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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 169 章

雪河冰封千里,雪落千年而不休,积雪千年而不化,酷厉冰寒能夺去任何温暖,光靠衣物难以抵御,这种冷意仿佛是直透三魂七魄的。

霍信带领的剑门小队对外界的事一无所知。

他们藏身在山洞之中,外头被阵法所覆,是片一望无际的雪地,凌厉风雪在阵法加持下刮个不停,霍信摸索了个遍,没能从中找到出路,只能带着弟子来到这洞中躲避风雪。

他将剑插在地上,盘膝养神,尽可能节省体力妖力。

门中弟子也围在他身边效仿,一旦有异动,他们也留着耳目,可以随时拔剑出击,只是这样的法子不能持久,眼看就连那点微薄的妖力也要在这冰天雪地中殆尽了。

一个月前,他们收到蛮荒情报赶来雪河,却发现这地方仿佛遭遇了一场屠杀,尸横遍野,血色在这片苍白世界格外刺眼,稍一查证,他们就发现这里头不单是雪河黑市的妖怪,还有那天在千浮山当众盗走帝药八斋的不死民,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没有了妖骨。

这些妖怪到底是死于内讧又或是另有内情,霍信还没等查明个中的蹊跷,赤霄的救援很快就到了。

先一步赶去会合的剑门弟子却没能找到援助的队伍,只传回赤霄剑背叛的消息,而后彻底失联。

雪河是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霍信发送到雪河之外的消息通通石沉大海,只能带着剑门躲避赤霄和潜伏在暗处的蛮荒的追踪,想方设法逃离这地界,不料半路遭到了大批魑魅魍魉的袭击,恶战一场到底,又遇灵脉动荡,兵荒马乱中误闯进了这阵法里头。

数不清多少日子过去,这日霍信猛地睁开了眼,雪君见状立马紧绷起来,然而左右不见丝毫异样,他以询问的目光看向霍信。

后者捏了捏眉心,抹了一把脸上覆盖的雪,轻轻地叹了一声:“做了点噩梦,无事。”

雪君于是低了低头,又重新站成了一个木桩子。

他这从雪中生出来的妖倒是不畏寒冷的。

霍信也从不担心他这妖侍会趁机噬主。

“雪河是你的故乡,”霍信看了雪君一眼,“抱歉,来迟一步。”

雪君沉默了许久,他沉默惯了,一向只尽职地完成工作,从不谈及私事,尽管霍信从小被他照顾着长大,他对着这孩子也只能勉强多聊几句,这会儿,他脸上也不见伤感的端倪,倒是霍信这个操心过头的,估计暗自编排了不少,怕他触景伤情。

良久,雪君才静静地开了口:“先祖仙逝时,曾被外族所伤,他心灰意冷地回来,重伤已经无法痊愈了,临终前他勒令雪妖再不踏足外界半步,而后身上的血流淌开了,化作禁制,令雪河永不消融。我借血契跟了你离开,已经违反了族规。”

这还是霍信第一次听雪君将他的家乡事,尽管雪河的传说其实没那么神秘,妖世当中人尽皆知,从他嘴里道来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

霍信:“你要有不痛快,等我们出去了,就去找那群蛮荒的算账。”

雪君摇了摇头。

“我把血契还你吧。”霍信想了想说,“我这么多年受你照顾,如今说句不好听的,剑门穷途末路,我也不愿拖累了你,倘若万妖阁派人来救,你还可以再找别人带你离开雪河。”

雪君转过了头,直接拒绝了交流。

霍信苦笑:“师伯肯定没少说你纵容。”

正这当,外头一阵疾风掠过平地,卷起了地上霜雪。

霍信眉角一跳,从风雪之中觉察出一丝杀机,他一手抽出长剑,一手拍了拍身边就快被埋成雪人的徐晋:“都快醒来,又有蛮荒过来了!”

徐晋睡得昏天地暗,被他这一拍,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旁边刚醒来的弟子被他吓一跳,忙七手八脚地将他拉起。

徐晋昏头涨脑地爬起来:“什么东西撞的我?”

