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概:收花郎名曰养疯犬,讳兰氏便作不归人。
1
“这条狗,以后可是要用来咬人的。”
“咬人?”兰玉闻言,愣怔一秒,随即发笑,“哼,好啊你,连一个家破人亡的可怜人都不放过。”
兰玉一派语重心长,伸手拍了兰泽的肩,手上沾染的胭脂俗粉气不经意间尽数扑到兰泽身上:“你如此谋划,散尽家财,不惜名节,竟就是为了养出一只疯狗替你咬人???”兰玉长吁一口气,眉眼间尽是无奈:“多好的一个美人儿,让你给糟蹋了。”
“物尽其用。”兰泽蹙眉,嫌弃似的拍拍方才兰玉摸过的地方,说话却仍是无波无澜,“可怜人?那又如何。兰家在纷乱中能够攀爬至此,作为交换牺牲了多少可怜人我想兄长你心里也应该明晰。对弈,自然是要用容易拿捏、顺手而又凌厉的棋子,才能将对手一口吞吃。”
兰泽一顿,伸手撩上额前碎发,抻平肩膀皱褶,默然半晌后才又淡淡接了话音:“……花昭文正是一颗好的棋子。”
“……”兰玉张唇,翕忽间却又有什么在嗓子眼儿里堵着,瑟缩说不出话,却又咽不下去。
大石后的树落了叶。风起,云落。暮夏,初秋。阳日固然是杲杲,但风却已然萧萧地起来了。
兰玉看着兰泽的眼眉。他这弟弟不笑的时候便就能动人心神,光是站在那儿,就是一幅举世盛名的画卷。面如冰雪芙蓉,色犹深谷幽兰,姿若风中桃夭。清雅兮笑靥微藏,明正乎行立逢礼。君子如兰,思之可追。
——兰家本该是这样的。
但现如今的兰家人,近七尺的男儿看似是堂堂站着的,但实际上却是被一代又一代跪伏着的先人和现人强撑着托举,骨子早就碎了,脊背在风中佝偻。
——都不过只是空有一副傲立兰花的皮囊罢了。
他蓦然却是笑了,涩声叹了气,绕自兰泽身侧,伸手摘了他发顶的落叶:“……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已是入秋了。”
——今年春开得晚,秋天却来的早了。
兰泽发衫忽起,和一树飞花共翩舞。兰玉与他仰望。风又骤了,暮夏秋初的天气总是多变的,风过留痕,带走了园中兰花一枝的瓣。
万物凭风控。
“罢了。”兰泽眼睫微垂,回身看着兰玉,“……我送你回房,你且先歇着去。生辰宴那边,我便就暂且替你顶着罢。”
兰玉不语,没看他,权当作默认。
一路上二人无言。兰玉却是有些难受了,心一揪一揪地疼。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心疼谁。
——也许是谁都心疼吧。
——毕竟这世间红尘,从不缺谁。
——都在为了所背负的东西而苟且偷生罢了。
——在乱世中妄想着求安稳,谁都是愚不可及的可怜人。
兰玉主屋离后院不算远,他与兰泽并排行着,郁郁无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就到了。待他进卧房,兰泽为他摊了被子扶他躺下,又从堂屋叫了几个侍女来照顾,吩咐着婆子熬上醒酒汤。待他是卧定了,兰泽同他嘱咐好生歇息,莫要再惦念着后院事,这才回身欲离。他如风掠过,前脚才刚迈出门槛,后脚却又止住,缘是沉默一路的兄长兰玉终于开了口,却不是在与他说,只是口中默默念叨着一首不知名的诗,几乎是一句一顿,一句一喘,声音不大,却足以传入兰泽耳里,念者涕泗横流,语调却铿锵有力:“……兰兮兰兮生玉泽,
“……风兮雨兮奈若何。
“……半出泥兮真不染,
“……暗得香兮娇玉濯。”
兰泽脚步终究是停顿了,回眸,睨着他,表情冰冷得不含一丝温度:“……哥,从我们真正姓兰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了所谓的什么幽兰君子,什么淤泥不染,什么高洁风骨,都不过只是个笑话罢了。”
——哥,我还以为你早就明白了。
二人沉默着,逆着光对视,仅剩的天光顺着半掩的门扉碎在兰玉的床头。
