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俏男子懒怠的打了个哈欠,离了窗沿,站起身来,长身玉立。
他是个素喜安稳平静的人,照理来说,他不会来这等热闹地方,只是昨日朱沐泽特特跑到他府上送了份帖子,说是今日礼部张贴榜单,墨涟居里必定热闹非凡。他这个性子一向阳光开朗,什么稀奇事都要凑一凑。两人虽不是亲兄弟,但关系不错,想着今日又无事,朱明启就应了下来。
只是这场热闹也瞧完了,却不见他来,不禁为他叹息一二。
正想着,门口有一人推门进来,是个意气风发,雅致风流的翩翩少年,兴冲冲、喘着气朝他走来:“二哥,你猜我方才看见了什么?”
俊俏男子饶有趣味,唇间勾笑:“看见了什么?”
朱沐泽坐下饮了口茶,潇洒一笑:“我刚刚踏门进来,不小心触了个女子的衣衫,谁知道那女子冷冷瞪了我一眼,你不知道,那女子的眼神像剑一样锋利,竟叫我缩着脖子吓了一跳。眼下缓过来了,我想着新奇,与你说一说。 ”
朱明启望了一眼窗外,想起方才的事,含着几丝笑道:“可真是赶巧,那女子特意在此处搭了个台子,排了出好戏,你未到时,在台上演的甚是尽兴。如此好的一场戏,你没看到,委实可惜。”说罢,啧啧两声。
这话诚然是在吊人胃口。
朱沐泽将茶盏放下,眸光一闪,兴趣盎然,好奇道:“什么好戏?”
靠窗的男子轻挑了下眉,悠悠道:“想知道?”
朱沐泽将长凳移了移,凑近了他,那副急切而又好奇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朱明启笑了笑,嘴角上扬:“先付银子。”说着,又笑似的挑了挑眉。
旁边的人一怔,瞪大了眼睛:“嗯?二哥,讲个故事还要银子,你还想做个说书的不成?”
朱明启一笑:“我早点好了许多菜等你,一时来的匆忙,忘了携带银子。不过,既是你请我来的,这笔饭钱,总该要你付了吧。”
朱沐泽耸肩,觉得二哥这话说的古怪,多了点阴阳怪气。恍然想起,前几日他偷偷从二哥那里顺了个好看的瓷瓶。他二哥算盘打得贼精。前几日的事他早就忘了,没想到二哥念念不忘。
他二哥自然不会明抢,于是今日就想了法子,叫他掏下银子将那笔钱付了。煞为可惜的是,他捧着瓷瓶在路上招摇炫耀的时候,那瓷瓶还没完好无损的被他带回家,就被行人碰碎了,可叫他心疼坏了!左右想来,这是一笔亏本买卖,他一声长叹。
终是掏出了几两银子,放在饭桌上,又兴致勃勃的将脖子往窗前探了探。
正此时,打听完消息的肖肆回来了。
窗前的人笑道:“这不是,说书的人来了。”
走过来的肖肆不明所以,朱沐泽的眼睛却闪晶晶的望向了肖肆。
肖肆站在两人身前,朝朱明启和朱沐泽躬身:“那女子去了孙府,本以为是孙家小姐,谨慎起见,我向门前的小厮打听了一下,说是顾家的小姐。”
朱沐泽一头雾水,只顺着接了这句话:“哪个顾家?”
靠在窗前的朱明启唇间的笑深了三分:“顾远之女?”
肖肆颔首,答了一声:“是”。
朱明启朗朗一笑:“早就听说顾家姑娘温婉善良,如今一见,竟让我难以和刚刚看到的女子联系到一起。可见这满城的传言并非都是真的。”说着,又赞叹:“不过说起来,顾远一贯固执,没想到竟能教养出如此烈性的女儿,倒着实让人震惊。”
肖肆道:“仔细想想,顾远骁勇善战,又在军前摸爬滚打许多年,战功赫赫,于礼数方面懂的却不甚多,有这样的女儿也不奇怪。”
朱明启肃着面容,担忧道:“这份烈性诚然能帮她一把,只是烈性到如此地步,是福,只怕也是祸!”
朱沐泽瞧着两人一来一去的问答,竟都不理睬他,顿时撇起嘴来,不高兴了。
朱明启朝着肖肆使了个眼色,肖肆一望朱沐泽,有点无奈,将事情的始末道了出来。
听完事情原委,朱沐泽面色怏然,侧目望着朱明启,调侃似的说着:“我瞧二哥句句不离她,怎么,二哥你喜欢她?要不要我帮你出个主意,想办法去结识一下。”
“主意”二字说出口的时候,肖肆意味深长的摆了朱沐泽一眼:你出的主意,都是馊主意,谁敢去用。
听完全话,朱明启一怔,忙将扇子捻起堵住他的嘴。“知道你心直口快,可自古祸从口出,这样的事,害了多少人。这话以后可别再说,小心隔墙有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再被添油加醋一番,被人说成结党营私,你哥哥我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
说罢,遂展开扇子,望向窗外,瞧着楼下人来人往:“肖肆,你再去楼下看看,是否有朝堂的人在此处凑热闹,记得堵住他们的嘴。告诉他们,今日这热闹,看够了就把它忘了,权当没有来过。”
“是!”
