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明坐在小区内的一张木长椅上，靠着椅子的靠背，闭着眼，牵着身旁正在工作的夕的手，正在让自己放松下来。
这个小区其实离火锅店不是很远，但露明还是走得很艰难，而且还是带着夕在走，不过倒也还是成功了。
小区很大很安静，蜿蜒曲折的小路，繁多的树木花草，仿佛与世隔绝，可头上那些直击云天、密密麻麻，如城墙般居民楼，彻底否定了这一点。
偶尔有一两个老太太老爷爷路过，他们有的遛狗，有的逗鸟，享受着惬意的退休生活。年轻人倒是没见到几个，大概是都去上班了。
露明拿出口袋里的手机 ，看着母亲发来的消息：今天晚上我们见一面。时隔八年，第一次收到母亲发来的消息，没有翘首以盼的欢喜，反而是觉得麻烦透顶。
露明回复了一个“嗯”，将手机收起，深感不该在这种时候看母亲的消息，又再度闭上眼睛。
风轻得温柔，指挥着树叶有规律地沙沙作响，短暂停顿之后，又是一阵更激昂演奏。
想来，露明好像也很久没有这样停下脚步了，之前那般奔波，不知错过了多少美好，不过露明也不后悔，不论过去还是现在，前进还是止步，都不过出于自己意识的选择罢了，做想做的事情，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再睁眼，天色已经暗下去了，无云的天空分外干净，唯有灯光和渐渐明亮的星星做陪衬 。
“你醒了？”
“嗯……”
露明也没想到自己能在这种地方睡着，再怎么说也放松过头了。露明活动着睡得有些酸痛的脖子，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已经下午五点多了，还真是挺能睡的啊。
“时间是七点到九点哦。”
还是有蛮长一段时间的啊。露明站起来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些。
“夕，目标是在哪里？”
毕竟是居民楼，随便进去待在很奇怪，所以就选择先待在小区内了。
“那一栋，十九楼。”
“好高。”
是整个小区里最高的那栋楼。
露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带着夕前往了小区外的一家中介所。
街上正值晚高峰，哔哔叭叭吵得很，不过露明经过今天的训练多少适应了些。中介所内人还是有挺多的，每张桌子都标配有一大叠文件，圈圈画画的日程表，还是一杯咖啡。
中介所的人上来了解了一下情况，就带着露明回到了那个小区里，一起坐电梯上了一栋楼的二十九楼。
房子很宽敞，也有一股轻奢气息，大概一百平米左右，配有主次卧、客厅、浴室、厨房。
中介所的人面无表情的说着“这是最后一套房”“现在买有优惠”之类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要在走这里买房？”
“没有啦，做个准备工作什么的。”
“？”
露明和夕轻声交流着，中介所的人似乎没注意到，机械地读着稿子，最后递上来一份资料。
露明看了，少有地愣了一下：买这套房子所需要的钱还需要露明再努力几十年也不止。露明本来以为自己还是有点小钱的，不过在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值一提吧。之后跟中介所的人确认了一些东西，就目送他坐着电梯里离开 。露明则带上夕走向一旁的楼梯。
“为什么要走这边？”
“那个超重感让我有些不舒服。”
估计失重感也一样吧，而且跟别人待在一个小空间里也让露明有种莫名的压迫感。
两人来到小区外的水果店面包店这类地方买了些伴手礼，随机挑选了几位幸运住户送了出去。说辞基本都是同一套，露明是微笑着“我父母准备来这边买房，所以叫我跟邻里打个招呼”，老人欣慰道“真是懂事的孩子”，年轻人则是淡漠地“谢谢”。
从小区进出两个来回，又各楼各层到处跑，时间其实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于是在七点前一刻，露明和夕顺利到达了那栋最高楼的十九层。
“这多不会意思啊……我正在做饭，要不要一起吃。”
这位奶奶脸上并没有多少皱纹，只是头发已经完全雪白，笑起来满脸慈祥，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那我不客气咯。”
“客气啥，都是街坊邻里，以后想来随时可以来。”
露明本来只是想跟目标见一面，不过对方如此有热情，而且离目标近一些对夕接下来的行动也方便很多。
露明拿出手机假装跟父母报备，顺带看了一下母亲发来的消息：我在这里等你。下面附带一个位置共享程序，离这里大概一千多米，十来分钟就能到。
“先坐，喝些水饭菜马上好。”
奶奶端来一杯水，回到厨房，灶台和抽油烟机的声音响起。
露明带着夕到客厅的白色真皮沙发坐下，喝了点水。客厅很大，收拾得很干净，顶上是一盏圆形大灯，对面的电视柜上摆了一张照片，四周的墙上挂有不少艺术画，五彩缤纷的金鱼在墙边的大鱼缸里快活地游动。但似乎，这么大的房子，只有奶奶一个人住。
露明到电视柜那边仔细看了一下那张照片：一张那位奶奶和一群孩子们的合影，背景是露明在新闻上见过的那家福利院，也就是今天来到这边时见到的那家正在拆卸的福利院。这样说来，奶奶大概就是院长吧，那还真是巧。那么桌子下那些大概就是锦旗和奖状吧。
“吃饭了！”
露明应了一声，又把目光投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夕。