霍信藏起了自己的黑手,相当无辜地嫌弃起自家没半点长进的小师弟:“就你这点警觉,都是在人间养废了的,枕戈待旦这点剑门基础都叫你给丢哪去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徐晋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都快反省自己睡的太死了。

亲眼目睹了一场恶人先告状的雪君,相当熟练地当起了同谋,指向外头渐行渐近的黑影,分散了徐晋的注意力:“来了。”

话音未落,霍信就抢先冲了出去,未及看清黑影的真面目,数招之下就先断了对方一臂,而后风雪当中更多黑影涌了多来,还带着某种连雪河冰寒也无法遮掩的阴气。

霍信定睛去看对方的真面目,不出所料,又是这群魑魅魍魉。

他猜蛮荒是把他们当作魑魅魍魉的饲料了。

霍信习惯出击的第一剑必定要猛,只要阵势足够才能吓唬人,但光靠凶狠吓退不了这些魑魅魍魉,这些邪物好像天生就不知畏惧,不死的彻底,就会不知死活地涌来。

而这次的魑魅魍魉远远不止以前那么点,霍信被铺天盖地的杀气激出一点冷汗,他目光扫过四周,在茫茫风雪中隐约可见无穷无尽的黑影。

他的视线落在远处,忽而睁大了双眼,就在这一愣神间几只魑魅魍魉冲了过来,带着阴冷血气的利爪刺破风雪,直逼他露出的破绽。

雪君始终梭巡在他附近,总留出一分心神在他身上,第一时间发现他走了神,毫不迟疑抓起一道雪墙,半空拦住了突袭的魑魅魍魉,轰然一声中,霍信猛然回了神,他拔剑而起,斩下了近身几只魑魅魍魉的头颅。

雪君落在他身边:“怎么了?”

这时,徐晋化身作地狼,三两下碾过了一只魑魅魍魉的头颅,也直奔到他师兄身后:“这也太多了吧,怎么回事,今天荒域过大节,他们要搞派对吗?”

霍信从没听过这么不成体统的话,忍不住瞥了姓徐的地狼一眼,越发觉得韩大师伯是带毒的,近墨者必黑,他这不中用的小师弟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咬牙切齿道:“我不把你这一身毛病纠正回来,就是我对不住师父师祖。”

孩子大了,皮也痒了,徐晋已经能面不改色在自家掌门面前蹬鼻子上脸:“你说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公私不分了。”

霍信自觉大人有大量,默默在小本子上给他记了一账,现下没再跟他计较:“我们初到雪河被困阵法那时,还没意识到已经落入陷阱,那时候遇到第一批袭击我们的魑魅魍魉,我本不想纠缠,怕给藏身暗处的蛮荒暴露出行踪,所以只打了个照面就退了,其中有一只魑魅魍魉左眼被我一剑划了,脸上有疤。”

徐晋顺着霍信的视线望去,艰难洞穿风雪,看见不远处有只左眼留着剑伤的魑魅魍魉:“然后呢?师兄,你要跟这种没有灵智的东西计较私人恩怨吗?”

霍信说:“第二次偷袭,它就被我杀了。”

徐晋一怔,迟疑地问:“你是说,这些魑魅魍魉都是之前被杀掉,现在跑出来诈尸的?”

说罢,后背蹿起一道冷意,他跟着师伯历经不少大风不浪,但耐不住各种专门刺激观众脆弱神经的鬼片瞬间掠过他脑海。

霍信神色凝重快要结出冰来:“这个阵法很古怪,起码在剑门的记录中从没有过这种大型阵法,如果这真是起死回生的话,可不是寻常阵法能办到的,我猜十有**是禁术。”

徐晋愣愣地问:“师兄你直觉靠谱吗?我们又不是师伯,禁术的话根本没有任何破解之法。”

霍信:“万妖阁跟荒域斗了那么多年,他们不可能把这种大阵藏起多年不用,雪河黑市若是布下这种惹眼的阵法,不可能多年来没传出半点异样,只可能是白姓或者蛮荒那边的禁术。”

徐晋看见他神情,止不住心惊胆战:“师兄,能起死回生的阵法那么逆天,要还是个大范围的阵……雪河临近荒域,不是说曾经也是个古战场吗,古来死生多少人,这个阵要是丧心病狂一点,何必拿魑魅魍魉来吓唬我们,直接把洪荒那些个前辈请出来,还愁对付不了我们?”

