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原酱,很遗憾第一次见你是在这种场合,前不久才从小彰口中得知你的姓名。”
“原本我是不参与此次会诊的,但上两周从别的同事这里得知这段时间令大家绞尽脑汁也难以治愈的罕见病患原来是你,才决定加速完成手边的工作尽快参与其中。”
“我本身也是这支医疗团队的成员之一,希望你不要见怪。”
会议散场后直接被仙道母亲带去单人办公室,水户也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纯白的墙面,纯白的办公桌,纯白的医生制服,如纯白的画纸与大脑。
水原浅浅一鞠躬,没有接话,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从小彰母亲的角度出发,我希望你能接受第一个方案,从长计议。”
停顿的情绪很明显,仙道和泉在克制。
“医生,从专业角度看呢,您会支持我选择哪个方案?”
礼貌懂事的水原,并没有把对方当作男朋友的母亲看待,而是在正确的场合,以另一种身份与之对话。
“呃……”
很明显,问到难言之处,可职业操守不允许她有所保留。
“从医生的专业角度出发,即使只有5%的存活率,我也会劝你接受手术,这就是我一贯的风格。”
水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被击倒似的往后退了一步,扶着门把手才勉强没有摔倒。
“水原……?”
“水户,等下我们出去再说。”
她及时制止了对话的插入,有更重要的事迫在眉睫。
“医生,连会诊都只能允许我和直系亲属参与,所以我的病情对第三方而言是保密的,对吗?”
直击要害,与仙道和泉想的一样,在会议室内听闻有手术的选项后,少女倔强的眼神里就有了光。
“是这样,没错。”
深吸一口气,水原追问道。
“所以,即使您是仙道君的母亲,但作为我的医生,是不能将我的**泄露出去的,可以这么理解吧?”
果然与猜测的一样。
“是,你的心情我明白,所以是已经做了打算了吗?”
十六七岁的感情,不仅天真浪漫,也令人动容。
“嗯,但我不希望您完全隐瞒,能否将一半的实情告知他?这一部分,我是以仙道君的女朋友身份,请求您的。”
深深的一鞠躬,水原起身的眼眶湿润,对方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听她诉说短短十分钟内就做出的决定。
从办公室走出,水户一言不发,被打到遍体鳞伤也不曾流过泪的少年,早已模糊了双眼,还是被水原搀扶着走回病房的。
“洋平,哭什么呢?”
一个称谓让他止住眼泪,抬头已经正对水原的笑脸。
“你叫我什么?”
始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洋平,洋平,水户洋平的洋平。”
关于怎么称呼对方,水户从很早开始就想着要直呼其名,能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总是以姓氏相称过于生分,但水原就是改不了口。
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坚持叫她和葉了。
“为什么要这么叫我?不是说水户更顺口吗?”
眨眨眼,真是很好哄的一个人。
“洋平你知道吗,情侣之间应该是以名字互称的,但我和仙道君之间,由于我的记忆总是只有七天的缘故,根本进展不到那种亲密程度。虽然我现在开始慢慢将他记起,我想很快就可以和他换一种方式称呼彼此了。可是你看,上天好像不给我这样的机会,真是过分。”
看看窗,怡人的景色,又看向他。
“可是,好朋友之间也是可以这么做的,你总是亲昵的叫樱木的名字,我想对我而言,你也是一样重要的存在。所以现在开始,我想叫你洋平,可以吗?”
“和葉……?”
“嗯,也请这么称呼我,我不希望这辈子都没有以这样的称谓唤过任何人,那实在是太遗憾了。”
“笨蛋,不要接受手术啊!”
这种烂理由,怎么会令人泪流满面?