“抱歉，这次不能一起吃了。”
“没事的。”
之后再补偿她吧。露明放下合十的双手，走到饭厅。此刻露明的那碗饭上已经筑起高楼，餐桌上还有一大盘一大盘的红烧肉、蒸鱼、烤鸭、番茄炒蛋、鱼香茄子、麻婆豆腐……露明在心里倒吸一口凉气：露明的饭量没这么大不说，而且口味重的菜也不在少数啊。
“奶奶您平时都吃这么多吗？”
“怎么会？只是好久没见过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了，有点兴奋而已……里面还煮着汤呢。”
有些恐怖了吧。露明在餐桌前坐下，等奶奶来来回回忙完开始吃饭之后才动筷。
“孩子，你的名字叫什么？”
“露明。”
“露明……好名字啊。”
“那，奶奶的名字是，陈凤平吗？”
“哦？你认识我？”
“那当然，奶奶还上过新闻，可出名了。”
“哈哈哈，都是过去的事了。”
奶奶挥了挥手，脸上却掩不住那股喜出望外。
这顿晚餐，是露明这辈子吃得最撑的一次了。不止是开始那一大碗，在吃饭过程中奶奶还会疯狂夹菜给到露明碗里。露明婉拒了，奶奶却道“别害羞，害羞可吃不饱”。露明哪里是害羞了？分明是害怕了才对。再加上最后那两碗汤，吃得露明都有些腹胀了。
帮奶奶收拾好碗筷之后，露明回到了客厅。夕依旧坐在沙发上，只是头朝着那一面连着阳台的超大落地窗，察觉到露明出来之后转头朝她挥了挥手。
“你还好吧？”
“嗯……有点不妙。”
露明到夕的身边坐下，就是隔着衣服看腹部也有明显涨起。
“那……抱歉。”
夕的话说到一半，就被什么打断，随后让怀表从袖子里滑出来，开始了最后一轮预测。
奶奶这时也回到了客厅，手里捧着一个生锈的月饼盒，脸上仍旧挂笑，到露明身边坐下。盒子里是千纸鹤、玻璃球、邮票、信封等小玩意，还有各种孩子的照片，或已经泛黄，或还算得上新颖。
“这孩子啊，叫小海，可顽皮了，运动天赋也高，打篮球特别厉害，你看，这玻璃球就是他收集的……”
“这孩子啊，叫小梅，挺文静一女孩，现在在外国读博士呢！这千纸鹤就是她折的……”
“这孩子啊……”
奶奶拿去一张又一张照片，眼中满是回忆，随便一张，都是说不尽的故事，道不完的骄傲。
“奶奶，这是谁？”
露明在盒子里发现了一张比其他照片更陈旧的照片，简直像是某种怀旧片里截下来的图片，被时间侵蚀得几乎已经看不清，只留下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花。
“诶呦，难怪找不到，原来是放这了。”
奶奶像是寻回至宝般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静默了好一会。
“这是我儿子，但他现在不爱拍照，就只剩这一张照片了。他啊，可有出息了，现在在大公司当老板呢！有这么大一套房子，还接我这个老太婆来享清福。就是工作忙，今天本来要回家，转眼又跑去出差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他也老大不小了，还整天想着工作，什么时候结婚给我抱个大胖孙子，老头子在下面也安心，我也能放心地去咯！”
奶奶明明笑着，眼泪却从干涸的河道顺流而下。露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递上一张纸。
“一把年纪了，还哭什么，让人看笑话咯。”
奶奶接过纸巾擦干眼泪，把除了她儿子以外的照片一一收回盒子里。
既然儿子这么有钱，福利院怎么会因为资金不足倒闭？把奶奶接过来，却让她自己守着这间大房子，对于她来说，这真的是“福”吗？妄想用无法担保的未来的幸福来弥补现在的苦难？在未来的是机遇？还是沉寂？是成功？还是挫败？无从得知，也无能为力。苦难和幸福从来就不是守恒的，但或许只有通过努力这种方式，人才会在跌落谷底时不去想当初，从而轻易地原谅自己。
“放心吧奶奶，您这么善良的人，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
“那就托你吉言了哈哈。”
“还剩十分钟了。”
夕的声音有些不合时宜地响起。不过，只剩十分钟了呢。
奶奶蹒跚地捧着月饼盒离开，露明从口袋里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所料又是一条来自母亲的催促。感觉再拖下去会很麻烦，而且时间快到了，待会万一有什么状况的话露明可能也会被牵扯进来。
“夕，我有一些事要处理，待会我来找你，你在小区门口等就行。”
“一定要现在走吗？”
“嗯，有点急。”
“不如我待会去找你吧？”
“也行。”
露明为了防止夕看到聊天记录点开了共享位置的程序才给夕看。
“待会见。”
“嗯，待会见。”
奶奶从房里出来，露明已经站到门口附近了。
“奶奶，我家还有门禁，得先回去了。”
“好，随时欢迎你来玩。”
露明两脚已经踏出门外，又转头看向奶奶有些落寞的背影。
“陈院长。”
陈院长也应声有些迟疑地转头，眼里淌着惊讶，脸上似乎焕发了些许生机。
“请好好休息吧。”
“……好。”
陈院长又笑了，笑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
这位平凡而又或许广为人知的人物，就要在这个空荡荡的家里悄然离去了，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以另一种方式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