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涵芝记不得自己到底数了多少轮数。
她只是非常机械地从一数到百,复又重头,一遍又一遍。
手机自动关机后,她失去了唯一的光源。
狭小空间里只剩下浓重的黑色包裹着她。周遭的氧气因为她的恐惧,被极具地消耗着。她甚至感觉呼吸也被黑暗所填满。
她背脊抵着墙面,将自己完全蜷缩起来,死死抱住,胸腔与双腿之间挤压得几乎不剩空间,肋骨在隐隐作痛。
她全身颤抖,不断冒着冷汗。有些洇进了眼睛里,带出尖锐的酸涩。
陶涵芝,冷静一点!她告诫自己。
你已经不是那个孩子了!陶涵芝想要张口喊出来,可声音卡在喉口,怎么都出不来。
她又机械地开始数起了数,1、2、3、4……
外面逐渐变得嘈杂,人们的说话声,桌椅挪动时与地面发出的刺耳噪声,开门关门带出的“嘎达”声,全都如同一只只想要扼停她呼吸的手,紧紧掐住她的咽喉。
54、55、56……
陶涵芝想要停下,她也必须停下。
她是接受过治疗的,她不能仅仅因为这一次,就让从前所有的干预前功尽弃!
陶涵芝,想些别的!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有人来救你了?今天也会有的。那个人很快就会来。
可那个人是谁?
陶涵芝浑浑噩噩地问自己,不断地问,让自己没有办法再去想别的。
“六十、八……”陶涵芝发狠咬住自己的唇,“六……”牙齿越陷越深,舌尖隐隐传来血腥气,“song……”她艰难吐出音节,“宋……栖……六十……jiu……”
“宴!”
“宋……栖……宴……”
宋栖宴……宋栖宴……宋栖宴!
陶涵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喊出宋栖宴的名字,许是因为最后接通她电话的那个人是宋栖宴,所以混沌的脑海中只留下了这一个名字。
宋栖宴!
外面传来的响动愈发清晰,朦胧的人声也像是在耳边。
那声音离她很近,仅仅隔着一道门。
其实她只需要一点光,哪怕只是一个光点,她就能逼迫自己动起来,如拥有趋光本能的昆虫那样。
可黑暗在她四肢里灌了铅,在她喉咙里灌了铁水,让她无法做出任何的求救。
“还有谁有钥匙?”
“我,我有!”
“电闸推上去了没?”
“已经派人去了!”
门锁转动的声音吊着她脆弱的神经。电闸复位,骤然亮起的白炽灯光刺得她短暂失明,但她只是偏开头,不肯闭上已经难受到极致的眼睛。
“陶小姐。”
是宋栖宴的声音。
“陈潜,你们先到外面等着。”
“宋栖宴……”陶涵芝还埋着脸,声音哽咽,“你、别走。”
“我不走。”宋栖宴温声安抚,“你放心,我不会走的。”说罢,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放在腿上,转动轮椅。只是更衣室的空间实在太小,他的轮椅根本进不去。
“抱歉陶小姐,我进不去。”宋栖宴道,“你能自己慢慢走出来吗?”
陶涵芝没有给他回应,过了许久才渐渐松开自己。
此时的她像是一只脆弱的海贝,只有当危险解除后,才肯缓缓张开自己坚硬的壳。
只是她方才将自己锁得太紧,膝盖酸得厉害,根本舒展不开,手脚也没力。
“我可能还得坐一会儿。”她惨兮兮地看向宋栖宴,艰难吐字。
“好,”宋栖宴颔首,“我陪着你。”
在那段安静的时间里,宋栖宴只是陪她坐着,什么都没问。
片刻,宋栖宴见陶涵芝调动不太协调的手脚,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他。陶涵芝脚上没有鞋,黑色鱼尾裙拖曳在地,偶尔露出她脏兮兮又泛着红的脚。
“小心一点。”宋栖宴尽量往前靠,冲陶涵芝伸出手。
陶涵芝的手,凉得惊心。
宋栖宴将自己的外套递给陶涵芝,“穿上。”
陶涵芝并不高,脱了高跟鞋,只有一米六五的个子。可宋栖宴因为身体的限制,因为轮椅隔开的距离,无法为她披上衣服。
陶涵芝没有接,而是看着宋栖宴。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通红一片。唇上还沾着血渍,白皙的双臂上是她自己掐出来的红痕。这让她看上去像一朵快要凋零的玫瑰。
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支离破碎的美。
“还有力气走吗?”宋栖宴蹙着眉,牢牢牵着她,“不行的话……”
“宋栖宴。”陶涵芝喊他。
第一次喊了他的全名。声音不大,咬字滞涩。
她说:“宋栖宴,你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
宋栖宴呼吸顿了一下,随即温和一笑,张开手,“乐意之至。”
陶涵芝的气息落下,带着克制的轻颤,埋进宋栖宴的颈项。
那一瞬,宋栖宴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某个晚上,也有一个女孩,将恐惧掩埋在他的颈项间。记忆飞速从蒙尘的角落逃窜出来,轻而易举地占据了这一刻。
“原来是你。”宋栖宴无声呢喃,而后安抚地圈住了陶涵芝。
他这才发现陶涵芝身上也是凉的,抖得厉害,便不自禁地加重了拥抱的力度,圈紧了这具柔软又脆弱的身体。
“宋栖宴……”
“嗯。”
直到宋栖宴干燥温热的手掌安抚地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这场肆虐在她心里的暴风雪才逐渐平息。
她陷在宋栖宴温柔的拥抱里,逐渐找回原本的呼吸和体温。
“还冷吗?”宋栖宴的声音轻极了,好似耳语。
陶涵芝埋在他颈项的脑袋摇了摇。
他将外套披盖在陶涵芝的身上,“我倒是很乐意在抱会,”他单手揽着陶涵芝的腰肢,“不过你还赤着脚。”
宋栖宴的说话总是很轻柔,音色干净,带着略微低沉的颗粒感。
陶涵芝耳尖一麻,尴尬地裹着外套,从宋栖宴的怀里退出来,看着自己在人家白衬衫上留下的红色唇膏印……她一点儿都不冷了。
甚至有点烧得慌。
她刚才一定是太混沌了,才会向宋栖宴索求拥抱。
现在清醒过来,她想把自己埋了!