他也只能帮她到如此地步了。
又想了想,将目光移向朱沐泽:“这件事可不要告诉你大哥,我与他本就有几分宿怨,他若知道了,我怕是没有安静日子过。”
朱沐泽疑惑,搬着板凳凑近他二哥,“二哥,你怕他?”
朱明启摇了摇扇子,漫不经心瞥他一眼:“你何时见我怕过别人? ”又语重心长道:“我只是,许多事情不愿与他相争。他想要的,我都让给他。许多事,懒得同他计较,而已!”
朱沐泽若有所思,想着大哥生性多疑,遂点了点头:“放心,我不会说的。”
顾家之势可敌梁家,若是得了这个助力,便是将兵权握在手上,颠覆一朝,轻而易举的事。可他不愿参与这些争斗,因而,他要避嫌。
在两人悠闲自在的闲谈时,朱明启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
来来往往道贺声不断,榜上有名的人很多,榜中无名的人也不少。
进士及第自然是喜事一桩,可那些辛辛苦苦却没得结果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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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月色盈盈,偶有虫鸣响起。
梁京城中有一江叫墨江,墨江下游河畔有一处惬意的地方,那里长满了芦苇,夏日的时候,总会在空中飘散苇絮,携着清风,伴着明月,听着流水潺潺的声音,再饮一壶热酒助兴,最安稳不过,最舒适不过。
从芦苇丛中看过去,月亮洒下的银辉总是最亮的。每每望着那轮明月,想着两个人依靠彼此,便如仙人独立,不染尘埃。那时都还年少,对未来有无限遐想,也没有许多忌讳。
顾兮若踏着月光走到这里的时候,心里凉凉的。她平稳了心绪,午时饮过的酒早就没了作用,她此刻很清醒。
深深夜色下,风吹过的芦苇丛中,梁辰垫着芦苇做成的草席,躺着望天上的星星,显得格外的孤凉。
梁辰听到了动静,费力坐了起来,目光瞥向暗处:“你来了?”音色格外的沙哑,像是牵扯着心,撕心裂肺的疼。
顾兮若默默点了点头,又怕天色昏暗他没看见,遂应了一声。
梁辰将身下的草席往旁边扯了扯,示意顾兮若坐到这处。
顾兮若顺着他的意思坐了,他沉默不语,发丝有些凌乱。可顾兮若却明白,梁辰在来之前便刻意的整理过了,只是再如何刻意,终究盖不过那副憔悴模样。
他的身上有几分竹叶清的酒气,那是他最爱喝的酒。他腰间佩戴了香囊,可溢出的香气太淡,盖不住酒气,她还是闻见了。
她见过他读书的模样,她还记得,深秋萧瑟、寒冬凛冽,分明饮一口酒便能取暖的简单事,他却未碰过,生怕误了时辰。
如今饮了酒,周身又绕着惆怅,只怕是,郁郁不得志。
她望着他,一股凉风深入骨髓,渗入心底。
她知道,他的诺言,兴许是不成了……
是啊,顾兮若分明就知道,分明就知道皇帝会忌惮梁家,所谓的朝堂策论就是个笑话。可她太过急迫,急迫的思绪盖住了理智。她总抱着那一丝微不可见的希望,渴望用它取暖,渴望有朝一日,这丝希望能成真。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怀中的希望固然能让人取暖,可当希望被掐灭的那一刻,竟会让她挫骨扬灰般的难受。
顾兮若望向天际一片暗处:“梁辰。”
“嗯?”
“你真的想入仕途吗?”
“想啊。”他苦笑一声:“我爹和哥哥都在朝做官,我娘虽然只希望我这一生能安稳的活着,可我还是觉得,能为大梁献上一份力,合该是我这一生的夙愿。”
音色格外的平静,大抵是缓过来了,亦或是所有的心绪都被掩藏,叫人分辨不出。
顾兮若看了他一眼,看来他父亲终究没告诉他没能被选上的缘由,既然他父亲没说,她又怎么说得出口。
他又道:“若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约束该多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顾兮若苦苦一笑,“若是如此,这世道会有多乱。”
寂静无语,虫鸣阵阵。
顾兮若垂下眸子,压在心底的一句话想了又想,终于道出口:“梁辰,你会娶我吗?”
她的余光中,身旁的那人顿了一顿。
凉风吹过,芦苇叶子沙沙作响,浩瀚苍穹,静的出奇,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兮若,我爹说,只要我做了官,他就可以不再介怀顾梁两家的恩怨。届时我便能名正言顺的提亲。 ”
说着,他垂下了眸子:“可是我爹他——”
这句话噎在他的喉咙,终究没有谈出来。
“如今,我没有资格。兮若,你我都不能不顾一切选择彼此。”
顾兮若望向他,深情又绝望,眸中似有什么一闪一闪:是吗?梁辰,我可以,我可以不顾父亲反对,我可以不顾一切奔向你,只是,你不能罢了。
今日梁辰本就藏了许多事,怕是难受无比,她不想再刺激他,许多事,她只能咽在心里不能问出口。
罢了,再等等吧。
顾兮若望向天空,斜月西隐,满目繁星,她叹了一口气。
兴许总是有机会的,只是那个机会究竟是近在咫尺,还是远在天边,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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