徐晋这地狼专业不好好学,偏偏一张乌鸦嘴出神入化。

就在这时,风雪出现了几个比魑魅魍魉瘦小许多的身影,人模人样地掠过,反应比魑魅魍魉还要敏捷几分,徐晋飞身而出,一爪子拍了过去,发现对面竟真是个人。

他学业未精就跟师伯离了师门,所以至今没有佩剑,在剑门当中是个奇葩,但利爪挥舞时仍能看得出韩家剑门的一招一式。

此时,出自同源的剑招猝然相碰,徐晋浑身一震,看清了对面那张覆了冰的脸,一张年迈沧桑的老人的脸,徐晋并不认识,但是那张脸上有巴掌大的黑色胎记,常年挂在剑门名师榜中的一位青年教师也有着同样的印记。

那老人双眼无光,趁他迟疑,长剑迅速往前一递。

霍信见状啧了一声,箭步上前,一剑挑飞徐晋面前人,随后飞快掐指,数道妖火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直接把人烧成了一团火。

徐晋:“那人是不是……”

“那榜上都是些死了百八十年的人了,这阵法必然有触发条件。”霍信飞快地说,“一般是媒介,十有**是尸骸,必须把所有媒介毁了!”

“尸骸是媒介,那我们现在掘地三尺,把埋在雪河的骨头找出来烧掉吗?这么大工程量靠我们现在这几个人,堪比愚公移山啊。”徐晋听了就头大,“而且那人我记得,据说当年跟师伯去了荒域,跟蛮荒大战而牺牲了的,但我们现在不是在雪河吗?”

雪君:“雪河和荒域离得太近了,如今这境况,我不确定我们还在雪河的地界。”

霍信扯着嘴角干笑两声,按住徐晋的肩膀道:“看来你有机会拜见一下洪荒的老前辈了,可别激动过了头。”

剑门就剩那么四五十人,而这起死回生阵又是无穷无尽,双方缠斗下去,好不容易清理掉这一批妖,霍信一口气放松到了底,脚下踉跄两步,以剑拄地才站稳了,他视野开始模糊,仅剩的清明也在一点点流逝,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开来,是妖力消耗过度的特征。

他扫了一圈,大概知道伤亡情况,剩下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然而不等他盘算,风雪中密密麻麻的黑影又要卷土重来。

不单是魑魅魍魉的,也有曾经在这古战场上牺牲过的妖怪。

霍信强提一口气,大喝一声:“杀!”

喉中漫起了血腥气,他握了握手中长剑,一下子竟没能提动。

这是他第一次提不动剑。

他原以为在这样一天到来时自己会惊惶、无措,然而此刻却是平静极了,脑海中甚至还闪过在剑门当弟子时的琐屑小事,想起掌门师祖三天两头要揍人,剑门时常可见鸡飞狗跳,连他那师父相比起来都显得随和多了,江之遥不打人,但一旦他生起气来,霍信就是无由来地怕他,一见他那张脸,霍信只能听话抄那永远抄不完的经文……那些温柔时光将他的紧张感都麻痹了。

霍信茫然想道:“师父、师祖……剑门太重,我可能背不动了。”

铺天盖地的黑暗迎面落下,像一张凶杀的网,兜头将他们通通罩住,他只能艰难提剑挣扎,每个人就像被这张蛛网黏上的小虫,越是拼命就被缠得越紧,直至敌人的最后一刀落下。

就在霍信以为他们要被这张网蚕食鲸吞的时候,呼啸而来的利刃切开了风雪,卷走了近在咫尺的杀刀,在他们身边扫出一片无人之地。

那剑刃黑而无光,在茫茫风雪中格外分明。

霍信怔怔地看着那抹刃光:“师……师伯……?”

“师伯,快来救我狗命……”徐晋双眼一亮,一点也不矜持朝刃光来处大喊,结果喊到一半,中途却顿住了,“嗯?怎么是你?”

范子清跋涉过黄粱之中与现实别无二致的山海,独自前往远在西北的戮妖谷——那是千年前的戮妖谷。

出自范家之手的黄粱细节相当丰富,兴许是有谛听血缘加持的缘故,哪怕是千年前他本人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也都原样保留下来。

不过他尚未进谷,身后就传来熟悉的话音:“为什么是这里?”

范子清回头望去,只见原本被支开的人竟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他身后,不由一怔:“你怎么跟过来了?”