“不是笨蛋,是和葉,你才笨呢,洋平。”
宛若新月的眉眼朝着水户wink一下,丝毫没有任何悲伤的迹象,仿佛刚刚都听错了,不是5%的存活率而是95%。
可事实并非如此,一意孤行要进行手术的少女,一脸严肃的在他收干眼泪后,冷静安排了许多事。
“好,我会照做。”
水户不相信会有这么一天,动手术需要双亲签字,任何人的父母都不会接受这样等同于被判死刑的手术,他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开口提的任何要求,都一一答应,他坚信不会迎来那么一天。
随着时间推移阴影扩大,手术的风险也会随之增加,因此需要尽快将日期定下来。水原要面临的难题分别是,如何说服父母签字,以及。
如何与仙道分手。
理由已经想好,助攻也有了,令她觉得艰难的是,没有勇气当着面看着那双眼睛说谎。
如果是几周前新的循环睁眼就会忘却,那就轻而易举,而现在她对仙道的记忆越来越深刻,感情只增不减,要她面对面分手,根本做不到。
“洋平,这些,我没办法扔掉,交给你了。”
折返神奈川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将与仙道有关的一切整理出来。备忘录、日记本、所有的画作与照片,床头的相框、钱包内的拥吻,电影票与画展的存根、一起买的唱片。
“随便我怎么处理?”
满满当当,沉甸甸的爱恋举在手中,都不要了吗?
“嗯。”
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的回答。
泣不成声的夜晚,水户站在水原家门前提着袋子,久久不能离去。屋内三个人影的痛苦从脚边蔓延,他不争气的也落泪了。
没有争吵声,只有吸鼻子的啜泣声,台灯工作彻夜。
“洋平,我想明天去看一次樱木。”
明天是新的循环,又重新给自己写了封信,提醒自己时间不多了。
“好。”
水户却期望着,一觉醒来水原会将自己的决定遗忘。
亲朋好友,十五年来的陪伴没有办法说消失就消失,总要在一场豪赌前不留遗憾的把话说清楚。只有另一个人,父母之外她最在意的人,可以逃离这场漩涡。
十几岁的恋爱能天长地久?
分手本就是人生常态,在一起也不过三四个月,或许不用等到圣诞节的大雪纷飞,仙道就会忘了自己。
这样想的水原,才能安然入睡。
“我是仙道。”
这通电话还是打去了医院,安室坐班,快速转接到了仙道和泉的专线。
“有事吗?”
不同于以往的开场,仙道也猜到了,母亲已经知晓。
“水原怎么样了?”
所以也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没有时间废话。
“小彰,这是病人**,我没有权利告诉你。”
就知道会是这样,即使不是水原,一向恪尽职守的母亲也不会在家轻易泄露病人的信息,严肃的生离死别作为闲聊话题是很不礼貌的。
“水原不是别人。”
“那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母亲怎么会看不出儿子对少女的偏爱?
“所以她现在在医院?”
“不知道。”
异常的冷漠,令人恼火。
“好,我会问的。但是妈,我要先来见你,20分钟后见。”
仙道和泉再看一眼电话的来电显示,是从东京的家打来的,果不其然他会不计后果的追问下去,与水原设想的一样。
仙道彰太聪明了,想要骗过他不是一声拒绝就能轻易达成的,整个病院上上下下在她的知会下统一口径,这也是水原的意思。
留在办公室里上锁抽屉内的会诊记录是新写的,没有将最新的情况记录在案。藏于仙道从小就知道鱼缸旁盆栽下的钥匙也被换了位置,果不其然他还是会从别的地方翻出来。
太容易得到的答案一定是障眼法,所以花了好多功夫后再给他一半的正确答案,才会更令他深信不疑。
“如果我是她,就不要男朋友,毕竟是可以换的嘛。”
“是啊,感情哪来的天长地久,不如一门心思学点技能。”
新来的护士们交头接耳,加以佐证,面对一张张满是文字的诊断书,仙道并不觉得意外,毕竟从画室走出来的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新一周的第一天,要回神奈川找她。
“樱木,最近感觉怎么样?”
已经可以摄入甜食的红发少年,以第一名的绝对领先进行着常人所不能忍受的康复训练,对篮球的向往迫使他咬牙坚持,很痛也很苦,却总是有着天然的自信,令人信服他就是天才。
“好极了哈哈哈哈!水原,你要不要画一幅复健中的天才?”
“好啊,我现在就画给你。”
急切的支开画板,已经开始勾勒。
“啊,你别急呀,过几天来看我做康复训练再画嘛。”
现在懒洋洋的躺在草坪上,一点也不帅呢。
“可是阳光真好,樱木光是坐在这里就让我觉得英气十足呢。”
是发自内心的夸赞,生命力满满的少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而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那好吧,你画你画。”
也没有过几天再来的机会,或许。
“你看这样子可以吗?”
