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些许阴沉,乌云遮了太阳,偶尔一阵风吹到街边,让人禁不住紧紧衣裳。
估摸着已经到了午时,顾兮若愈发心里惴惴不安。
她叫来了小二,要了一壶上好的竹叶青。
端起杯痛饮下去,辣酒入胃,心里就没那么重了。
“姑娘,少喝些吧,待会儿可要醉了。”身旁的侍女念夏瞧见顾兮若面色绯红,正劝着,又忙着将酒盏拦了下来。
顾兮若摇了摇酒壶,壶中的酒水晃了晃,念夏说的不错,酒壶中的酒只剩下一丁点了。不过小二献殷勤,专门端了两壶酒,这盅喝完了,还有一盅。
“你说,我还能等到他吗?”顾兮若看了念夏一眼,苦笑一声。她何尝不想求个圆满,可在她面前挡着的,不只有她的父亲,还有太多太多。多想毫无顾忌的搏上一把,哪怕前途坎坷无穷限,她觉得自己也是敢的。,她敢,可,他不敢。
念夏将酒盏摆在桌上,想了许久,都没想到,于是疑惑道:“姑娘说的他,指的是谁?”
“他?是个凉薄的人。”她叹了口气,手抵在窗前,朝窗外望去。
街上人群来来往往,叫卖呼喝的声音连连,实数无趣。
想起自家姑娘出门前和顾家家主顾远的说辞,念夏忽然道:“姑娘不是还要去孙府吗?现下若是去的话,正好能和孙小姐一同用膳。”
顾兮若扫她一眼,觉得念夏这话好笑:“傻瓜,今早同我父亲讲的那话,就是个幌子,我来墨涟居是另有它意,你还真当我来墨涟居是喝酒的?喝酒在家里喝就罢了,在外头不是平白惹人笑话?”
念夏一惊:“呀,那万一将军要是发现您扯了谎,我不是又要连着挨骂!”说着就要拉扯起顾兮若:“姑娘就算为了我好,还是快些回去吧。”
念夏自小就呆在顾家,陪着顾兮若一起长大,见惯了顾兮若的言行举止,也摸清了她的品性,她觉得自家姑娘对她很好,而且姑娘从来都不在意主仆的身份,所以念夏对顾兮若向来是口直心快,多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顾兮若一动不动:“回去做什么,我还有事没办。”
念夏撇嘴,表示很委屈:“姑娘还说要办事情,我都不知道您要办什么。自晨起您就来了这里,小二都来换了两壶茶了。你不知道,小二看您的眼神,垂涎欲滴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姑娘怎么都察觉不出来。”
顾兮若喟然:“我是在等人!”她站起来身,点了一下念夏的额头。
说着,她若有似无的再看了一眼窗外,“不过算了,我等了两炷香,心情再是焦急也没什么用,我们回去吧。”顾兮若将褶皱的裙摆抚平,显露出名门贵女的姿态。
正欲开门离去,外头忽然躁动起来。前些日子行了科举,今天正是金榜张贴之时,外头塞满了书生,初始外头安静的如寂静的也,如今熙熙攘攘躁动不堪,怕是礼部的榜已经贴出来了。
听着门外的哄闹,顾兮若停在门前,欲开门的手正搭在门栓上,她顿了一顿。
此刻的她更是忐忑不安。
论理,消息来了,她没什么值得忐忑的。毕竟,他也并不是要靠科举做官。他是被皇帝钦点,要在众大臣眼跟底下考策论述国事,若皇帝满意了,这事自然就水到渠成。
她是希望皇帝满意的,他满腹经纶,又博学多才,怎能不行。
就算皇帝不满意,梁家势大,皇帝再不济,总要给梁家一个面子。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
可若——
她忽然想到某处,骤然蹙起眉,再也不敢深想。可她的心情一下跌到了谷底。
顾兮若在原地呆了半晌,念夏见状,不由唤了一声:“姑娘?”
