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解雨臣第一次见到黑瞎子的时候,是在一个幽僻的小巷子里。他当时还抱着双肩包,身量还没长开,约莫只到大人的腰间。
他蜷腿坐在车后座上,隔着车窗看向站在巷子深处的男人。这人若有所察地转过脸,与他四目相对,虽然脸上挂着彩,但还是让刚上初三的小孩禁不住背脊一凉。
这个男人分明笑着,眼中确实肆虐的杀意。
解雨臣手指蜷起,迅速别开脸,无意识地抱紧怀里装着暑假作业的书包。
“爷爷。”这个年纪正是处于变声期,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的嗓音让人听起来格外悦耳,是副天生的好嗓子。
被唤作爷爷的人看上去并不太老,穿一身浅色的马褂,头戴一顶圆帽。此时正交叠着腿,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身体后仰,气质出尘。他听到解雨臣唤他,便偏首应了声:“嗯?”
“那个人,打架很厉害。”解雨臣闷声说。
解九爷也透过车窗看过去,眯缝着眼看了半晌,柔声问:“你想要他?”
解雨臣并不回答。解九爷自顾自盯着巷子深处的人看了半天,斟酌道:“是个好苗子,只是太桀骜,难养熟。你想要,我们就姑且试试。”
这便是下了通行令了,解雨臣心底里不明原由地松了口气,再看向那人时,已经有解家的人过去跟他交涉了。
解九爷看着孙子蓬松的发顶,抬手按住,说:“不过这人,现在还不能给你,再过段时间…”
2
解九爷说的过段时间,实际上过去了一年。解雨臣忙忙碌碌地在准备中考,房里堆满了成摞的试卷,笔头在卷面上唰唰地留下墨迹。
再见到那人时,那人身上依旧挂着彩,还分外严重,险些丢了半条命。解雨臣在这一年里其实一直有在暗处观察他,解家对新人的训练极为严苛,几乎是昼夜不停地挑战人体极限,极端情况下还会注射让人短时间内消除疲乏的药剂,毕竟是要为解家卖命的人,谁不是九死一生才能混出头的。
他无声无息地走进病房里,把私人护士都吓了一大跳,解雨臣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眼神示意她出去。护士有些为难地看着手底下拆了一半的绷带,但解家大少爷的命令她也不敢违抗,只好低着头退了出去。
解雨臣放下书包,站在床边,手撑着床面低头看了会儿,拿起绷带的一头继续刚来护士未完成的工作。
黑瞎子感觉身上的绷带被一层层扯开,狰狞的伤口暴露出来,他眉心拧成一个疙瘩,微睁开眼,看到一个长相很清秀的男孩,还有些面熟。
小男孩上药的手法很笨拙,明显很少做这种伺候人的活儿,但看得出来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他似的。黑瞎子看着看着,忍不住有些戏谑地笑了,这把这位小少爷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他。
黑瞎子便很自来熟地跟他说:“没事,你继续,很舒服。”
解雨臣这回倒不买账了,原先小心翼翼的神情一扫而空,简单给他把绷带包上一层,就当完工。黑瞎子撇撇嘴,心想还不如不醒,就让小少爷这么伺候着。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黑瞎子这人就是糙的命,都这样了还能跟没事人似的找人聊天。
“解雨花。”
解雨臣看了眼人,拉过椅子,从书包里翻出卷子枕在膝盖上写作业。黑瞎子正面趴在病床上,屈起手肘撑着脑袋看他。
解雨臣被他看得不自在,说:“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
黑瞎子耸了耸肩,说:“没事,医生说的都是屁话,我这么些年不休息,不也这么过来了。小孩儿就是小孩儿,净被那些穿白大褂的骗。”
“我不叫小孩儿,我叫解雨花。”解雨臣纠正他。
“行行行,”黑瞎子被这小孩儿的反应整乐了,说:“那花儿爷?”
解雨臣愣了愣,埋头继续做题,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呼。
3
解九爷刚沏好一壶茶,门被“咚咚咚”地轻敲了三声,他说了声“请进”,看到来者的身影,倒不怎么惊讶。
“小花,”解九爷心里打着小九九,他这个孙子这一年是越来越精明,秉持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选择,无数次旁敲侧击地问着一年前那个男人的近况。其实解九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哪怕他不告诉他这个小孙子,他家这位小祖宗还不会自己想法子吗。他到这来无非是摆出那人是自己的的姿态,唯恐解九爷趁火打劫地把那个男人私藏了,看得出来他这小孙子对那戴墨镜的是真上心。“来,喝茶?”
