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几分钟前还是晴空万里,可下一瞬,乌云翻涌、遮天蔽日,眼见着就是一场暴雨倾盆。
这样的天气在C市很常见,原本这个季节雷阵雨就很多。没奈何,三个大男人只能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徐老二取得水最多,脚步虽然趔趄,但抓着水壶的手却稳稳当当。
黄师傅力气大,见他身板儿瘦小,忙伸出手想帮他提一段路,“我给你提一壶!”谁知道徐老二身子一让,躲开了他的手,“莫事、莫事,我提得起!”
伸手捞了个空,黄师傅也没有再强求。幸好三家人的住处都离觉民寺不远,他们都赶在暴雨落下以前回到了家中。
徐家租住的地下室最怕下雨天。C市原本就气候湿润,这一下雨,那地下室里的空气湿得就像是能攥出水来。
徐老二的媳妇儿姓刘,名金花,今年已经五十二了,就在小区的物业当保洁员。因为就在家门口上班,两个孩子中午放学也能吃上口热乎饭。
徐老二把两壶水倒进他家里厨房角落的一口黑黝黝的陶土罐里,又舀出米来准备蒸饭。的亏去年他家二娃去参加什么元旦游园会,赢回来这么个电饭煲,要不这饭还要等娃他妈回来现做。
为了节约用电,他没有开灯,整个地下室只有厨房这间屋有一扇窗户。因为积云很厚,所以厨房的光线也不好。
等他插好电源,刚按下煮饭的开关,窗外突然亮如白昼,几十条巨大的银色闪电突然从云层里冒了出来,像是要把整座城市都照亮一般,发出刺眼的光芒!
那亮度简直超过了人眼的极限,没有人能直视到底是什么情况,徐老二也不由自主地闭眼偏过头去,下一秒,雷声轰隆隆响起,那阵势,像是要把整个苍穹都掀翻!
刚刚还亮着灯的电饭煲挣扎了两秒,最终还是熄了灯。等雷声过去,徐老二才发现家里停了电。
骇人的雷声只持续了短短几十秒,先前能刺瞎人眼的闪电也一下失去踪迹,甚至原本覆盖在整座城市上空的厚重的积云也一下都散开了,哪儿还有先前那副风雨欲来的样子!
眯着眼和天空中又冒出头的太阳对视,一向木讷的徐老二都忍不住心生好奇,虽然他不算是土生土长的C市人,但今天这天气,简直透着诡异。
裤子口袋里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他连忙拿抹布擦擦手,掏出一只斑驳掉漆的老年机,“哪个?”
“哎,哎,我马上就过来!十分、不,五分钟就到!”说完挂了电话,他就往外跑,临出门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放在门口矮柜上的一件破雨衣团成一团,塞进了他放饭盒的塑料袋里。C市这天气变化的太快了,说不定一会儿就要下雨,他病不起,还是要带件能挡雨的衣服。
他十一点接班,和他对班的刘老头已经在路口等着了,他必须跑快点!老旧的铁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关门声,他也完全把电饭煲里还是生米的饭给忘记了。
紧挨着觉民寺的东边有一条仿古商业街,开发商当初买下这块地因为想沾点千年古刹的香火气,所以建筑风格完全参照寺里搞,除了建筑物新旧程度不同,不知内情的人到了这条街,都以为这是觉民寺自己搞得文创一条街,甚至很多当地人都把这条街叫做庙街。
庙街后巷和觉明寺的院墙之间相距不过三四米,因为两边都是高大的建筑物,挡住了绝大部分光线,所以这条小巷子就显得尤为阴森。除了每周两次会过来打扫的环卫工人,基本没有人愿意往这里走。甚至连很多住在附近的本地人都不知道,那后巷最深处,有一棵榆钱树。
榆钱树浑身都是宝,花、果、叶或入药,或能饱腹,在困难年月,是很多人的救命粮,但庙街后巷这棵树来历却有点儿蹊跷。
C市主城区三环路以内的每棵行道树都有自己的铭牌,俗称‘身份证’,但巷子里这棵树却什么也没有。这个区域像是已经被城管部门遗忘了,不仅仅是铭牌,那棵树甚至连每年一次的全市绿植病虫害防治都没混上,更不要提什么定时修剪和护养了。但是,徐老二却对这棵树却情有独钟。
时间接近正午,太阳越发大了。
徐老二左手拿着打扫的工具,右手拎着午饭饭盒,劲直往庙街后面走。他负责的几条街已经都扫完了,按照他自己的习惯,今天也把庙街后巷放在最后来清扫。
每次踏进这条巷子,走到中途他都会觉得浑身一轻。可能是这地儿阴凉,天气越热,他也就越喜欢往这儿来。坐在那棵树底下吃个午饭歇个晌,再顺着巷子把地扫干净,然后结束一天的工作,总是能让他感觉神清气爽。
可是,今天却出了岔子!