顾兮若佯装镇定,安慰着自己,对着念夏,面上露出勉强的浅笑。
她不敢肯定,皇帝是否会那样做,可她承认,她怕了。
她垂着眸子又返了回去,端坐在位子上,拿起另一壶酒来。
念夏疑惑:“姑娘不是要回去吗?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她又劝导:“姑娘还是不要喝了,真要是醉了,可怎么才好。”
顾兮若心中紧紧的揪着,苦笑着:“近日天寒,这酒喝了暖胃,我想喝来暖一暖身子,这你也要拦我?”
“可姑娘……”
顾兮若将话拦住,又道:“这酒可不同寻常酒,味道有些苦辣,可酒香余味深长,可是难得的好酒,你要不要也尝尝。”
念夏忙伸手推辞,也不再阻拦了。念夏看出姑娘心情不好,可是刚刚姑娘还正开朗着,她疑惑着怎么变化如此快,也不好阻拦了。
顾兮若一边饮着酒,一边透过窗外寻着那人。
若是礼部出了名单,说明大殿上的策论也要完了,结果必定是出来了。
只是,结果当如何?他说要娶她,十里红妆,威风风风光光的来迎娶她,这件事,还算不算数?
都不算了吧,都不算了!
心中越想越难受,酒也随着一杯杯下肚。
念夏看着顾兮若红了眼眶,焦急的站在那里,显得很无措。
墨涟居的小二最会赚钱,书生付了银子,他就做个跑堂,颠颠跑到榜下对名字,若是中了,小二喜出望外的来报消息,那些书生一个高兴,小二再说些好话,指不定能捞些赏钱。
不久,小二敲了隔壁的门,报了喜,隔间门外很快哄声一片。
“恭喜诸葛兄进士及第,恭喜恭喜……”
“哎,客气!那也不及崔兄名列前茅,不过,同喜同喜……”
“来!共饮一杯!不醉不归!”
接踵而至的庆贺声自旁处传来,糅杂在一处,尤显得刺耳,一时之间扰的她心中难以平静。
她闭了眼睛,想将烦躁的思绪跑在脑后。
却在恍惚之间,脑子里闪过几丝画面。
那时,都还年少,他痴情,她无畏,他丰神俊朗,她明眸皓齿。
他对月言誓,她说永不言弃。没有人知道,两个人对彼此许下的最重的承诺。
那个时候,他们渴望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
彼时,没有顾忌,没有忧虑,只有相互依偎的心。
她以为稳当的日子会一直这样逝去如流水般毫无波澜。说起来可笑,终究是年少,人算竟不如天算,那次见面,竟是光明正大相见的最后一面。顾远班师回朝不久,和梁家闹翻,人尽皆知。顾梁两家的世交就这样被断了。之后,父亲被授予将军之位,两人在朝堂之上分庭抗礼,势力敌对。
谁曾想到,这份情谊最终天悲地泣,注定见不得人。
顾兮若一遍遍饮着酒,入喉的苦辣竟也察觉不出。她又一次透过窗子扫过街市吵闹的人群。
这条街是从皇宫到梁家的必经之路,梁辰一定会经过。只是,她又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才能等到他实现诺言?她不知道。
唇间苦涩一笑,又倒了酒饮下。
来来回回已经数不清倒了多少杯、饮了多少酒。
待阳光倾斜,照到她绯红的面容,她才停了下来。轻摇头,忽觉脑中有种眩晕感,大约是醉了罢。
她的酒量本来就浅,竟还不自量。
她轻轻起身,眩晕之感更重,险些叫她摔倒过去。
念夏忙过来扶住她:“我劝姑娘,姑娘还不肯听。你瞧,这就醉了。”
顾兮若有些恍然,笑对念夏:“醉一醉也好,最好人事不省到明天。至少那时,我也不会如此心痛了。”
可惜,一阵凉风渗过窗子浸在她身上,她浑身凉了凉,清醒不少。
“那姑娘在这里先坐坐,我去叫辆马车来。”
顾兮若一手揉着发酸的额角,一手拽着转身欲离开的念夏的袖子:“你想让全梁京的人都知道,顾家女来了墨莲居这等地方吗?你想让人指着我的鼻尖来嘲讽我嫁不出吗?不要去!”
