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五年过去了。
九月,雁回村,萧府内宅。
萧萧木叶翩然落下,白衣青年平稳收回执剑的右手,肃然立于庭院中间。一旁的月洞门前,黑衣青年双手抱于胸前,清俊面容略显苍白,凤目微眯,嘴角噙着一点浅淡笑意,天生一副游离世外的潇洒姿态。
最后一片叶子尘埃落定之际,他缓缓拍了拍手,很有诚意地称赞了句:“大哥,好剑法。”
白衣青年回头冲他笑了下。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形高大得有些孔武,偏偏却生着一张干干净净、英俊无匹的脸,站在那儿简直成了一尊生动活泼的金刚芭比。一张口,声音也是迥异于前者的洪亮:“二弟谬赞!”
顿了顿,他又问道:“三弟怎的没跟你一起过来?”
“他说回家办点事,一会儿就过来。”
黑衣青年刚说完,后背忽然一痛,一只修长的爪子就搭上了他左肩,另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随即响起:
“我来了。”
来者身着一袭朴素青衫,浅色长发随意披散肩头,肤色雪白,脸狭而尖,鼻梁窄高,灰眸深陷,容貌极尽俊美却终究失之老气,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发育完全了的西洋人,唯有颊边细细绒毛仍能昭示着他不过才十六七岁的事实。
然而,抛开这“少年老成”的气质不说,就凭这张比人偶还精致浓丽的脸,甫一看去视觉冲击实在太过震撼,令人只消看上一看,便再也不忍移开眼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可放在沈夜北身上却也完全合适。毕竟: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尖嘴猴腮的“小丑八怪”脸型五官彻底长开之后,居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个惊艳绝伦的大美人了呢?
“怎么,吓着二哥了?”
沈夜北沙哑着一副变声期尾巴的嗓子,微微笑道。柳余缺苦笑一声捂着隐隐作痛的后背,嗔怪道:“夜北……你小子,力气忒特么大!”
沈夜北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绕过他径直走向萧衍。他人看着是少年人特有的清瘦,可这个子站在萧衍身前竟毫不逊色、甚至隐隐有了超过后者的趋势:“大哥。”
萧衍大大咧咧揽过他的肩膀:“家里事情都办完了?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吗?”
“没什么大事,琐屑罢了。”
“那好,可愿陪大哥切磋一把?”
沈夜北早就猜出了他的所思所想,当即点头,爽快道:“好啊!”
沈夜北这几年圣贤之书没少念,武功也并未落下,然而终归比萧衍要逊色几分。萧衍明知道他打不过自己,可每次见面总要邀他切磋切磋——也许也只有通过这种方式,自己那微不足道的虚荣心才能得到稍许满足。
柳余缺抱臂而立,饶有兴致地做一名合格观众。丝毫不出意料的,没过三个回合沈夜北便败下阵来,还讨饶似的连连摆手:“我输了,大哥手下留情!”
萧衍略得意地收剑回鞘,另一只手伸过来将地上的沈夜北一把拉起:“老三,不是我说你,你武学天赋丝毫不逊于我,怎就不好好练功?现在傀儡术愈发盛行,只会轻功有什么用呢?太鸡肋!”
沈夜北傻呵呵地笑,不作回答。
“小时候小嘴儿叭叭的那般厉害,怎么大了连话都不会说?和老二倒是愈发像了。”萧衍于是又笑道:“方才没伤着吧?走,大哥请你俩吃大餐去!”
“不了大哥,”沈夜北立时婉拒:“我还有些话跟二哥说……”
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眼柳余缺,小声问道:“二哥,两年不见了,不请我回家坐坐?”
“你啊你!”萧衍挠了挠头,皱着眉抱怨道:“大哥马上就要回京了,眼瞅着咱们哥儿俩见一天少一天,老三你怎对我这么冷淡呐?”
