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树上的蝉儿仿佛也被这酷热折磨得没了精神,有气无力地鸣叫着,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在无奈地叹息。何元无精打采地跟在母亲身后,在自家新开荒的田地里辛勤劳作。
她偷偷看了一眼前方的母亲,而后吃力地挺了挺腰杆,像是在给自己默默打气。何元心里明白,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自己必须多出些力才行。于是,她一边充满干劲地埋头苦干,一边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何元从小就是个爱笑的姑娘,可母亲却总是愁眉苦脸的。年景不好,田里的收成寥寥无几,沉重的税赋像一座大山压得全家喘不过气来,家里的人口又少,而父亲在操持家计方面也不得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无所事事。
这些年,家里稍有改观,还是因为父亲娶妻生子后有了一些约束,不过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何元再怎么天真烂漫,在母亲一次又一次的哀叹、抱怨甚至气愤的责骂下,也渐渐懂得了开怀大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是需要条件的。
然而,何元是个乐观的姑娘,她怎么会被这些困难轻易打倒呢?她想,自己可以多帮家里干些活,从自己的劳动成果中收获喜悦也是很不错的。只要看到母亲露出笑容,她自己也会跟着开心起来。
“嘿嘿,阿姊,你看这是什么?!”弟弟何盈咧着嘴,露出一口染成紫黑的牙齿,朝着何元兴奋地笑着,同时高高举起那双同样紫黑的小手。
只见他的手心躺着几枚如同缩小版的葡萄般的桑葚,那簇拥在一起的果实泛着诱人的光泽,有几颗被捏破的桑葚,果肉渗出可口的汁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
“呀!桑葚!”何元满心欢喜,差点就欢呼起来,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收敛了一些。
自从父亲有了儿子之后,母亲就没日没夜地照顾弟弟,忙得有时候连何元都顾不上了。好在何元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她不仅能自己照顾自己,还能帮忙操持家务。
可是弟弟何盈却有些调皮捣蛋,不太让母亲省心。母亲因为照顾弟弟太过劳累,连何元的笑声都嫌吵到弟弟睡觉了。何元心里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乖巧地点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收起了笑容,心想:“母亲已经很累了,小孩子嘛,吵醒了确实不好哄。”
“阿姊,你吃。”弟弟讨好地把桑葚递到何元面前,这才把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看着眼前一脸殷切的弟弟,何元总觉得他的神态莫名地像家里的大黄狗,要是屁股后面再加上一根来回晃动的尾巴,那就更像了。
何元伸手摸了摸弟弟的头,表示老弟你很贴心。打小,何元半哄半带地照顾弟弟,所以弟弟跟她最亲,当然也最怕她。这就要说到……何元突然停下手,若有所思地看着变得心虚的弟弟,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何!盈!你又偷偷爬树了是不是?!”何元提高了音量。
“还你站在地上捡的,揪的?!十里八乡桑树的低枝都快被你揪秃了,你还跟我说这?!是不是爬高去了?!”何元双手叉腰,怒目圆睁。
“还学会撒谎了?!来来来,不让你看看我的厉害,你不知道花儿怎样红!”
……没错,他们这种又亲又怕的关系就是从这样亲密友爱的姐弟日常中来的。
秋高气爽的季节里,本应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然而世道却日益衰败。四处都流传着令人不安的消息,这边说哪里的戍卒起兵反叛了,那边又传哪里的前朝贵族后裔正在召集义兵,企图兴复旧朝。
在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下,何元的家庭也遭受了巨大的变故,父亲似乎犯了事,不知逃到何处藏匿起来,家中被一片阴霾笼罩,弥漫着令人胆战心惊的不安气氛。
“就是这,来人,抓!”一声令下,一群官兵如狼似虎地冲向何元的家。
“缴长,只有一个女子。”一个小兵向为首的长官报告着。
“缴长,还有两个孩子!”另一个小兵也赶忙补充道。
“依令逮捕逃犯何君家眷,既已缉拿,县衙归案!”缴长威严地下达命令。
“诺!”士兵们齐声应答。
这时,只见一个尖嘴猴腮的小瘦子,像只老鼠似的轻步跃跳到缴长身边,满脸谄媚地说道:“缴长,这娘们儿长得这么带劲,不如……嘿嘿嘿。”那副猥琐的模样让人看了就心生厌恶。
“你小子给我正经点,光天化日的,一天没个正行,外边野食还没吃够?”缴长皱着眉头呵斥道。
“嘿嘿,姊婿……”瘦子还想继续讨好。
“行了行了,要不是你阿姊,我才懒得管你。大牢里收拾干净点。”缴长不耐烦地摆摆手。
“好嘞!”瘦子兴奋地应着。
官府就这样将母亲、何元和弟弟都关进了大牢。牢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腐臭的气息。那些狱吏脸上挂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那笑容里似乎隐藏着无数不怀好意的心思,这让何元感到深深的害怕。
母亲把她和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何元能感觉到母亲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可不知为何,何元此时却不合时宜地想笑,她在心里想:只要有母亲和弟弟在身边,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砰!”突然,牢房的大门被一个粗犷的汉子猛地踹开,那汉子怒吼道:“混账东西!你们想干什么?!”