念夏听着听着,忽然顿在那里,她真傻,竟没想到这一步。自家姑娘正是花容月貌,待嫁的好年纪。金榜张贴日,在墨莲居重金求夫的可不少。若是此刻叫了马车在门外,便是兴师动众,故意惹人注目了。这不是明摆着说顾家富贵女无人求娶,顾兮若要倒贴了?以讹传讹,小事化大的事她在梁京可听多了,可不能就此坏了小姐的名声。
“那我们……”
“就这样出去吧。你我来时都换了装扮,若不刻意引人注目,旁人自然发现不了。”
顾兮若放了一两银在桌上,随后由念夏携着,推开门打算离去。顾兮若所处的隔间是二楼,在拐角处。扶梯在中间,要绕过一半廊道,距离并不算远。初初出门,便听人声鼎沸,望着拥挤如潮的廊道,她的脑子更为混乱,不禁停了一刻,站在门前揉了揉眉心。
顾兮若正往前走着,忽的,有人在身侧推搡了一下,她没管什么,只顾着往扶梯那处走。今日来这里,是瞒了父亲,本就算是犯了忌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实在不想惹出什么事端。
走了两步,忽而身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人手指温热,可顾兮若却顿觉攥着她的手如冰一般穿透骨髓,顾兮若一个激灵冲上天灵盖儿,陡然醒了精神。
她转身回头一扫,是个男子。那男子清瘦无比,眼窝深陷,白衣加身,俨然是个书生,衣饰有些破败,还是个较为贫困的书生。她手中摇着把折扇,瞧着浪荡不羁。若只瞧面容不瞧眼睛,也算得上端正,只可惜那双眼睛贼溜溜的,一看便不是个正经人。
那书生上下打量了这个女子,眉目如画,面若桃花,兴许是添了酒意,面目一抹绯红更显诱人,瞧似是个娇娇怯怯的女子。遂是增了几分胆量,颇为自信道:“姑娘亲自前来挑选郎君也太过急切了吧?”
她将手一摆,扯开了那书生的手。
那男子似乎没看到顾兮若面上的冷淡,笑说着:“不如姑娘看小生如何?”
顾兮若瞧那男子面色通红,露得意之色,必是榜中有名,畅饮了几壶酒,这才大着胆子说胡话。
可她从来不信一个正经的书生在饮了酒后就能变成这副令人厌恶的模样,除非他本就不是个正经人。
她道:“不如何。”
转身欲离去,那男子却又从斜刺里闪了过来:“小生今日进士及第,不知可配做姑娘郎君?”
顾兮若同他纠缠,直接绕过他去。
谁料后头冷不防又来一句:“姑娘当真不考虑考虑?别看我现在拮据,日后封官拜相,跟着我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和富贵,姑娘你可不吃亏!”话语轻浮,甚至含了丝调戏之意。
这句话当真触了她的眉头。
她直转过身去,冷冷盯着他,言语中尽显淡漠:“你凭什么就觉得本姑娘能看得上你?你进士及第是不错,可比你更不错的大有人在,千万个同我说这话的人里头,怕是连最后的位置你都排不上!”
周围早就聚拢了许多人来看热闹,听至这话,周遭荡起一片笑声,是哄笑,也是嘲笑。
男子自然心中气愤,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一般,他开始大声嚷嚷起来:“胡说,你有多能耐,告诉你,就算你瞧上了我,我也看不上你!”
顾兮若掩去纤弱的模样。她冷笑:“我原以为读书人都该是个温润儒雅的模样,可你的行径和我想象的意气书生竟背道而驰,千差万别!如今倒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语气一转:“若你算是寻常人中不瞩目的那个,可真是让人开眼了!不过我也该谢谢你!你也叫我知道了,原来我喜欢的人比你这等人好上千倍万倍,我所爱之人当真值得我的喜欢。而像你这样的人,连他的手指头都不如。就是纵着十匹马你都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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