抱怨归抱怨,萧衍还是很有眼力见儿地给两人腾了地方。等人走远了,沈夜北才掸了掸满身灰土,也收敛了刚才那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转头看向柳余缺。
“二哥。”
这一眼甚是幽怨,活生生宛如一位深闺怨妇,恶寒得柳余缺起了一身鸡皮。五年前那个奇形怪状的小怪物,如今竟奇迹般地长成了个比女人还精致的美少年——而且,还是个时而会露出鬼森森、阴恻恻真面目的美少年。
虽然吧,这真面目也只有他柳某人“有幸得见”就是了。
“……我他*妈又哪儿惹着你了?”
柳余缺以手扶额,苦笑道。沈夜北这熊孩子多少年来都没变过,一生气就斜着眼瞪他,左边嘴角不安好心地微微翘起,浑身上下简直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怨念黑气,看着忒吓人!
“听说你要跟大哥一起去京都。”沈夜北答非所问,桃花眼危险地眯成了一条缝:“你要走,为何不先与我说?”
老子又不是你爹你祖宗,没事儿跟你提这些作甚。
柳余缺叹了口气:“不错,我是打算去京城开个医馆,人多,生意好做……”
沈夜北忽然道:“跟我去荆州吧,我养你。”
柳余缺见怪不怪地一摆手,权当他是在说笑:“别,我饭量大,你养不起。”
沈夜北不为所动:“我如今已是举人,日后再混个县官当当,别说养一个你,就算一百头猪也养得起。”
“……”柳余缺无奈扶额,只得直言不讳:“夜北,你不觉得这种话对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说,有点子太腻歪了么?”
沈夜北一脸无辜:“不觉得。”
他的态度是如此自然、如此的理所应当,以致柳余缺除了直接给这熊孩子一大嘴巴之外,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回应他了。敢情在外头读两年书就读成了这副德行:个头猛往高蹿也就罢了,怎么脸皮厚度也跟着与日俱增?
柳余缺决定把这熊孩子的话当戏言。见他不搭茬,沈夜北似是自嘲般又笑了下,轻咳一声:“我话放在这里,信不信由你。哪天京都混不下去了记得找我,我随时欢迎。”
说完这句,他便逃难也似的回了家。
——说是“家”,其实是抬举沈安这老东西了。沈夜北自问十一岁之后便再没回去过这个鬼地方,如今,他们这对父子之间除了血缘上还有点儿联系之外,再无半点瓜葛。
沈安今年年近六旬,可看上去竟像是已过耄耋之年,干巴巴老树皮一般的脸皲裂出无数道深深的褶皱,本就不怎么白的皮肤黑如焦炭。他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浑浊老眼依稀看到了自己这“便宜儿子”的身影,便强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不料便宜儿子悠然坐上床头,斜翘着二郎腿直勾勾地看向他:
“爹,下午好啊。”
称呼是很恭敬的,只可惜,语气着实不够孝顺。沈安悲哀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独苗儿”,心里早已懊悔极了当初对他的残忍漠视。如今他沉疴缠身,甚至已发展到了吃喝拉撒都要差人伺候的地步——尽管沈夜北伺候他的这几天里并无怨言,可他眼中的冷漠却让沈安浑身发凉,心里更是说不出的苦。
现在的沈夜北,越长越像他那早夭的基辅罗斯母亲娜塔莎;可不同的是,娜塔莎没他这般精致,而他的眉目,却远比身为蛮夷的娜塔莎更加浓秀艳丽。他如今真是太美了,美得夺人心魄,甚至令他感到恐惧。
我当初那般“虐待”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现在我又在怕什么?沈安在心底质问着自己,然而他早已找不到答案了。因为就在这时,沈夜北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用鼻尖俯视着他,嗤笑一声,谩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您老人家还真是挺能活的,折腾这许多天都没死得了。身体不错啊!”
他这一句阴阳怪气至极,气得沈安险些从床上滚下地去。见他脸色铁青却又发作不出来的样子,沈夜北笑得更开心了。伸手用力地掰起沈安的下巴,他狞笑道:“老东西,我走了!你千万得再多活几年,好多遭几年洋罪——你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德行,真是太大快人心了!”
恶狠狠地甩下这句,沈夜北毫不留恋地转身拂袖而去,身后再无半点动静。可谁也不会看到,当他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滴冰冷的泪便从那双灰色眼眸中垂落,坠于地面,转眼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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