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颠簸间,怀中少女的螓首轻晃,青丝拂过颈窝,带起阵阵酥麻。
“怎么不用我送你的蔷薇水?不是说今儿要用的么?”宋鼎元语气中带了些许赌气的意味。
“原是赌气的话儿,你倒当真了?那些东西,我都收好了,打定只在见你时用。你若不来,我就一辈子也不用,直带到坟里去!”说着哼了一声,别过脸儿去。
“哪里来的这些鬼精鬼怪的心思?”他笑着将她的头掰过来,见那水眸在夜色中愈显清华,凝的时候久了只觉要溺于其中。
他不由得怔了一怔,揽在腰间的手不由的收紧,檀香与桂花的香气渐渐交织,呼吸也变得郑重。
只听咣当一声,马车剧烈的摇晃了一下,两人的头结结实实的撞在一起,车内旖旎的氛围登时烟消云散。
车外传来崔护清朗悠然的声音,“抱歉,路太黑,一时没看清,撞到块大石。”
宋鼎元揉着酸麻的鼻子,关切问道:“可撞着了?”
林净和给撞的泪花儿直在眼中打转,拿帕子拭着,口中道:“漫天星斗尽在我眼中了。”
他噗哧一笑:“还有心思逗趣儿,料是无事。”指尖轻轻揉着她的额角,神色郑重起来:“菊痕,我心中钦爱你,只求与你相订终身。照理婚姻之事,不该自求自取。只是家母管教甚严,必不许我婚前纳妾,可叫你与我私下订盟,又怕委屈了你。思来想去,倒不如与你赎了身,还安置在东菊院,做个暂时的计较。待他日我完婚,再鸳牒鸩媒迎你做如夫人,做长久夫妻,不知妹妹可愿意?”
这倒正对了林净和的想头。
话本中对宋鼎元的家世只略略提及,父亲寒门出身,官至大理寺寺丞,是个没甚实权的官儿。母亲是忠阳侯府的庶女,素有严名。宋家在京城虽算不得高门显贵,宋鼎元却也是自小娇养长大的。只是宋母在课业上对他十分严厉,绝不许疏旷。
听着便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了。
且他如今水涨船高,日后定要聘一名门淑女以为助力。
她本还担心宋鼎元要纳她为妾,一入高门深似海,汲汲营营,伏低做小,又有甚么意思?林净和来到这里,心机用尽,也不过是为了能随心而活。若是做了他人妾室,岂不是出了龙潭又入虎穴?
压下心中狂喜,她低垂粉脸,口中呐呐道:“我是曲院之人,不敢有那些奢望,只求能日日伴君左右就已足够了。”
宋鼎元不想她应允的这样干脆,心中倒起了些愧疚之意,又听她话锋一转:“只我有两桩请求,你若应了,才能从你。”
他忙道:“承妹妹错爱,只要我能办到的,绝不推脱。”
林净和正色道:“别家教坊人家,女儿若有些许名声,便是为了钱钞,也将女儿视作珍宝供养爱护,这样鸨儿,即使从良也与她似亲娘般来往走动。可尤氏欺我软弱,动辄打骂,若不是因大人青眼,得了些虚名,还不知要被她如何作践。故我与她只有怨怼,没有情分,赎身以后,我要另赁一处清净屋舍,不与她同住,此是一桩。”
宋鼎元颔首:“这个容易,我的廨舍倒还算可住,或是在公署左近购一处小院儿也可。另一桩呢?”
她挺直腰身,神色郑重道:“我性子介僻,不喜与人争执抢夺。既跟了大人,便容不得第三人。你若要了我,需得立誓,从此不能再往别处院中走动。”
拿眼瞧他,却见他眉峰皱起,似有为难之色,她轻哼一声,偏过头去,露出一截粉颈,气闷道:“好是一时艳,本无千岁期。你若想念群花围绕时节,便舍了我这一朵就是,我自无怨言的。”
宋鼎元初时心中犹豫,见她这娇嗔之态,心中又喜欢。想着这不过是女子争宠手段,等她跟了自己,日后慢慢偎着,再教之以礼义纲常,必能回转过来。
如此想着,便点了点头:“这一桩,我也可应。只是官场应酬,难免有红衣翠袖,杯酒歌舞,我只不沾染就是了。”
“大人金玉良言,这便是了!”林净和登时转嗔为喜,挽住他的小臂,绽出一个极嫣然的笑,“大人真真是天下第一等钟情之人!”
他笑着屈起指节刮她鼻尖,眼中俱是柔情。
车已行至门口,贾忠开门,见车后跟着顶蓝呢轿子,几许仆从,忙叫祥儿进去通传。宋鼎元下了车,将林净和扶将下来。
尤氏得了信,慌慌张张的迎出来,口中连呼着大人,满脸堆笑的将人引进东菊院。
东菊院有平屋三间,西边是书房,东边是寝室,中间有一小厅,便是待客的所在。
尤氏将宋鼎元引入厅中客座,叫祥儿添了茶,上了攒盒,内置六样时鲜果品,又含笑奉承几句,正待要去,却被宋鼎元叫住。
他指了指主座,示意尤氏坐下,又转头对林净和柔声道:“丫头泡的茶,总是不可人意,妹妹可愿代劳么?”
