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部长好。”
“于部长要不要待会儿和我们一块儿出去聚聚?”
于颂应付过一路的问候,推开了实验区休息室的门,今天不是个好天气,乌云侵染天幕,从落地窗中望去整座城市都陷在黯淡之中。
室内的阴影中坐着个高大的身影,像无声的山脉盘踞在此。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在静默的房间内尤为明显,于颂将自己的卷发挽起,又打开了冷气系统驱散了热意。
“这里从前挺热闹的,现在也只剩我们两个了,我很久没来这里了。”她啜了口茶。
敲击声停了下来,项伏泰终于抬起头,他嘴唇嗫嚅了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屏幕上跳出个“803案过程全剖析”才呼出口气问道:“你说,她是不是要回来了?”
于颂侧目看了他一眼,无框镜片一瞬间折射出了冰冷的光芒,更显得不近人情:“项部长,我想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处何处。”
“这里是联盟,多余的感情、信任只会是索命符,不管她……”于颂顿了下,“无论那个人回来与否,我们都只需要做好本职。”
“在这里利益、权力、交换才是真理,你别忘了遂姨。”
项伏泰的神情因最后一句话崩裂,他后槽牙紧咬,半晌才从混乱的思绪中浮出,但他看了眼坐在窗边沙发的于颂,还是没忍住说了句:“那也不知道是谁在一年前连夜调动自己部门,就差把枪架百里承脑门上了……”
他说得很小声,可于颂还是听到了,她冷淡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她摩挲着杯口望向窗外,大楼渐次亮起了金黄的灯,雾霾似乎被逐渐驱散。
不止一年了。
·
岳狸被亮起的灯晃了眼,她一路闲散玩乐,慢悠悠来到了D区主城,远离许久,一时间对此地繁华还有些陌生。
好在兜里还有铜板,她转身进了便利店打算解决下晚饭。
这是家复古机械风的店,四通八达的锈迹管道划分出了不同区域,老板娘在破旧的半架车身充做的前台上算账,头也没抬地道:“欢迎光临,随便看看。”
这店岳狸从前来过一次,对布局还有些印象,便直奔小食堂。
“听说百里,咳咳咳,那位已经恢复原职了,所谓的‘事迹’也都是诬陷谎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岳狸把口罩拉紧,视线在一排盒饭中逡巡,最后拿了个黑椒鸡肉饭团。
他身旁人压低声音:“你看他停职之后马上有了声音,说什么洛桑一事是ARC欲掌控矿脉不得而泼脏水,结果马上就被抖出来是他和那什么姓崔的自导自演,分明是中套了,连带之前那些不知真假的传言一起直接被钉死。”
“很显然他落败了,当时谁不说联盟的一个时代结束了,可是后来呢?一个月之内情况反转,所有证据链全部焕然一新他又是清清白白一个人,这种手段,估计是上面那位发力了。”
倒是个聪明人。
岳狸打开冷冻柜端了块桑梅雪顶蛋糕,听他悠悠叹了口气:“真真假假瞬息万变,不过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虽然联盟行事强横,毁誉参半,但终究还是我们目前最好的选择。”
岳狸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确定没有拿漏的后打算去付款。
那两人已经走远,岳狸在一瞬间似乎感受到了一束目光。可当她回头时又一无所获,形形色色的顾客在店内穿梭着,柜台处的老板娘仍然低头盘账,垂下的发丝被风吹得摆动。
她不禁看了眼门外正对的重重高楼,光是外墙的设计就足以见其煊赫的科技与经济底蕴。
正是联盟总部。
肚子饿得咕噜一声响,岳狸回神后赶紧快步跑去结账。
自助机那里排了人,岳狸便去了柜台处。老板娘抬起眼来看了她,明明只是轻轻一个眼神岳狸却觉得自己这口罩仿佛不存在了。
可对方只是如常地扫描商品条形码,最后将东西递给她,道:“一百三十五元。”
岳狸正准备扫码付款,老板娘似是轻笑了声,竟将收款器的扫描区遮了起来:“不用了,就当你回来的庆贺礼。”
岳狸登时警戒起来,面上疑惑茫然:“老板娘认识我?”
