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时候,柳芽跟着阿公在稻田里泡了半个月。淤泥没到她的大腿,柳芽小小的身子走都走不动,但是稍有耽误,阿公就会瞪她。
这个半月里,柳芽几乎每天都全身湿透,一身泥巴,手臂和小腿布满了利草的划痕。
柳芽想,阿公虽然不缺她吃喝,但有时候真没把她当小孩看。扛重物干重活样样不落她,有一次稍微耽误了点时间,阿公就举起了手中的竹条。
柳芽看着悠闲吃草的黄牛,心想,她好像跟这个畜生也没什么区别。之所以能安生是因为还有点用罢了。
柳芽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依然与阿公亲近。但亲近是相对的,并没有人真正疼惜她。
秋收后闲散下来,柳芽又去了怜姨家玩,她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恶臭。
柳芽看向黑漆漆的房间,里面躺在床上动惮不得的就是哑婆,恶臭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她恍然想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哑婆嚎叫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到现在就只是偶尔微弱的哼一声。
自从怜姨与张裁缝的事曝光后,哑婆受伤,怜姨也日渐憔悴沉默寡言了。连带对柳芽也没以前那般热情了。
也是,自顾不暇的时候自然是热情不起来的。
柳芽环视了一圈这摇摇欲坠的房屋,总感觉里面弥漫着一股死忙的气息,怪渗人的。
看见柳芽摸了摸鼻子,怜姨问,“是不是很臭?”
柳芽支吾了一下,“有点。”
“也不知道这老婆子什么时候死。”怜姨眼神茫然,满脸疲惫,“后背都快烂得要见骨了,剩着这口气挣扎也是受罪。”
柳芽浑身一寒颤,感觉凉飕飕的。
哑婆不再整天嚎叫后,柳芽突然就感觉周遭一片静悄悄的了。因为大家都绕路走了,后面的小路都杂草丛生了。
柳芽也有点不敢去怜姨家玩了,而且最近张萍儿也病了。柳芽更多的闲暇时间就是在水井边玩虫子,但她隐隐总会想起张婶子说她是被卖的。
怎么就跟个猪崽似的呢?柳芽突然很想知道,究竟是谁把她卖到牛家的。
能把她卖给傻子做媳妇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这无异于把她推入火坑。
怜姨来这村没几年,哑婆不会说话,张婶子不搭理她。柳芽想了想,张裁缝见人多,他肯定知道她的事。
柳芽蹲在水井边旁边的水塘边玩鱼,一抬眼看到扛着锄头的张裁缝出现在了下面的小道上。
张裁缝撇了她一眼没说话,这虚伪的张裁缝吧,在人前时对她可是热情至极。一到没人的地方吧,就跟没看见她似的。
啧啧!
不过,柳芽发现自从哑婆因他受伤后,张裁缝好像一下就老了好几岁。
直立立的头发现在都蔫了些,不再似以前那般意气风发了。就连焊在脸上的标准式笑容也很少见了。
柳芽怯怯地叫了一声,“张叔。”
张裁缝把锄头往地上一杵掏出了卷烟,“怎么了?”
虽然柳芽不喜欢张裁缝,知道他假惺惺的不是什么好鸟。但倒也不是那么惧他,毕竟张裁缝并没有直接伤害过她。
柳芽轻轻咳了一下,“我来这村子的那天,在河边的沙地上听你说我父母,你是认识我父母吗?”
张裁缝咔滋点了烟,“怎么?想去找他们啊?”
“没,没有。”柳芽说,“我就是想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边的,是怎么到牛家去的。”
“那你还真是问对人了,这十里八村的事可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张裁缝抽着烟又眉飞色舞了。
“告诉你也没什么,其实就是你阿公把你弄到牛家的。牛家那傻子不正需要个人伺候么……”
柳芽脑袋嗡了一下,竟然是阿公。
这是什么孽缘?
阿公把她卖到了牛家,牛家又把她赶出来了,最后她阴差阳错又回到了阿公家。
“牛家是给了钱的,给了多少我就不知道咯……”
她果然是被卖到牛家的,而且卖她的人就是阿公。
张裁缝走了,柳芽坐在池塘边的草地上,心里跟堵了快石头似的。
天黑后,柳芽悠哉悠哉回到了家。阿公还像往常一样坐在椅子上抽烟,语气却是责备,“你去哪了,还要不要吃饭了?”
柳芽擦过进屋,“不吃了。”
阿公没说话,柳芽进屋直挺挺地躺在了自己床上。
难怪她的记忆里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老人的身影,原来是阿公。
难怪阿公第一次见她流浪在河边时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而且良心发现似的给了她饼干,后面却又不让她跟着。
难怪她当时在这个院子里一直站到天黑,阿公都不想她进门。
因为她本就是被阿公给卖出去的,“人贩子”怎么会收留她呢。
难怪阿公对她一直都冷漠,一不顺就对她动棍子。
难怪阿公现在还想着把她弄出去。
柳芽心里堵得慌,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往外涌。
天完全黑下来时,阿公进来了,柳芽拉过被子一擦眼泪,一动不动。
阿公很快打起了鼾,柳芽却睡不着。
夜深人静里,柳芽想了想曾经在牛家的过往,又想到未知的未来。她还真就是只任人宰割的猪崽呢。
但柳芽知道她现在的生活已是天花板了,她还能如何呢?