水户、大楠、高宫、野间围坐在樱木身旁,水原画了六张笑脸,将她自己也画了上去。
“可以是可以,但是肌肉再画大点嘛,还有高宫的肚子哪有那么小,水原你偏心?!”
嬉戏打闹在所难免,欢声笑语不断的午后,水原修修改改,众口难调的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她没有理会。只是笑着,将定稿签字与日期写下,画面上的六个人是她心中最好的模样。
“洋平,我想吃……”
没等她说完,就被牵着手按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20分钟后将从小爱吃的食物一一买来,边吃边落泪的场面实在太奇怪了。
“喂,我是死了吗?你现在就不停的哭干嘛。”
冷静的口吻一如既往,吃着冰淇淋的嘴角微微泛光。
这么可爱的你,为什么只有5%的几率,能够继续在这世间绽放独一无二的可贵笑容?
“和葉,我喜欢你。”
迟来的表白,从这张扭曲的脸上说出口,少女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洋平,我也是啊。”
她还是没听懂?
“不是朋友之间的喜欢,是你对仙道的那种喜欢。”
这次不能再退缩,暗恋多年的情感,应该与互叫名字的习惯一样,早早将心意传达。
“其实我有猜到一点。”
平静如水的脸上没任何诧异,浅浅的笑容在嘴角散开,今天的水原特别爱笑。
“是……是吗?”
水户突然四肢僵硬,表白什么的果然会令人全身血液回流,紧张的开始结巴。
“是最近才发现的,以前真的完全不知道,等有了喜欢的人,才能发现许多不曾关注的细节。”
对樱木无微不至的关怀总会让水原误以为他曾经对自己的好也是出于纯粹的友谊,但和仙道交往开始,有了浅浅的记忆开始,能够读懂喜欢的她从对方看自己会脸红的神情与无言的相伴中,发现了珍贵的东西。
“和葉,其实这么叫你真有点不习惯了,既然都说出口了也没有回头路。”
自嘲式的耸耸肩,略微尴尬的神色,还是挺难为情的。
“你也可以叫我水原呐。”
“等手术后,从你醒来开始,我想认真追你一次,可以吗?”
挪挪屁股,朝着水原的身体靠近,并肩而坐。
“可以,但我……很有可能会拒绝你哦。”
明明是同年,水原却像姐姐似的温柔抚摸水户柔软而莹亮的黑发,感谢他那么多年的照顾与喜欢。
如果有这5%的幸运,睁开眼又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如果不是仙道,站在自己身边的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
“好啦,你可以拒绝,大不了就还是做朋友嘛。”
如果她能有这5%的幸运,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她的人生里,他都会感恩上苍,欣然接受。
“所以,洋平,仙道君那边就拜托你了。”
“好,我知道了。”
所有的准备已就绪,明日一早前往画室最后见上老师一面,就要同父母踏上前往东京的列车。
围坐吃了十多年餐的长桌,做的是最普通的家常菜,眼泪含混着米饭,咸咸的滋味不得不停下筷子。
“爸妈,等回来了,不能做这些家常菜敷衍我了哦!”
一筷子的豆腐夹给父亲,鸡肉夹给母亲,自己品一口热汤,粉扑扑的脸上只剩笑容。
“嗯,嗯。”
为什么要哭呢,这份明不是最后一餐,太晦气了!
