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晨光带着几丝寒气,照在身上微微凉。
顾兮若走在路上,望了一眼墙头,想起夜里梁辰的话,莫可奈何。
正打算偷偷从顾府后门进去,目光一斜,定在角落处。
念夏正蜷着身子紧缩在门边,冻得不成样子。顾兮若走上前去,打算将她扶起来。
念夏打了个寒战,醒了,朦胧之中瞧见身前覆着一道人影,吓得往后一退,险些摔倒过去。
顾兮若将她扶起后,不禁觉得自己从后门进入是个明智之举,若是翻墙而入,怕就要错过念夏了,岂不是白叫她等着。
念夏也清醒了过来,顾兮若只见她一脸焦急。
正想问她,念夏浑身一颤,抖了抖寒气。随后眉头紧锁,惊慌失措,她道:“姑娘,老爷昨日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来止悦轩寻你,一气之下砸了许多东西,也不叫人捡。”说着,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衣裳,哈了口气在手上:“老爷就一直坐在正堂,说是要等你回来。眼下怕是还在,我不敢呆在那里,怕老爷找我算账,我就在这里等着给姑娘报信。姑娘不如先去孙府躲躲?”
顾兮若倒没怕什么,她的性子太烈,惹出过许多事端,但这些事端多半传不到顾远的耳朵里。能传到他耳朵里的,必定是大事。可再大的事,最多不过被训斥一番,她早就习惯了。
她平淡无事的走进门,寒霜满地,遍处无人,那些丫鬟小厮怕是都躲了起来,也亏得念夏还记得提醒她。
顾兮若怕念夏为此遭殃,就打发她去休息。念夏固执的往前走了两步,但想到老爷发作的情景,心里头一紧,又怯怯退了下去。
行至正堂廊外,正瞧见一人端正的坐在上首,面目凝重,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将她钉死在墙上。
她朝着里头的人笑了笑,缓步进去,朝上首行了个礼,喊了声父亲,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她便兀自坐在旁边的座位。
顾远瞧见她这行径,咬牙忍耐道:“去哪里了?”音色厚重,带了些暗哑,怕真的是一夜没有睡觉。
顾兮若饮了口茶,发觉茶苦且寒凉,是昨夜余留的过夜茶。
她蹙了蹙眉,将茶盏放下,方才道:“女儿昨日不是禀告过了?女儿去了孙姐姐家。”
顾远冷目瞧着下首的人,态度从容,举止得当,没有丝毫差错。
她的乖巧女儿比之与他,当真是青出于蓝 胜于蓝。装的一副好模样,举止妥当,挑不出一点错处。怪不得贵胄世家常常称赞她温顺柔和,若是被人晓得她笑里藏刀的模样,看有几个人敢同他顾远提亲!最可恨她与他扯谎,竟没有半分羞愧!
顾远差点被她气得要掀桌子,终究压住了火气,又一次问道:“不过是去赴宴,夜里为何不归?”
顾兮若谦恭一笑:“女儿听说夜晚南街的灯笼好看,雅集结束后就和孙姐姐去逛了逛。 ” 刻意顿了一顿,瞥了一眼顾远青白的脸色,一瞧顾远又要开口,又笑着,先他一步:“一不小心,忘了时辰,又怕打扰父亲休息,就睡在了孙姐姐家。父亲如若不信,可以去孙府问问。”
顾兮若暗自思忖,横竖孙姐姐和自己早就串通在一起,她父亲是如何也不会知晓她真正的去处。
他强自镇定:“是吗!”
她语气平缓:“是。”
他怒火中烧:“我派了小厮在孙府大门候着,你若出来,小厮会立刻上报,你告诉我,他为何还没来!”
她音色淡然:“女儿怕引人注目,从后门出来的。”
他满腔怒气:“孙家后门也有顾府的奴仆!”
她笑意绵绵:“许是小厮摔断了腿,回来的慢了。父亲再耐心等等,兴许一瘸一拐的也就回来了。”
他怒火万丈:“你!”
她慢条斯理:“又或是,那小厮等待途中,偷了懒,瞌睡了,没瞧见女儿?”
默默无言,视线相汇。
室内寂静,仿若无人,可这样的平淡必定酝酿着更甚初时的风波海浪。
半晌过后,倏而桌上的那杯茶被顾远狠狠的摔了下去,破的粉碎,支离破碎的声音响彻正堂。
果不其然。
顾远站起身,狠狠拍了桌子,气得七窍生烟。
顾兮若也只颤了一颤,想到他会怒急,却并未料到顾远会这样,但她很快镇静下来。
“你当我是好哄的吗?你的小聪明都是我顾远教你的!昨日梁家二郎策论未得皇上青睐,你是去找他了!”
每次从父亲口中谈到梁家二郎,言语之间总是会想着阻拦她,一次又一次,她早就厌烦了。
顾兮若也站起身来,不再含糊其辞,语气冷厉了两分:“父亲既然知道,何必同我打官腔,绕弯子!”
顾远咬牙切齿,往前迈了两步站到她身前:“你知道我们顾家和梁家的世代恩怨,你与他横直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为何如此固执!”
顾兮若抬首,冷目对视:“那是你和梁庭的恩怨,不是我和他的恩怨。上一辈的恩怨,管我和梁辰何事!”
“你是我的女儿,你若真嫁过去,梁庭能放了你?”
“你要我放弃,休想!”
顾远怒:“你一意孤行,会害了你自己!终究也会害了他!”