解雨臣点了点头,回身把门关上,隔着书桌站在解九爷对面,并没有坐下的意思。
解九爷挑眉,指转杯沿,说:“那个人的事,你知道了?”
解雨臣皱着眉,略显稚嫩的脸上尚且藏不住情绪。“您说过不会动他。”
“我是答应过不动他,”解九爷说:“但太桀骜的蛇,需要拔掉毒牙,才能供人驱使。”
解雨臣抿了抿唇,说:“把他交给我。”
“他在我手下一年,都没有被驯服。你确定你可以?”解九爷跟他这个未成年的小孙子交谈,用的从来都是成年人之间的话术,他相信他这个早熟的孙子能听懂。
“可以。”解雨臣脑子里浮现出那张疼得泛白的脸,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解九爷手执茶盏凑在唇边抿了一口,沉声说:“好。”
4
自从解家这位小少爷上了高中之后,黑瞎子就发现自己的活儿越来越轻松,无非就是当当司机送送小孩儿。
解雨臣上的高中离家里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早上时间比较早,需要赶七点的晚自习,晚上九点钟下课。其余的时间,黑瞎子都可以拿来自由打发。他思来想去,能让那个解九爷这么轻易就松口的,无非就是这个小少爷,真是有趣。他就这么悠哉悠哉地给人当了三年司机,看着人身量以肉眼可及的速度往上长,脸也越发长开了,看着眉清目秀,用直白一点的话来讲,就是漂亮,惹人稀罕。
每次开着车停在他们校门口对面,看着人穿着宽松校服从人群中走过来,都有种在看青春校园剧一样的感觉。当然黑瞎子还没有到闲得无聊靠泡沫剧打发时间的程度,只是在他看到有姑娘红着脸跟他家小少爷递情书的时候,他手肘撑着车窗,嘴里叼着没有点燃的烟的时候,确实是这么想的。
“不错嘛,花儿爷,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看人一步跨上副驾驶,黑瞎子忍不住调侃了一句:“这么多姑娘,就没一个看得上眼的?”
解雨臣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在车子引擎发动之后,偏首看向窗外,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说:“没有。”
黑瞎子打着方向盘,出声笑了,说:“看来对对象的要求还挺高。”
解雨臣看向他,这个男人还是跟四年前一样,没有变化,嘴角随时随地扬着一抹笑,哪怕把这人丢进人群里,他也能保证自己能立马揪出他。“你希望我有?”
黑瞎子倒是没料到这个小少爷会问出这种问题,难得卡了回壳,说:“不。要你真能被这些女孩子偷走了心,我还觉得有些无趣了。”
解雨臣也笑了,在车子停稳过后,他刻意凑近了些,垂眼看着对方嘴里叼的眼,又抬起视线对上他的墨镜。黑瞎子微皱起眉,眼睁睁看着嘴里的烟被他修长好看的手指夹走了。解雨臣问:“有打火机吗?”
黑瞎子砸吧了嘴,说:“你会抽?”
“不会。你教我?”
好吧。黑瞎子本身也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从兜里掏出火机,帮小少爷把烟点燃的刹那,就猝不及防地吸入一大口呛鼻的二手烟。
黑瞎子骗开头咳了一阵,嗓子火辣辣地疼,忍不住说:“你抽起烟来真是…天赋异禀。”
解雨臣也被呛得不行,但看上去心情不错,他漂亮的眼睛弯起来就像两道弯月,隔着烟雾,漂亮得有点不像话了。
5
人生最重要的两次大考,中考和高考,都被解家这位少爷顺利地跨过了。解九爷回忆起他这个小孙子成长起来的点滴,不由得感慨万千。
解雨臣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解九爷依旧在沏茶,只是眼前人再不是多年前那个还未长开的孩童。
“蛇是养不熟的,”解九爷指推一盏茶至他手边,说:“即便你自认为跟他有了点亲近的关系,你只要进入他的狩猎范围,他依旧会朝你露出獠牙。”
解雨臣浅笑着,颔首道:“您不用担心。”
解九爷自认自己识人的能力不差,那条毒蛇不简单,他这个孙子又能差到哪儿去?只是年纪越大,越想多为手下人做点打算。他交给解雨臣一个上了锁长匣子,幽远的目光盯着他,说:“不到万不得已,不用打开它。”
解雨臣指抚长匣上精致的花纹,想了想,实在找不到拒绝的托辞,只好点头说:“好。”
黑瞎子开着车窗,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打火机,自从小少爷上回学了抽烟,他买打火机的次数都勤了许多,也不知道给不给报销。
解雨臣坐上副驾,偏头看向他的这位专属司机。忍不住屈指在他膝头弹上一弹,问:“在想什么?”
