很可能会一鼓作气攻下西凉，因此很大可能会围城！
西凉城有东西两门，一面往西，一面往东，而西凉不同于玉门关和飞虎口，只有一条通道，易守难攻。这里仅在北面有一片山脉，奇峰林立，树木参天，不利于行。可南面是广阔平原，匈奴若要围城，从平原绕行不出一日就能到达西门！
父王要弃城，可这城中十八万百姓怎么办？王府是西凉最富贵豪奢的地方，就算父王早就转移了大量资产，可里面还有无数普通人趋之若鹜的东西！一旦父王离开，这里将成为众人抢夺之地，宵小偷盗之所！
无论如何，人都要安全出城！
这时，外面的巡逻队在一声声的紧急的鼓声下，战靴“哒哒”往前殿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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