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雨臣想，他是从不奢望解家有后的。
盗墓本就是搬不上台面的事儿，积了太多阴债。就连当年武皇帝为了干这档子事，专门设计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两个主管盗墓的官职，临终前一年便在《遗令》中书“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以至于宋代以后曹操墓便无人知晓，七十二疑冢的传说也在民间广为流传。可见但凡接触了地下的事，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寻常百姓，心里到底是发怵的。
谁能说老九门的没落，不是因为几代人犯了祖上的忌讳，所造的因果呢。
一切本该终止在这里。
可当他看到手中两条红杠的验孕棒，又看向黑瞎子尚且平坦的小腹时，几乎生出几分梦幻般的不真实感。他情难自禁地将手覆盖上去，想象着婴儿在这肚皮下缓慢地生出轮廓，小小的手抓着脐带，欢腾的小肉脚在羊水里乱蹬的模样，眼眶蓦地一红，他把黑瞎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发丝间，尾调轻颤着说：“瞎子，谢谢你。”
直到这一刻，他才开始理解他师傅乃至上一辈人的心境。
一段血脉的延续，像是在这亟待偃旗息鼓的解家命数前，燃起了一小盏不灭的明灯。
黑瞎子怀孕，倒是解雨臣更心惊胆战的。看他一天天跟没事人似的到处闲逛，该吃吃该喝喝，还说几个月下来腿脚上的功夫生疏了不少，打算上雨村跟哑巴切磋切磋。
解雨臣把他日渐隆起甚至不便于行走的小腹和他每次孕吐后强装镇定的窘态尽收眼底。在他半夜躺着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时从他身后贴上去，手掌覆上他撑大到光滑的肚皮，感受着那小脚乱踢的真实的触感。
他想，或许黑瞎子不是真的想找哑巴切磋，而是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他们无法控制的事情，那个近神近佛的张家人必须在场。
解雨臣向来不会去刨根问底追问，而是先费力地将黑瞎子抱上了副驾，那人一路上还嬉笑着跟他说：“花儿爷。你说这孩子生出来像你还是像我？”
解雨臣目不斜视地开着车，沿途的风景飞快地落在身后。他说：“我希望他像你。”
“为什么？”黑瞎子问。
解雨臣笑了笑，说：“像你，我喜欢。”
黑瞎子“啧”了一声，把手覆上解雨臣的腿内侧搓了搓，解当家的呼吸一瞬间就变得粗重许多。黑瞎子还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笑着，说：“那我希望他长得像你，好看，性格可以像我，狂放不羁爱自由。”
黑瞎子这么说着，自个都乐呵呵地笑出了声，好像已经能够想象出那孩子的模样。
然而笑着笑着，他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体温正在迅速地流失，身子底下流出一大股温热而带有腥臊味的液体，他颤着手想给自个点上根烟，奈何这是在高速，更何况他的手颤抖得连火机都拿不稳。
“瞎子。”解雨臣看上去依旧镇定，解当家还是那个解当家，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能面色不改。然而泛红的眼尾和轻颤的语调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慌张。
“嗳，”黑瞎子咧开嘴笑了，轻声安抚道：“我在。”
解雨臣抿直了唇，车体一个急转停在夜深人寂的雨村门口。
解雨臣凭一种极强的毅力一把抱起面色惨白如纸的黑瞎子，黑瞎子生得本就比他高大，解雨臣没跑几步路便一膝跪在泥泞的土路上，村里的狗全都被惊动，不断地发出野兽般的犬吠，但一闻到熟悉的气味，全部远远地看着他们，毛发倒竖，浑身战栗，嘴里发出代表恐惧的呜咽声，却都没有走开的意思。
“别靠近他！”
解雨臣突然听到这个声音，猛地抬头，身体却被一股大力往外抛去，落在地上滚了几轮，再一抬眼，方才还在怀里奄奄一息的人此刻却跟另一个身影缠斗在一起。
“瞎子。”解雨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吴邪在另一把一捆洒满麒麟血的绳子扔向他，他条件反射性地抬手接住。
“小花，”吴邪高喊：“来不及解释了，你先照着小哥的指示做，想个办法把瞎子捆起来。”
此时的黑瞎子力气大得惊人，就算是张起灵也只能堪堪地压制住，甚至连麒麟血都用上了，却压制不住黑瞎子背上的邪祟。
解雨臣红着眼睛看着发狂的黑瞎子，手指紧了紧，揪准张起灵把人制住的瞬间，飞快地近身用绳子束住了他的手举过头顶，黑瞎子发狂地用牙齿撕咬绳索，胖子和吴邪则分别用体重压住他的双腿。
张起灵沉着脸，看向解雨臣说：“控制住他。”
绳子的另一头被解雨臣一圈一圈地套在手上，现在已经磨出了泡，泡又被粗糙的绳索磨过，在手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瞎子…”
“…花儿…爷…”黑瞎子的身体剧烈挣扎着，神志却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勾起唇角说：“你信我们…的孩子吗？还没取名字呢…别怕，别怕啊…花儿。”
解雨臣发丝凌乱，身上泥泞不堪，那双漂亮的眼睛痛苦地眯缝起来，他低头看着一会清醒一会发狂的瞎子，眼角滑落温热液体的同时，蓦地俯身含住他张口嘶吼的唇。
天边翻出了鱼肚白，随着一声婴孩的啼哭，鸡棚里响起象征希望的第一声鸡鸣，
解雨臣弓起身子，把虚脱了的黑瞎子抱在怀里，用力到指尖发白，像是想把人揉进身体里。他哭得不成调子，泣不成声。完全不像个八岁起就开始当家的解雨臣的模样。
但毫无疑问地，在他上一次这么痛苦地嚎哭的时候，他失去过一切，而这一次，他获得了人生的至宝。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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