林净和意会,低眉顺眼的应了一声,带着红藜出去了。
宋鼎元看着那袅娜的背影转出门,才对着尤氏道:“我今日来,是有话要与妈妈说。”尤氏不知是何用意,虚虚坐了个边,客气道:“大人有事只管吩咐。”
他啜了口茶,先将今日李二与沈九的风波大致讲了。尤氏听的心惊肉跳,自家下大本钱养出的娇花儿险些让人强折了去,捂着胸口恓恓惶惶了一番,又起身连连拜谢。
宋鼎元虚扶了一把,话入正题:“妈妈不知如何养的这样好的女儿,我心中十分钦慕,只愿日日得佳人在畔。又恐夺妈妈所爱。故此前来询问,求妈妈开个价码,必不叫您白白操劳一场。”
尤氏心头如油煎火燎一般,她将菊痕看做未熟的良产,只待日后开了苞,银子如水般流进来,又如何肯让人现在赎了她去?可碍着宋鼎元身份,又不敢违拗,心中左右踟蹰,一时委决不下。
宋鼎元瞥了尤氏一眼,慢悠悠道:“教坊人家养女儿,是为了赚钱的。菊痕妹妹是难得的妙人儿不错,只是盛名之下,难免有痴客觊觎。那李二郎不过是个商户子弟便如此狂妄。若以后再经一遭,菊痕是个气性大的,倘就此断送了,我定是不依的。”说着,把茶盅往八仙桌上一顿。
尤氏听的心肝儿一颤,细细思忖,又觉道理不错。菊痕近日越发乖觉,不好拿捏,又拒不接客,缠头和打茶围的银子虽也不少,终不过是些散碎银两。
更兼她性子骄矜古怪,日日与王孙公子来往,终是祸根,索性趁此高价脱手,再讨几个小的,生意照做。
且这丫头又是个孤女,就算出了门也无所依仗,到时与她做娘家来往,若她有了造化,还怕没有自己的好处么?
这样想着,尤氏脸上堆出笑来:“老身待菊痕实比亲生还亲些,自小延名师教授诗词曲赋,衣食用度无不精细,抚摩鞠育,日夜焦劳,不知花费多少心力才养的如今花朵儿一般。这样又好样貌,又好才情的人物,整个太原府再找不出第二个了!我原是指望与她两个相依作伴到老,只大人如此厚爱,岂忍阻她前程?只需大人出个一千五百两,与我勾个本钱罢!”
宋鼎元轻轻一笑,“自当如此。”
尤氏见他应得爽快,心下有些懊悔,眼睛一转,又道:“菊痕虽出了门,可老身心中还当是自家孩子,因而斗胆问一句,大人预备如何安置她?”
他低头理了理衣袖,淡声道:“自是与我住在廨舍,或另赁宅院也无不可。”
尤氏身子往前倾了倾,笑的谄媚:“大人公务恁忙,日常接待同僚往来,住在公署想是不便。若是另置屋舍,一应家居物什,使唤仆婢均要置办,这也是桩麻烦。倒不如就养在老身这里,只需每月几两嚼用,一来菊痕住的惯,与大人时刻往来也便宜,二来我两个也不必受那骨肉分离之苦。大人道如何呢?”
宋鼎元脸色淡了下来:“妈妈好意本官心领了,只是衙署离得远,往来要费许多时候。且既出了门,便是我的人,与妈妈哪来的骨肉之说?”
尤氏见他面色不善,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说。
恰此时,林净和端茶进来,宋鼎元转向尤氏,下了逐客令,“时候不早了,妈妈早歇罢。”
尤氏听罢忙忙起身,又向林净和堆下笑来:“好好陪大人说说话儿!”
她款款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将茶盘落在八仙桌上,一边斟茶一边问道,“可谈妥了?”曲着纤腰,一双素手端着只洁白似雪的尖足瓷盏,碧色的松萝茶泛着苦涩的香。种种姿态,都是画里的轻盈,无心的妩媚。
宋鼎元将手肘撑在桌上,支颌细细端详,含笑不语。她奉茶,他亦不接。
林净和会了意,在心里翻个白眼。却秋波流转,飞他一眼,又将茶盏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他抬眼看她,得意一笑,就着她的手啜饮一口,却微微蹙眉。
“可是烫着了么?”林净和忙问。
“煮茶汤,当以缘边涌泉如连珠为最佳,沸的久了,失了汤性,茶香难发,便只余涩气。”
“这矫情公子哥儿!喝个茶还一堆臭讲究!”林净和心中腹诽,面上却适时露出惊叹之色,“大人连汤水的火候都能品出来么?真个神了!”
“煎茶只煎水,茶汤的火候差之毫厘,茶味便谬以千里。你若喜欢,日后我慢慢教你。”宋鼎元拉着她的手坐下,“赎身的事,你假母已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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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车内谈情订鸳盟,院中慑母赎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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