“在想最后一天司机生涯,该带少爷去哪儿兜风。”黑瞎子回过神笑着脱口而出。
解雨臣眨了眨眼,说:“不用,就这样坐着也挺好。”
黑瞎子两指夹住嘴里的烟,朝他喷了一口烟圈,轻声说:“要上大学了。怎么样?花儿爷,要不要给你献上一份成人礼?”
解雨臣眯缝起眼,在黑瞎子跨坐过来把椅背放低的当口,抬手扶住他的腰身,喉咙发紧,说:“求之不得了。”
6
解雨臣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再见过黑瞎子,自打他上大学以后,黑瞎子的归属权就暂时交由解九爷。解雨臣在金融系里也算是个一等一的帅哥,成绩优异,还没什么不良嗜好,就连系花都对他青睐有加。可惜大学三年过去了,他愣是没谈过一个女朋友。
还有一年。解雨臣坐在宿舍天台上想,抬眼是星幕,柔和的晚风吹起蝉翼般薄的窗纱,为了防止夏季蚊虫叮咬,他还特意在脚边放了驱蚊香。
一通电话打进来,他看了眼联系人,心里觉得异样。
“你爷爷没了。”
声调平静得像在谈明天吃什么菜,确实是他们解家一贯的风格。解雨臣眉心皱起,很明显还没反应过来,问:“发生什么事了?”
“车祸。你爷爷没了,黑瞎子失踪。”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解雨臣坐直了身子。
解连环说:“已经派人出去找黑瞎子的下落,半个月了,音讯全无。”
解雨臣握起拳,手上的青筋暴起,语气听上去却和平常无异。“这么重大的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方没有回答,很明显是解家内部出了问题,他们不会希望这位解家明面上的大少爷回去掌权。解雨臣勾唇笑了,挂断电话,起身回屋,在淋浴室里冲了个澡。
蓬蓬头里哗啦啦啦水流冲刷在他身上,他狠狠地闭了闭眼,用浴巾将身上擦干。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一阵震动,解雨臣皱起眉,用手指划拉一下。
“花儿爷。”
解雨臣凝眸盯着屏幕,说:“…你敢来找我。”
“为什么不敢?”对面的人说话的语调照样带着有恃无恐的笑意。
解雨臣牵了牵唇,但着实笑不出来,问了句明知故问的问题:“是不是你?”
黑瞎子沉默了一阵儿,说:“我说什么,你都信吗?”
“信。”解雨臣说。
这回黑瞎子回答得很快,说:“不是。”
解雨臣背靠着瓷砖墙壁,说:“当时是什么情况?”
“刹车失灵,那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说。”解雨臣内心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你们解家有问题。”
解雨臣推开门,爬上床躺下,闭着眼插上耳机。说:“瞎子。”
“我在。”
“帮我个忙,”解雨臣说:“我房间的衣柜底下有个长匣子,你帮我带过来。”
“花儿爷,就这样理直气壮地支使人的吗?”
解雨臣问:“你想要什么?”
黑瞎子舔了舔嘴,说:“你先告诉我,匣子里装的是什么?”
解雨臣微睁开眼,说:“蝴蝶刀。”
“我想好了,”黑瞎子咧嘴笑起来,说:“我想要你,杀回去。毕竟这年头,能找到份挣钱的工作不容易。”
能找到个这么标志的男朋友,也不容易,丢了可惜。不过黑瞎子最后还是把这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Fin.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