这条巷子虽然偏僻,光线又不好,但他基本上每天都会来。虽然公司要求一个星期只需要清扫两次,但这里的卫生基本上他天天都做。当环卫工人这么多年,要说他对哪一段路打扫的最用心,不用说,肯定就是这里。
可现在这一地的残枝败叶,平整的路面上还全都是碎石砂砾,就连他前几天搬过来中午坐着吃饭的大石头都碎成了几块,徐老二懵了。下意识抬头看向那棵树,看到的景象差点儿把他吓得转身就跑!那、那树上面,怎么有个人?!是人吧?肯定是人吧?虽然乌漆墨黑一大团,但明显是人形!
巷子里突然起了风,吹得徐老二后背发凉,他又吓又怕,哆哆嗖嗖摸出手机就想报警,但没想到用了好几年的手机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出问题,屏幕漆黑一片,好像,死机了。
风越来越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他脑子一懵,好像听到谁在说话。
“来了。”
下一秒,“砰!”
那个黑乎乎的人形物从树上落了下来,脸着地,溅起一阵烟尘,而且明显违反重力学,像是有一股力量在后面支撑,整个人形物划出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刚好落到了他脚边。
手里的清扫工具和饭盒被吓得全掉在了地上,徐老二腿软的不行,一个后仰,跌坐在地面上,抖如筛糠。
“啧!”
下一瞬,他就感觉自己后腰处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整个人都支撑起来,柔和的绿光从他颤抖的手心涌出来,但只是一个呼吸间,那光就散了。而他手心里就只剩下一把看上去很眼熟的树叶,样子就好像,好像一串铜钱。突然,那个声音又开始说话了。
“养着他,这是报酬。”
或许是恐惧到极致,徐老二终于不抖了。盯着手心里和老家的榆树钱长得一个样的诡异树叶,他咽了咽口水,看向了脚边黑漆漆的‘那个人’,心里在报警和逃跑之间疯狂摇摆!
但很快,一种熟悉的感觉遍布全身。他形容不出来,该怎么说呢,或许就像他家老大前天写得那篇作文上有一句,‘如沐春风’?
那感觉来得快去的也很快,甚至让他怀疑自己产生了错觉。
他的腰背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起来,常年弯腰清扫留下的腰肌劳损就像是从来都不存在一样,徐老二感觉自己像是一下就年轻了好几岁!腰不疼了、腿脚利索了,一口气都能吃三碗饭了。想起饭,他才想起被他扔在了地上的饭盒。
顾不上脚边那个‘人’了,他赶忙把掉在地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捡起来。这个保温饭盒是老大用奖学金给他买得,可不敢摔坏了!
等确认了饭盒没摔坏,他才想起面前还有个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地上这人的脸从土里扒拉着转了个向,等看清五官,徐老二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还好,是个人样。
屏着气用手指试探了一下对方鼻息,直到感觉‘他’还有呼吸,徐老二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心里头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活着,还活着!
人活着虽然是件好事情,但接下来徐老二犯难了。
先不谈其他,单单是要把这么个是死是活都不知道的大活人弄回自己家里去,他心里就愁上了。看这人头发那么长,那谁知道这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啊,他家里可有两个娃,万一影响到孩子,那还得了!
可他也没胆子把人丢在这儿不管,先前那声音可说了,让他好好照顾他,这不还给了报酬嘛!虽说仔细瞧着,这美其名曰是报酬的会发光的树叶子和老家榆树上长得榆树钱一个样子,但就冲着先前那道奇异的光和今天遇到的神迹,他再不愿意都要把这人安顿好了。
自从八年前老天爷开恩,赐了他灵药救了他们家老大和老二,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他就信了个十成十。说不定今天就是哪位神仙下了凡遭了劫难,找他讨要那灵药的报酬呢。这就是那什么,庙里大师傅说得那句----因果循环。
承了老天爷的恩情,肯定要还得,等了这么多年,你看这不就在这儿等着他嘛!
幸好塑料袋里还有出门前装进去的一件破雨衣,囫囵着把人往里一裹,再把帽子盖上,倒是能把这人身上像是被火燎过得布条条全部遮住。
就是那一双黑漆漆的大脚,看上去也忒吓人了,怎么就能脏成这样?简直比他老家灶上的大铁锅锅底还要黑,说不定这就是个煤神,煤炭成仙,黑得很呢!
窸窸窣窣折腾了好一会儿,徐老二终于背着人走了。因为腾不出手拿他扫街的工具,想着就他这两把烂笤帚应该也没人要,就大着胆子藏到了树后头。
踉跄地脚步声渐行渐远,巷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又起风了,那风声似在呢喃,又似在呜咽。
“馅儿饼,好大一块馅儿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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