暮夏树梢的蝉鸣尖叫着嘶吼,散发着生命最后的一点点留声。
——但他们伏在兰花上静默,他们与寻常的夏蝉不同。
——他们是知雪的蝉。
2
兰泽倒是没多耽误多少时间,不几多时便就赶回了戏场子,他回时台上正唱着荆王随便点的曲儿。他不爱流连于勾栏瓦肆之地,自然也分辨不出这唱的是哪一首,只觉得台上那小花旦唱腔还算是清丽。他径自入了兰玉先前的座位,作为兰家的另一个主子替着他陪着宾客。
兰玉虽是好色,却是一直都没有妻儿的,此时便也只得倚靠着弟弟来撑场面了。
台上人仍在咿咿呀呀地唱着。秦景却是没得心思继续往下里听了。他本就不喜欢这些女儿家解闷儿的玩意儿,此时见了兰泽,便更是不得了。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说中丞相大人的真容。传闻中的兰泽,二十有五不近女色,行事作态文臣风骨,君子泠泠如雪中松,荧荧若天上月,一袭水蓝衣袍,一双青白素履,不苟言笑,无情无欲,如水中映画摘不下,高岭之花摸不到。可秦景却总是不以为然,他觉得能凭如此年纪,短短七年便就在这诡谲云涌的朝堂混得风生水起的人物,定是心有极深城府,而相由心生,这兰大丞相怎么说也得是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之类,可今儿个这么一见,却没想到他那当初不愿相信的传言,竟却是真的了。
他是有些诧异了。他本以为是什么高洁人家才能养出这么一号干净风骨的人物儿,却没想竟是罪大恶极的兰家。
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终究还是不可貌相。
他更是没想到兰玉竟会让他弟弟亲自来当陪客,坐在了原本属于花明宣的位子上。
——宴席客座,终究还是地位与家族之别。兰玉怕不是生了二心,野心不小。
——兰玉,兰泽,颜瑞臣,各部尚书,各地侯爷,荆秦二王。
——这寿宴,未免太有意思了。
秦景心下这么想着,上下打量,看着兰泽与皇亲贵胄攀谈着,自己出于考虑也上前去敬酒。
他近身兰泽,假笑着象征性客套几句,兰泽出于礼貌简单应答,与他碰了杯一饮而尽。兰泽酒量可是比他那哥哥要好得多,来来回回吃了十几轮也不醉,竟还有精力应对宾客。
秦景在人群中觥筹交错,赔着笑闲谈着京中轶事。但不单是为了花昭文,也是出于私心,为了自己的家族。
——毕竟在花家发生的那些事,没人愿意再亲自体验一遍。秦家不能成为第二个花家,他也不能成为第二个花昭文。
他秦家与花家世交,虽然怕是得罪人站的是太尉薛木征中立一派,但本质上却也是倾向于罢后的。如今花氏倒台,罢后一派作鸟兽散,那现如今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肃清目标的,便就是他们中立中偏向花党的墙头草了。
秦景环视一圈,果然尽是家中常往来的熟人面孔。
——如今与兰泽亲近之人,多半也都是这样的。
少顷,天转暗。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虽曰是听曲儿,可终究只不过是攀附权贵之宴罢了。现在谁不知晓皇后兰兮正是得宠,兰泽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又经花家一事京城动荡,现在兰家正可谓是如日中干的时候,今日平日里除了上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兰丞相兰三公子兰泽难得现身,若不乘机表明亲附之意,就怕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过荆王梁千笙身为当今圣上梁阡壑唯一的亲弟弟,自然是不用去巴结兰泽这种外戚的。他仍在原位看着戏子在台上唱,做了台上人唯一的捧场客。