她未答话,扫了眼岳狸拎着的袋子:“还没吃晚饭吧,对面,”她昂起下巴示意那片辉煌楼群,“老爷子在等你。”
原来如此。
岳狸放松下来,是理事长的话也就不足为奇了,老爷子想找人就没有找不到的。
隔了这么久,终于来消息了。
这片楼区她不能再熟悉,来到侧向通道时还未进行身份识别大门就自动打开,随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到在通向主楼的地下廊道尽头,她看见了一个接引者。
“岳小姐请随我来。”来人做出引导手势,而后带头走在前方。
岳狸思考再三还是没有摘下口罩,她还拿不准理事长的意思。
毕竟原本按照她的预估,在百里承危机难以挽回之际就是她重归联盟之时。
在理事长看来,她与百里承只不过都是维持推动联盟发展的齿轮,在不危害联盟根本利益的前提下他乐意让他们相斗,以此决出最适合的继承人。
所以对于那些龃龉,他向来冷漠观望,就像她当初离开联盟时。
可这次,理事长出手了,按下了百里承背负的所有争议。
在她的计策成功与失败之间硬生生划出了第三条路。
她摸不清对方什么意图,于是静静蛰伏,直到今天收到讯息。
她思忖间电梯不知被谁误触“叮”一声开了,门外无人,而在拐角处有一男一女的背影,正激烈地讨论着待会儿的晚餐选什么。
岳狸听着熟悉的声音,收回目光,接引者按了关门按钮,在电梯即将合上之时即将消失在拐角处的两人若有所觉地回头。
可惜缝隙之间只能瞧见一片再普通不过的衣角。
电梯直行往上,终于到达目的楼层,这是主楼的最高层,是历任会长办公之处,在当年事发后不久理事长退居幕后,百里承执掌大权,虽无正式的会长之名却已有实际权力,这一层楼便归属其所有。
岳狸没想到理事长会在这里见她。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把帽檐压低了些,眉眼便尽数落入阴影里。
“请问庄老爷子打算在何处见我?”岳狸询问接引者。
对方只说快要到了,没有回答。
此时已是下班时间,然而这一层还灯火通明,包括尽头处的办公室。
抛开其余不谈,百里承是个可敬的对手。
但是……为什么离尽头处越来越近了,总不会要现在和百里承对上吧,她还没吃饭呢,她的饭团都快凉了,另外这整层楼都是人家的地盘她就这样进来不太好吧,理事长究竟要干什么?!
她心脏快攀登至顶峰时,接引者在离尽头的不远处停下脚步,办公室斜对的两扇大门上赫然挂着“联盟历史展览室”几个字,对方轻叩了三声门后微微躬身道:“理事长在里面等岳小姐。”
而后便悄然离去。
她在一瞬间骤然平静下来,然而握紧门把的手迟迟转动不下去,里面也未催,安静到似乎没有人。
岳狸呼出口气,终于打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枚巨大的徽章标志,锈色的纹路如同搏动的心脏,正中间的机械眼图案扭曲、冰冷得慑人。这是联盟最初的文化展览地,后来随着组织的扩建壮大已经建造了一个专门的博物馆用于展览,而这里则不再对外开放。
所以这也是岳狸第一次来这里。
顺着两侧摆满旧物原件的廊道一直走,空荡荡的屋内脚步声回响,在垂挂的电子幕帘后那个她所等待的背影终于出现了。
岳狸驻足,垂首恭敬喊道:“理事长。”
庄辅友将轮椅转了个方向,岳狸立刻上前充当了推行者的角色,他似是等了有一会儿,开口时嗓音有几分沙哑:“你来了。”
说罢,瞥了眼岳狸手里的东西,脸上的皱纹随着上扬的嘴角而牵动,让人恍惚觉察到了严肃下的长辈慈爱:“待会儿一起去吃饭吧。”
岳狸自然不敢不应,她有很多想问的可到头来也只应了句是,她不敢将目光随意乱瞟于是便只盯着前方。
“还记得刚进联盟的时候吗?”庄辅友回忆起来,“那时候……”
那时候岳狸还是个会为了半个馒头和人大打出手的小孩,灰头土脸,身上穿的旧衣服不知是传了几代的。
她是个弃婴,生长在福利院里,那几年先后到来的院长接二连三地辞职,院里的情况很不好过,饥饿、叹息、怨怼笼罩着这个昔日尚且安宁的小地。
直到有一天,一群佩戴锈色徽章的人来了,说为抵抗异物联盟正欲吸纳新鲜血液,建立人才梯队,遂向社会各地广纳贤才。新来的院长终于不再以泪洗面,接过钱款后就笑盈盈将他们卖给了这群外来之客。
他们这样的人有很多,年龄不同,来向不同,但都在无数次的训练与争斗之中倒下或者成为联盟运作的一环,她是留下来的人之一。
在成为高级干事的那天,她见到了彼时鬓角尚未全白的庄辅友。
“时间过得真快,”庄辅友嘶哑的笑声渐渐吞入腹中,他的五官弧度颓然落下,脸上的皱纹如枯槁的树干,眯起眼缓缓道:“这些人你都知道吧。”
岳狸推行轮椅的脚步停下,她站在长廊后半段回望,墙壁上的人物画像被投下的光晕所笼罩着,他们或英姿勃发,或阴郁深沉,或温和宽厚。
这是联盟历代的会长。
“知道,”岳狸谦敬地放低声音:“曾有幸在博物馆瞻仰过各位前辈的风采,只是……”
只是为什么多出来了两位?