若是往日也就罢了,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今时不同往日。昨日在宫中偶遇三皇子朱沐泽,本来打个招呼就了事,谁知朱沐泽破天荒的和他滔滔不绝的说起了话,谈及到墨涟居,又顺着谈及到他的女儿顾兮若,他就顺着一问,朱沐泽立刻就说漏了嘴。
顾远从来不肯拘束这唯一的女儿,只纵着她宠爱她,这才导致她行事愈加放肆。曾经他苦口婆心的劝过女儿,那梁家二郎碰不得,女儿再如何不愿,也踌躇着应了,他知道女儿绝不肯轻易放手,只怕背地里两个人藕断丝还连,可他也没去管太多,横竖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分寸,绝不会有半分越矩,更不会让旁人晓得。可如今,这话传到了三皇子那里,他的嘴向来不牢靠,在同自己言语之前,不晓得同旁人讲了多少遍。
顾远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将他的顾虑和一切,和盘托出。
“昨日梁家二郎策论的是国事,他列举三处国之弊端,处处切中要害,诸官无不称赞其才。可皇上偏偏犹疑未决,你可知道,是梁庭亲自否决了自己的儿子!连梁庭都不想他的儿子做官,你想?你想有什么用!”
顾兮若惊诧瞪目,惊诧中带着惶恐:“你说什么?是他的父亲?不可能!怎么可能?”
顾远走到门前,左右回望,察觉无人,这才谨慎的将门关上,低声道:“梁庭老于世故,精于盘算,帝王之心,他怕是早就猜的**不离十。这本就是皇上设下的局,目的就是要看看梁庭此刻的态度。当初梁庭趁着皇上去狩猎,利用摄政之权,越过礼部尚书将礼部事宜交给梁家大郎,本就是忌讳,若梁家大郎办的不好也就罢了!偏他办的妥当非常,硬生生逼的皇上给了梁家大郎一个礼部侍郎的职,这事你忘了?当时礼部尚书病重,梁庭虽迫不得已才将事务交由彼时还是礼部小官的他,实属无心之失,可梁家的手伸到了礼部,这也是事实。如果此刻梁庭又适时将梁家二郎插进来,任着梁家二郎登上朝堂坐稳官位结交重臣,你以为皇上该如何做?我告诉你,皇上的忌惮只怕是藏不住了!”
他凑近女儿,刻意压低了声音:“梁家若真有造反之意倒还好,彼时皇帝再如何忌惮,也不敢动他。怕只怕,梁家空有势力而无举动。届时,你觉得梁庭还能活多久,梁家还能存世多久!”
“君王之心,深不可测!”
他长叹一声,唏嘘道:“顾家本就是用来对付梁家的一根栋梁柱,梁家一倒,顾家如何能独活?抛去我的性命,你大伯、三叔的性命你都不顾了吗?顾家满门,你都不顾了吗?”
顾兮若早就愣在原地,谋划?算计?
良久,才万般明了又凄苦的低声苦笑:“朝堂之上,波谲云诡,父亲,你为何要我看清这些事!你们之间相互算计又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为什么要我将一切看的清明透彻,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活着。为何就不肯让我像旁的女子一样,单纯痴情的活下去!”
十几岁的年纪,豆蔻般的年华,她本该记挂的是该如何奏琴棋作画,插花配香。可结果呢?十几岁,她走一步,就要看十步,小小一件事,却千万脉络,行差踏错一步,生死殊途。
顾远复又坐到原来的位置上:“兮若,你是顾家人,纵是我多想,许多事,都不得不防!”
顾兮若脑中一片沉寂,她颤着手打开门,望着门前叶片含霜的树,目光几许涣散,连踏出门都要费上许多力气。
父亲说的话,成功让她绝望了。
此刻的她,像浸在冰水中,身体冰凉在其次,关键是,竟连呼吸都成了奢望。
若父亲所想是真,只怕是,这一生,与梁辰无缘无份,往日那般情深意切,以及她幻想与梁辰以后的温馨岁月,只能空是一场梦。
她想去改变这一切,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觉得绝望地难以自已,如临深渊,一片死寂,满目黑暗,不见一丝光明。第一次,她觉得所有的反抗都是无力的,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都是徒劳,棉花仍旧是棉花,费尽力气而不得其所的,是她自己。
……
念夏小憩了一会儿,早就等在正堂的不远处,远远的看见了顾兮若,只见她迈步缓缓,神情空洞,像处在一团迷雾之中,手臂掠过花园的月季尚不自知。
此时是月季盛开最好的季节,空气中氤氲着香甜,可这个时候月季上的刺最锋利,念夏怕小姐被伤到,便走上前去,捻着枝条将月季往里撤了撤,她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小姐?”
顾兮若抬眸,眼眶红润,面色惨白。念夏少有见过自家小姐这副神情,知道她正伤心着,也没多问,只静静的跟着。
不知过了多久,已到了止悦轩门口,院内凉风阵阵,花瓣纷飞,黄叶飘落。凝视着眼前的场景,心情愈加悲凉。她唤了一声念夏,随后叫她去叫一辆马车,她要去孙府。
念夏应了一声,便出去准备了。
顾远最疼她,也最知道她心软的地方无非就两个:顾家和梁辰。
偏偏今日顾远狠狠往这两处扎了针,千针所指,尽是伤痕。
顾兮若从来都明白,身在顾家,享受荣华,便也该承受这份荣华带来的代价,她不是傻子,她从来都明白的。
可这份代价,太沉重了,她承受不起。
昨夜繁星,灯火阑珊处,细语温声,难不成,只能是场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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