颜瑞臣摇着小扇看着兰泽与秦景,不由发笑,小竹扇一合拍在手心里,侧首看向身侧荆王。荆王不时便就感受到注视,歪头对上他的眸子,唇角微勾,从腰身抽了扇子,反握住,点了一下他的扇柄。颜瑞臣一愣,大抵没想到他会如此调戏,白眼半翻便也就侧过头去了。
戏幕落,兰泽因是请大家在府中又逛了一逛。荆王先行告了辞,说是他舅舅在府里侯着他,不便待到太晚。兰泽听说,也不强留,同大家将他送至院门,小厮牵他马车出来,敬送梁千笙上车。那荆王临上车路了秦景身边,不慎撞了他一下,忙笑呵呵赔不是,同他告别。接着秦王夫妻和兵部尚书因不胜酒力也相继告别。余者跟随兰泽绕了兰府大院儿,看了一场焰火表演,便也就相继终席了。
待秦景上了车,车夫策马离去,车轼上秦字灯笼哐当,秦景才敢拉了车里的帘子,张开手掌,看向手中一块被裁的四四方方的小纸片子,那纸是宫廷贡纸,被汗浸了也只是有一点皱。秦景将纸片拿近,其上字体隽秀,簪花小楷写着,秦景细声,一字字念出:
“——两日后城南荆王府,愿与君一会。”
3
相府离兰二公子府上还是有些距离。于是乎他便就也不回府上去了,留在了兰府偏房。
他送走所有宾客之后径自走到他时常留宿的屋子门口,将推开,手不过才搭上门檐,却又犹豫了,抿唇扯手,背身去了他处。
“兰泽。”
待门吱呀一声被拧开,兰玉早已从床上爬起,坐在一旁桌旁,独自斟了茶饮。
“就等你了——你怎么才来?”
“你说呢。”兰泽上前拉了椅子坐下,兰玉起身为他将茶斟满,“你过个生辰,大大小小来了几百号人,我光是与他们客套将他们一个个送走,便就到了现在。”
兰玉耸耸肩,不以为意:“不是你让我做纨绔公子的吗,不多请点人还叫什么铺张浪费。为了把花家子捞进来,我还特意请了秦家呢。那秦飞虎瞅着虎背熊腰,不知是如何生出了这么一个白面书生儿子。”
说到这儿,兰玉反倒来了兴致,倾身俯向兰泽,八卦似的拉起他的袖子嗅嗅,一副看透了的嘲笑语气:“哎呦——我们兰大丞相竟还陪着喝酒了?难得难得,说我酒气一身,你这不也是酒气一身么?——你倒是瞧着什么事也没有。”
兰泽抬盏浅抿一口,一抹茶味氤氲在他喉底,抬眼仍是瞧着他,眼神却是变了,将兰玉冻得一瑟缩。兰玉哼一声笑他没趣,拱手嬉闹着道歉:“好好好,我给兰三公子赔不是。”
继而他话锋一转,也是变了眼神,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搭上茶盏敲着:“——不过花静姝,你打算怎么用?”
“自有用到他的时候。你且将他稳在你身边,他日我该用他的时候自会来接。”兰泽脱下外披,嫌弃地瞧着上边的酒渍,“花昭文的房间,你可布置好了?”
还不等兰玉回应,兰泽便就已径自站了起来,将外披随意扔在一旁屏风上,捏着鼻子往后退:“——哥,你没穿过的衣服给我来一套,这味道太恶心了。”
荆王和颜瑞臣都是有cp的。
兰泽身高六尺二寸,按照当时一尺约为30.9cm的度量衡,兰泽身高约合现代一米九二。且兰泽已经二十五岁不会再长了所以这个身高将贯穿全文。
注释:
【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出自苏轼《赤壁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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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衣 予衣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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