“我、我们出去吧。”陶涵芝结结巴巴地说完,下一秒又扑进了宋栖宴的怀里。
“……”她挣扎了一番,但腿上的酸麻如今全都席卷了上来,两条腿如同中断了信号的花白电视,麻到不受控制。
最后只能认命地软在宋栖宴的怀抱里装死。
宋栖宴见她龇牙咧嘴的紧闭着眼,忍不住笑出声,又很快收了表情,正儿八经地将她扶至站稳。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眼神温柔,举止绅士,但陶涵芝却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暧昧……
要命!
-
从更衣室出来,陶涵芝第一件事,是给手机充电。
只是她的电量完全耗空,离开机需要充个几分钟。她焦躁地捏着手机。
“先用我的。”宋栖宴将解了锁的手机递过去。
“谢、谢。”陶涵芝告诉自己,事急从权,不要计较这是宋栖宴的手机,不要计较……不要计较!
她熟练地拨通郭熠的手机,幸好她以前做项目的时候,经常填法人信息,把郭熠的号码背得比自己的都要熟。
“是我,陶涵芝。”
“你在哪?!”郭熠声音很喘。
“我在员工休息室,我没事。”陶涵芝道,“具体的我回去再和你细说。”
“那你现在和谁在一起?这手机……”
“是宋栖……”陶涵芝咬了下舌尖,“是宋二少的手机,我和他在一起。”
郭熠停下脚步,在三楼走道的尽头立着,顿了几秒后问,“需要我去接你吗?”
陶涵芝想着自己如今狼狈的样子,没必要让郭熠瞧见,便道:“不用了。”
“我知道了。”郭熠挂掉电话后,点了根烟,抽完才举步离开。
而挂掉电话的陶涵芝发现宋栖宴正在盯着她看,那眼神……不会让她沦陷,也不是让她心动,而是心惊——不知道宋栖宴又要发表什么暧昧言论的心惊!
“怎、怎么了?”
“没什么。”宋栖宴笑着拿回手机,“我只是觉得,陶小姐以后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
“毕竟,我们是男女朋友关系。”
“并没有分手。”他刻意强调,“可以亲近些,是不是?”
“……”救命!谁能来堵住宋栖宴的嘴!
等陶涵芝眼底的红缓慢褪去,脸上回了些血色后,宋栖宴才让陈潜将门外候着的一众人等喊进来。
之前接待陶涵芝的前台看到她身上的伤,直接吓蒙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长恒那派了个小辈过来,面如菜色,像是开听证会般坐在一旁,边上陪着当天负责会场所有的总领班。
安保队长跟在陈潜身后。
“先别哭了。”陶涵芝冲前台道,“过来帮我处理一下伤。”
她咬自己咬得狠,下唇线那横着一道口子,结了薄薄一层血痂。
宋栖宴双手架在扶手上,指尖交叠,没有半点开口的意思。众人只能沉默地等。
待那边处理完了伤,他才淡淡扫向众人,微笑着道:“都散了吧,这么多人挤在这里做什么?”
“……”这群人哪儿敢真散啊!一个个面面相觑,实在不知道这位爷是个什么意思。
他们罚站站半小时了,等着最后的判罚呢,怎么就让走了?
这特娘的不等于在头上悬把刀,多吓人?
“宋少,今天这件事……”长恒家的小辈糯声糯气地开口,被宋栖宴看了一眼后,后面的话全忘了。
都说宋家这个二少,性子温吞和善,跟宋妄洲是两个极端。
但怎么离近了,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陶涵芝见那小辈进退两难,皱着的脸都快哭了,出来圆场:“抱歉,今天的事因我而起,让长恒这边费心了。”
“哪里哪里。让陶小姐受惊了。”
“索性我也没什么事,这事不如就到这里。”
那小辈余光撇向宋栖宴。
宋栖宴不知在处理什么,收起手机后才抬眸,幽幽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
“没有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们保证,绝不会外传!”
否则他家也连带着掉面子。
只是这笔账,回头定是要同罗家好好算算!在他家的场子里惹宋氏,罗肆这是要连坐他们长恒呢?!
然而他前脚刚迈出休息室的门,身后猝不及防又响起了宋栖宴的声音。
“陈潜,监控录像调来了吗?”
长恒小辈迈出的脚不甘地收了回来,内心叫苦不迭。
这他妈的到底还让不让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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