“拿个幻象就想骗过我,是不是有点儿戏?”韩湛卢冷着一张脸,过来狠狠地揉乱了他的头发,后者刚泛起的悔意被他一巴掌按灭了。

“那你跟了我一路,就等着人赃并获,又是什么毛病?”范子清不耐烦地别开他的手。

韩湛卢得了他一个白眼,不知是心虚,还是良心未泯,终于停止了讨人嫌的行为,转头打量这个陌生的地界。

即便对阵法一窍不通,但一眼望见这满目疮痍,无边无际的阵法密密麻麻堆砌在一块,像是大地之上一块丑陋的疮疤,戮妖谷的森冷可怖已是不言自明。

可湛卢剑天生是不知道畏惧的,他果断把是非曲折抛诸脑后,把刚挑起的矛头一笔勾销:“虽说你是阵法中诞生,但也有带对象见父母的习惯吗?”

明明就是自己跟过来的。

范子清不理会他的调笑,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我一直很想知道自己算是什么东西。”

一般要想点化器物,那件器物首先要有灵在,没有灵气就是彻底的死物,就算千年妖力灌进去,也不过倒进了死水之中,引不出半点生机。

当年姑苏想点化湛卢剑,也是感知到剑中有灵,才向殷岐许下这么个愿望。

但姑苏呢?

姑苏从来朦胧、不可捉摸,游离在一切之外。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戮妖谷中都是世所罕见的凶阵,即便是韩湛卢也说不上这些凶阵的名头,范子清熟门熟路地绕开了阵法,但凶阵的气息环绕四周,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地方跟自己的出身由来扯上关系,想必不会是件愉快的事。

直至他们来到妖临阵前,窥见了千年前的妖临阵宛如黄沙之中一团黑色沼泽,阵法还在缓缓运作,投入阵中的媒介也尚未来得及完全融入阵法当中,数不尽的枯骨使得这地方更像一处吃人的幽渊。

“这是幽冥。”韩湛卢俯视着阵法深处的黑色泥沼,“这是你想要的答案吗?”

范子清垂下了眼,没有作声,只定定望着那幽冥深处。

韩湛卢:“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范子清偏头看他:“赌什么?”

韩湛卢只笑着看他。

范子清一晃眼间,湛卢剑就不见了,妖临阵也不见了,漫无边际的黄沙成了一片冰天雪地,眼前出现了本该在雪河失联的剑门一行。

剑门众人发现来人是范子清,方才的刃光来自千丝,那锋锐的丝线缠在他手腕处,自动将所有危险隔绝开来。

徐晋觉得奇怪:“怎么只有你一个,这地界处处凶险诡异,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不等范子清回答,眼前人沉静的目光已叫徐晋觉察出异样,他打量着面前人,退了半步,作出警惕的姿势:“你妖力复苏了?”

徐晋打量着范子清。

姑苏在妖世当中本该是受万妖景仰的存在,徐晋小的时候听师父讲课,也曾听过不少姑苏的传说,尤其姑苏转世还落在了他们韩家剑门,尽管是个常年游历在外的乐师,一双手除了抚琴什么也不会干,琴艺几乎就是他的代名词,此外仿佛都是空白,空白得如同一个弹琴机器,也因此多了一份虚无缥缈的高人风范。

徐晋还记得有一年春节,他跟着江之遥去给老掌门拜年,被当做余兴节目拎出来背了一节书,那行踪诡秘莫测的韩乐师从侧门进来,跟老掌门匆匆拜了年,而后像躲着什么人似的又匆匆离去,离去前还给他塞了块糖,那是剑门一带没见过的糖,甜而不腻,回味尤甘。

而如今,姑苏也不再立于妖世神台上,甚至跟当年江之遥的死有莫大干系,世事无常得仿佛是个笑话,身处其中的人连个碰面都无所适从。

范子清只淡淡地扫了一眼这群剑门弟子,没有回答。

他本该在玄心石阵中,那里断绝了妖临阵的联系,可现在那股阵法的灵力又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这不该是区区一个黄粱梦境能办到的事。

何况黄粱梦境中是千年前的虚构往事,千年前不存在什么徐晋,更该不存在剑门,这分明是现实。

他是怎么从玄心石阵中出来的?又是为何一梦醒来竟出现在了这个地方?还有韩湛卢,他去哪里了?

腰病犯了歇了段时间,六月底没能赶完,就不立flag了,每次立了flag都会出点毛病【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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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第 1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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