柳芽翻来覆去想了想,她还是得想办法尽快回到父母的身边去。而此时,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一想通,柳芽重重舒了口气,发现肚子饿得咕咕叫。
柳芽眼珠一转坐了起来,她退到床尾在一堆杂物中摸出了一包饼干。
或许阿公对她也有几分真心吧,至少这饼干就是阿公给她买的。
柳芽抓出来就往嘴里塞,发泄般一口气卡嚓卡嚓全部吃完了。
很快就到了深秋,村里的人都开始闲下来了。
傍晚,许久没来院子里玩的怜姨背着个娃过来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余公,去集市怎么走啊?”
“翻过后山,可以看到一条河。顺着河一直走到一条新修的马路,沿着马路向南就到了。”
阿公说完没听到声音,他抬头看向怜姨,“集市远着哩,你背个娃儿累的,去集市干什么?”
怜姨拧着眉,“我想去联系一下我的娘家人。”
阿公巴滋巴滋吸了两口烟,“也是,哑婆也没几天活头了,早做打算好。”
怜姨拽了拽腰间的背带,很是难为情。“余公,能不能明天同我去一趟,我一个人带着娃儿还是不太敢去。”
阿公回,“行吧,反正秋收完了我也没啥事。”
第二天一早,阿公就带着怜姨和小女娃穿入后山出远门了。
阿公不在家,屋后还躺着个不会动弹的哑婆,柳芽是院门都不敢进了。她在水井边磨蹭了一阵,就跑去槐花树下找张萍儿去了。
张萍儿好了些,看到她的时候一兴奋差点跑起来,可走了几步又气喘吁吁。“柳芽子,你好久都没来找我了。”
柳芽玩笑着吐槽,“我阿公天天盯着我干活呢,我啊,就是个跟屁虫~”
两个人哈哈哈笑起来,也不知道笑点在哪。
槐花树上不知道有什么虫儿一直在叫,柳芽抬头,“再叫,我非把你抓下来不可。”
张萍儿忙拉住她,“你别呢,小心摔着。”
“都是生命呢,让他们自由生长吧……”
这真是小天使啊!柳芽不好意思不听。
张萍儿找出一个彩色的糖果递给她,“我哥前不久给我买的,彩虹糖,特意给你留的。”
柳芽在她袖子上蹭了一下,“哇,肯定好好吃……”
“你爸妈不在家吗?”柳芽往屋里看了看,“你哥哥在不在?”
“我爸妈干活去了,我哥已经半个月没回来了。路程很远的,回来一趟不容易。”
现在一想到张萍儿哥哥就会想到她城里的亲生父母。她心里其实是排斥的,可又忍不住想起。
算了,不在正好。
每次在一起玩,都是柳芽在闹,张萍儿静静地在旁边笑。
但是张萍儿很细心,懂得很多,总是不动声色的照顾着她。但柳芽都记心里了。
中午是在张萍儿家吃的饭,难得的还蹭上了鸡汤,柳芽吃得两嘴油滋滋的都不好意思了。
欢快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到半下午的时候,柳芽就着急回去了。
出门在外,柳芽总是蹦着根弦。阿公要是找不到她,那很可能就是一顿胖揍。
家里没人,柳芽在院门口的大石头旁自娱自乐。
很快就有步履匆匆的声响传来,柳芽一抬头,还真是阿公和怜姨回来了。
怜姨一招呼,“柳芽子,晚上跟我睡吧。我都不敢回家了。”
啊?柳芽懵的,“怎么了怜姨?”
怜姨拽着她一同进了院子,“吓死我了,后山山顶有具女尸。”
怜姨顺口了口气,看来是吓得不轻,“当时我远远看到那边躺了个人,还以为是谁在乘凉呢。我跟阿公吆喝了几句却没人应,我们走过去一看是个趴着的女尸,裤子没穿还有血,吓死我了。”
“要不是你阿公搀着我,我怕是直接晕了。”
柳芽的腿跟着也软了一下,“不,不认识的吧?”
怜姨茫茫然摇头,“不知道,你阿公说头被衣服罩住了,应该挺年轻。”
柳芽愣了愣,“会出现在后山头,那肯定就是附近这几个村子的人了。”
“你说的对,我们已经告诉村委会那边了……”
说着天都黑了,怜姨突然想起自己家里还一团糟呢,又六神无主了。“柳芽,你同我一块回去吧。”
阿公看了她一眼,“去吧,去吧,老哑婆都一天没吃了,赶紧弄点吃的去。”
怜姨拎着一包东西拉着柳芽往堂屋的后门走,后门一拉就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怜姨吓一跳,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柳芽细一听,“这不是张婶子的哭声么?”
怜姨一下愣住了。
柳芽推推她,“怎么了,怜姨?”
怜姨手抖了抖,声音都打颤了。“天啊,我好像知道那死的是谁了。那体型是很像,还有那件衣服我是见过的。”
“谁呀?”
怜姨看着她,“是张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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