原来是县吏任叔,他与父亲交好,看到何元一家在牢里受到欺负,二话不说就冲进来将那些心怀不轨的狱吏暴打了一顿,这才让何元一家免遭毒手。
出狱后,母亲带着她和弟弟躲进了深山。
在深山里,母亲四处打听消息,终于得知父亲加入了义军。此后,父亲频繁地在外征战,家里的生活并没有太多的改变,依旧是充满了动荡和不安。
他们经常搬家,一会儿进山藏匿,一会儿又出来在偏僻的地方耕作,只为了躲避可能的灾祸。有时候,父亲在外忙得太久,以至于何元在恍惚间都要努力回想一下,才能记起自己原来还有一个父亲。
日子在平淡与忙碌中匆匆而过,就像箭一样飞逝。再后来,父亲在义军中崭露头角,成为了一支义军的首领。随着他官爵越来越高,何元一家作为他的家眷,终于能够过上一阵安定的生活。
然而,平静的表象下依然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前朝覆□□王大封诸侯,又开夜宴为诸侯就藩践行。何元作为贵女,也在邀请之列。
“宴虽好宴,客非好客。”何元在心里暗自思忖着。
“也不知某人哪里来的胆气来参加。”一个贵女打扮的女子小声嘀咕着,眼神还时不时地朝何元这边瞟来。
“泥腿子也能入宴,真是看着相国夫人好脾气,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凑数。”另一个女子也附和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到。
“哎呀,少说两句吧,人家只不过是来混口吃的。听说她爹啊没有礼金空喊万钱都要入席呢。”又一个女子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说道。
“哎呀过来了过来了。”有人惊慌地小声提醒着。
“怕什么?”也有人故作镇定。
“今日是诸侯受封就藩践行之宴,相国夫人奉后命款待诸侯女眷,尔等交头接耳,全无仪态,是为无仪。非议主客,喧宾夺主。是为无礼。”
何元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可那笑容里却带着一股寒威,“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请去,耻于为伍。”
原来,何元的父亲征战无数,立下了赫赫大功,却只被封在偏僻蛮荒之地。在回府的马车上,何元回想起宴会上的那一幕,心中满是愤懑。
那些同僚世家的贵女竟敢在宴会上如此羞辱她,而她虽然在言语上与她们交锋后拂袖离去,可宴会的主人家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制止,这分明是看她父亲封爵一般,故意见人下菜碟。世态炎凉,也不过如此罢了。
一晃数年过去了,何元在这期间自然免不了迎来送往,看尽了世间的捧高踩低。那些真假“贵女”,有的不过是灭国遗族,却还摆出一副天潢贵胄的模样;
更有甚者,和父亲一样出身低微,只不过披了一身锦绣,就高傲得如同凤凰一般,看不起那些与自己同飞的雀鸟了。
正想着,马车缓缓停下,何元回到了家。她站在门口,长吐了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然后笑了起来,“真傻,让她们白白耽搁了吃饭。”
“回来了傻站着干什么?!”父亲的声音突然响起,因为封爵之事,他最近的心情很是不好,看到何元哪怕嘴角只是微微上扬,在他眼里也仍旧是那么刺眼。
“一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老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哪家的贵女像你一样?!”父亲愤怒地斥责着。
“爹啊,咱家又不是贵族,出身一般照样和他们同殿称爵,何必妄自菲薄?”何元试图辩解。
“你还有理?老子说话都敢顶嘴?!你看你教的好女儿!”父亲气得满脸通红。
“夫君说我?家里何时你管过?天天恨不得死在那小妖精的肚皮上……”母亲也不甘示弱,开始与父亲争吵起来。
弟弟何盈见状,急忙拉着何元远远地离开躲避,父母的争吵声落在身后渐渐听不见了。
“阿姊,快吃,我给你留的。”何盈拿出炙鹿肉,一脸关切地递给何元,一边看着姊姊吃着,一边问道,“宴会规矩多,我猜你肯定吃不饱,大花她们没出幺蛾子吧?”
何元白了他一眼,咽下嘴里的鹿肉,说道:“人家现在叫澧兰,哪里会叫那种名字。”说着,她伸手接过何盈倒来的水,一口喝下,痛快地解了解渴,又继续说道:“富贵而亲友稀,算是断义绝交了。”
何元将宴会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弟弟,何盈听后气得小脸通红,嚷道:“我说三喜最近怎么不太理我,原来是抱着这心思,好好好,龙不与蛇交。咱们走着瞧。”
何元吃饱喝足后,靠在榻上舒着气,眯着眼看着弟弟兀自愤愤不平的样子,只觉得十分有趣。在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弟弟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开怀了。
她试着咧了咧嘴,却发现自己不太会像以前那样开怀大笑了,怎么笑都觉得别扭,只好冲着弟弟点点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弟弟何盈在一旁看到姐姐这样的笑容,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姐姐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暗暗发誓,一定要保护好姐姐,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何盈紧紧握住姐姐的手,认真地说道:“阿姊,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何元却似乎看透了弟弟的心思,知道他是为自己抱不平,她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说道:“盈儿,不必为姐姐的事情生气。这世间的人形形色色,我们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我们一样真诚。只要我们姐弟俩相互扶持,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不错,只要心中有希望,有弟弟的陪伴,她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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