如同每一顿晚餐,大家安静的吃着饭,如同每一个夜晚,水原照常去书房随手练上几笔,最后将要带去东京的行囊简单整理,看同一堵墙上的裂缝,如溪流曲折蜿蜒。
“不要敲门。”
将水原送回家才转身要走的水户,一眼望见从马路对面越过横道线走来的仙道,不再是往日的云淡风轻,俊朗的面容上多了一份沉重,如骤雨将至。
“水原不想见你,不要打扰她了。”
见对方不应声,水户直接堵在门前,不想用武力解决问题,他也不是不识趣的人。
“水户,想不想见不是你来决定的。”
不是身高的缘故,而是眼神的压迫,明明没有不良气质,却捎上了霸气。
“是水原的意思,虽然记得你,但怎么说今天都是新的一周,这个给你。”
他当然知道仙道不会乖乖听话,但也不想引起骚动,连这点小小心愿都无法满足她的话,他会恨自己。
“对了,是昨天写的,不是今天,你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敲门吧。”
粉色的信封,被一颗小小的红色爱心贴纸封住,是水原的字迹,娟秀而优雅。
“仙道彰亲启”,赫然在目。
被水户带去了附近的小公园,繁华季节已过,假期的尾声如约而至,暖洋洋的风穿过枝叶吹在纸上,树影摇曳。
“仙道君:
很抱歉将一封分手信包装成情书的模样交给你,很抱歉我没有勇气面对你,很抱歉在我自己与我们之间,我自私的选择了自己。
一直瞒着你,从能记起我们的事至今,我的人生悄然走向了某种灾难。
我想深深爱恋我的你,一定从很早开始就清楚于我而言,绘画是生命的全部。
可是仙道君,你闯入我的海域那天起,我便意识到了我们对生命的认知有多浅薄,天地间的我们如此渺小,可我对你的喜欢却胜过了陪伴我成长的绘画。
我开始记得当初是如何拒绝你,我们之间的种种误会、乌龙,错综复杂的纠缠,命运让我们屡屡相遇,最终走到了一起。
我喜欢的人,是陵南篮球队的ace,是知名校草,你无可挑剔的外表下,有一颗强大的内心,总能让我依靠。
可你也说的对,我所见的你,只是海边那个钓不上鱼的少年,你坐在远处,从我画板的左下角走进了我的生命里。
我记得你使坏把我骗进你家洗澡,记得你假装不会做饭甚至将水户都扯了进来,也记得你莫名称呼我为Ariel,送上了十日交往的礼物。
聪明的你,也顺利的从我手中骗走了一颗又一颗抹茶味的小蛋糕。
每周的我都会忘记在甜品店兼职的事,却能听见那些与你有关的讨论声,原来他人口中的你,迷人又令人望而却步。
我是何等幸运才能让这样的你朝着我每七天要走99步呢?
甚至往往你的最后一步都会先于我。
我好爱你。
爱到我开始遗忘了生命中另一样不可或缺的美好,对于绘画的记忆不再连贯,画笔在手的我技巧生疏,老师说我的功底大不如前。
一个巨大的阻碍横在你我之间,是我单方面前往东京的医院,从医生口中再三确认的答案。
因为你,我仅存的记忆,全都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你。
你看见了我的努力,是吗?
我不厌其烦的练习那些早该如火纯青的手法,我的骄傲演变成了我的软肋,我再也无法享受其中,我逐渐迷失自我。
站在镜子前,为了记起你的我,开始忘却了自己。
聪明如你一定也察觉了我的力不从心,也一定会和我一样预见我们的未来,一个占据我世界全部的人,也是夺走我梦想的始作俑者。
最后,相爱会变成憎恨,我怎么去爱这样的你?
所以就让我们停留在最爱的这一刻,与你分手是我人生在世最艰难的决定,但也是必须要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忘了你,我才有可能变回原来的自己。
仙道君,你总说我是你的小美人鱼,我想或是因为和只有七秒记忆的鱼一样健忘,你才会给我起这样的爱称。
可是你知道吗,小美人鱼的故事,是一场悲剧。
我无法像她那样做到为爱牺牲一切,我想,你会成全我的吧。
答应我你曾经的允诺,忘记我,就像我一觉醒来也会忘了你。
你的Ariel。”
对话历历在目,过往如流水将整个人淹没,湛蓝的眼眸失去了颜色。
“那你能做到吗?仙道君,即使有一天忘了你之后我再也没有此刻对你的这番心意,而是将你当作是陌生人看待,你能做到不难过吗?”
“能。”
夏季的尾巴,两个月的时间,仙道没有做到他承诺的话。
“你可以谢谢我,也可以把我忘了。但是要回到这里,继续在我身后画画,我会在远处回过头看你。能做到吗?”
“能。”
秋风起,满地红枫,水原和葉也一样没有做到。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