准确来说是在原先的第九和第十任之间多了两个空白画框。
庄辅友抬手示意自己来,岳狸便稍退开半步,见他慢慢转动轮椅远远地凝望那片空白,声音飘渺得仿佛回溯到了从前:“许多年前,地球发生了病变,在第一起不明物种大规模屠杀人类的新闻报道出时,偏僻的角落里一个默默无闻的仅有不到十人的组织诞生了。”
“飘摇百年,直到如今枝繁叶茂。这其间不乏危急存亡之秋,也离不开无数人更迭不断的谋略与拼搏,甚至力挽狂澜。”
譬如庄辅友,在联盟青黄不接,被各大组织反超、打压、围剿之际,破格以外来者的身份空降成为代理会长。那时的庄辅友虽说也是一个新锐组织的掌权人,然而其原有组织何谈与联盟相提并论,何况他此前完全未接触过内部事宜,一时间无人信服,局势动荡,所有人也都不愿称他“会长”,而是以其原所属的组织职位唤其“理事长”。
至于后来,结果显而易见,“理事长”从排斥、不服的恶称变为了独属于庄辅友一人的尊称。然而这样的英雄人物与传奇故事对于联盟如此历经悠久的庞然大物而言并不罕见,所以岳狸神情并没有太大波动,静待庄辅友接下来的话。
“可是,有人犯了错。”
岳狸眉头一挑,封存两任会长信息原因居然是这个。这是她从没想过的角度,毕竟联盟本身也从不是多么正道的存在,更不排斥那些不危及根本的黑色事件。
究竟是要何等程度才能让两位会长都徒留虚位?!
岳狸难掩震惊地将目光转向庄辅友,见他坐直身体,陷入回忆中:“混乱和恐惧让人们试图通过祈求神佛摆脱无力,漫天星斗般的寺庙林立而起,千千万万的不同信仰在社会涌动着,伟大的创始人看到了契机,在精心的策划下一位强大、高贵、垂悯众生的神明诞生了。”
岳狸不自禁地心跳加速,血液仿佛在倒逆奔流,她有种莫名的,可以称得上是不详的预感。
庄辅友语气加速:“祂没有辜负所望,在联盟倾尽半数身家的造势下,从擢发难数的信仰之中一跃成为香火最旺盛的神祗,联盟也借由此笼络人心、吸纳财富,掌控了大片地区。”
庄辅友骤然停下,看似圆满的故事在这里戛然而止。
展柜里的老旧动力装置在嘶哑地摩擦转动着,像诅咒的低语。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当最初的未知逐渐能够被科学解释,人类也有了能够反击的力量时,原本被视作救赎的神明也沦落为了心里慰藉,如果继续先前的捆绑,联盟难免被打上不专业的三流烙印。”
“所以,消除二者之间的联系势在必行。”岳狸接话,她的心脏疯狂鼓跳到了嗓子眼,让她差点发不出声音。
庄辅友看了她一眼,浅色的瞳仁流露出赞许,而后神情很快回归冷漠,或者说是森然:“这无疑是个正确的决定,可是后继者没有料想到那一间间庙宇里已经不再仅是一座座石像,他们也低估了自己的**。”
“最初的执行者只是以平和手段慢慢淡却联盟与神祇的关联,可后来,变故出现了。那时,与联盟分庭抗礼的协会实施了相反的战略,他们接收了被联盟主动推开的信仰之力,更意图将那位神祇牵强为自己所属。”
这个时候,联盟当权者只需顺水推舟即可,但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庄辅友哑声继续:“你应该猜到了,时任会长野心勃勃却处形势安稳之际,加上传承了几代的温和政策导向,其上任多年却功绩平平。此时,便成了转机。他假意重施旧策给予对手压力,同时以下属之名高价卖出可证协会与神祇丝缕牵连的‘证据’,随后以当年造神之势将那位神明打为遗祸人间的罪人。”
“斩获大量钱财和资源,除去了最大对手,同时快刀斩乱麻洗去了联盟借神之势的印记,一石三鸟,这位会长如愿以偿,带领联盟走向了D区一家独大的时代,铸就了可为后人所歌颂的伟绩。”
“如果忽略那些对神祇过甚的破坏,以及对下属的压榨,权力和胜利果实的独吞,这当真是段美谈。而下一任候选人者承袭了,不,是超越了他的特质与策略方向。无垠的土地上尽是庙宇废墟,破碎的神像承载了人们所有的怒火与恶意,旧日的香火圣地沦为黑暗笼罩的迷城。恶果最终反噬,由这第二位在任会长弑杀上一位的恶性案件被曝出开始,联盟陷入了长久的动荡与衰败之中,暗无天日的体验被尽数返还,昔日的荣誉画像也成为空白。”
岳狸的脑海轰然炸开,她想起迷城中央莫名出现的神龛,想起商杞识破她联盟身份时的微妙神色,以及他的虚弱伤病和破败归所。
葛西村中的幻影不过冰山一角,这位传说中曾经鼎盛一时的神明所遭受的侮辱与伤害恒河沙数,而如今……
岳狸抑制住自己后退的冲动,她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却不过是徒劳,庄辅友转动轮椅面向她,目光锐利逼人:“我们在当年唯一一座紧急保存下来的庙宇中检测到了异常能量波动。”
“联盟赎罪的时刻到了,你和百里承,也该决出胜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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