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宋醉侧目淡淡看了眼江夜,似乎是没想到他就这么直接问出来了,还是在别人的地盘。
江夜一摆手,读懂了宋醉这个眼神的意思,道:“你放心,在你来之前我就设了阻音的法,就算是有人贴墙也听不见。”
宋醉道:“你的意思,是余秋棠想要另辟蹊径,祝她的郎君早日飞升?”
他沉默了会,道:“存疑。”
真真假假混的太杂,在拨开云雾之前,一切皆有可能。对谁都要抱有疑虑。
“从我这几日对余秋棠的观察来看,她到不像是个包藏祸心的人,就算是隐瞒了学医的本意,总归也对我们没什么害处,你也不必多虑。”宋醉淡然道。
这么浅显的道理江夜又怎么能看不懂,可是他总觉着哪里怪,但又说不上来。
“但是我会问她的。”宋醉又道。
方才他那一番轻描淡写的话后江夜并没有去看他,听了这话颇为诧异,看着他道:“为何?”
“坦诚相待,”宋醉的语气波澜不惊,“何况她借宿于我们,指不定我能帮上些什么忙。”
江夜将视线挪开,心说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般夏的初春总是个多雨的时节,晚间亦是乌云蔽月,不过天空也不是黑黢黢的一片,少了月亮的光辉,反而是群星更璀璨了。
宋醉推开窗,看上去是把方才刚议论过的事情完全抛之脑后了。
他对江夜说:“招星,你看,今晚的星星好亮。”
江夜乱起的“招星”这个名字,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配东境大帝给他赐的“司辰”这陌生的表字。司有掌控之意,司辰则是运营满天星辰。而招星恰恰也如此,招揽星河。
不过这个中缘由宋醉并不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江夜一抬下巴,冷道:“附庸风雅。”
宋醉全无怒意,没别人在的时候他时常不做表情,端着一张清冷严肃地面容,此刻却是微微抿起了嘴,说:“附庸风雅也是好的,总得有个寄托。”
他这话到了后半句就有些轻了,不像是和人闲聊,更像是自言自语。
但是江夜也根本不管他是自言自语还是别的什么,抬起脚走到他身后,道:“别看了,你徒弟是不是叫我们吃饭?”
民以食为天,神仙也不例外,何况他们中午没吃,现下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一入门,便是佳肴美味,香气扑鼻。
江夜不得不感叹,宋醉和上阳这师徒二人的厨艺,真是天壤之别。
他心道,好在宋醉有上阳这个徒弟,不然一人游历人间,早该饿死了,不然也得被自己做的饭毒死。
竹木而制的饭桌上碗筷摆放得十分规整,菜色也可人。
五碗浓汤挂面,一碟红烧茄子,一碟猪肉炖粉条,一份荠菜豆腐汤,还有一碟竹笋炒猪肉。
悉数摆放好,主厨上阳道:“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不俗又不瘦,竹笋炒猪肉!”
不知何时回来的凤兮打趣道:“你这从哪学的?”
上阳一派自豪道:“我师父教的!”他那神情,几乎就相当于把“厉害吧”三个字贴在了脑门上。
猝不及防被点的宋醉干笑道:“凡间流传的一首诗,觉得有趣,就和上阳说了一次,没想到他却记下了。”
余疏笑道:“学写诗也挺好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一顿,又道,“对了,朝歌,你最近不是在写诗吗?”
凤兮忙道:“没有没有,打油诗而已!”
江夜看热闹不嫌事大:“打油诗也是诗,念来听听?”
凤兮乜了他一眼,道:“早忘了。”
江夜一耸肩,颇有些深感遗憾的韵味。
待众人都落座后,宋醉像着往日一样平静地开了口:“余秋棠,我们相处也有几日,你觉得自己医术可有什么增进?”
“那是自然,有人提点和自己苦学,总是不一样的。”余疏说完,这才动筷。
“你先前说,想学医是因为祖上就是药师,不知先者尊名?”
余疏闻言,夹菜的动作一顿,坦然道:“方才竹林里残留的仙迹,果然是你。”
不推辞,不掩埋,倒是省了很多事。
毕竟这都过了几日,宋醉此时来问,断然是有了别的猜想。
宋醉付之一笑:“惭愧。”
“你猜的不错,我想学药术,不仅仅是因为我先祖通晓药理、在药师一职上颇有造诣,更多的还是我想助叶惟成仙。”
原来那温润公子,叫做叶惟。
一旁的凤兮错愕地看着两人,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余疏身上。她一贯不擅长掩盖情绪,又心直口快,喜怒多形于色,现在的表情仿佛在对余疏说“你把这事跟他们说干什么”。
倒是江夜,听见叶惟这个名字的时候一诧,觉得有些耳熟。
紧接着余疏的又一通话便为他解惑了:“叶惟是西洲碧汐门中子弟,在同门中还算出色,但是由于仙资不足,所以飞升无望。”
原来如此。原来叶惟便是今日小有名气的碧汐门弟子,虽是仙资不足,但是在同门的比试切磋中凭着一身硬功和轻功,硬是取得了前三的彩头。花朝节前夕名噪一时,但是毕竟仙锁难修,修不成仙锁,又谈何成仙,所以即使是笨鸟先飞,但也是多多为人惋惜。
由是,这人在凡间众生口中从“不可多得的才子”,变成了“天资不足的朽木”,再后来,花朝节至,众人的视线又被这一盛大的节日吸引去,叶惟这号人也就渐渐淡出了世人的视线,成了明日黄花。
众生的目光总是追随着最新鲜的事物,热闹的时候人声鼎沸,过了那会又无人问津,前后的落差甚至会让人产生这是不是真的发生过的错觉。
但是江夜还是在东境时听闻过这个名字,实在是煊赫一时,也实在是惋惜之才。
两人是余疏一次去碧汐门整理书籍时遇见的,她性子寡淡,不爱与人交友,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藏书阁。而叶惟呢,顿学累功,也是经常往藏书阁跑,一来二去,两人就结识上了。
要是叶惟能顺利飞升,他们二人的故事断然会被流传,铸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但是坏就坏在,叶惟天生仙锁难修,飞升无望,一人一神,又谈何厮守。
这件事于余疏而言是实打实的伤心事了,她说完也就没了太多胃口,淡道:“差不多就这样,我在古籍上查到有助人修成仙锁的法子,奈何仙术不通,这才想学些药理。”
宋醉点点头,心说原来如此。
上阳一边吃一边也学着他师父点头,道:“余秋棠你放心,有情人终成眷属,何况你又这么有心。”
余疏莞尔:“多谢。”
说了这么一通,饭也吃得七七八八了。宋醉放下筷子,道:“上阳说得对,有志者事竟成,我会帮你,明日我们一起去竹林吧,刚好你来指路,那些稀缺的药材也好找些。”
余疏顿时眸光一闪,神色是难掩的激动,但是语气上还是控制住了:“真的吗?”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宋醉道。
江夜夹了一口竹笋炒猪肉,慢条斯理地吃完,起身道:“先走了。”
雨过后的夜间,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草木的香甜。江夜不爱食甜,也不喜欢熏香。此刻这浑然天成的缕缕香味,是他想起了东境仙宫最喜欢焚的一味香,唤作迦南。
他传讯召了贺枝。饭后多困意,他不欲多说,直截了当道:“贺听淮,你帮我查一下碧汐门的叶惟,还有他和余秋棠到底有什么渊源。”
彼时的贺枝刚下了宴席,穿着一身厚重的方神服饰,回宫的路上遇到什么人都是能躲则躲。毕竟方神这一个头衔就足以引得众人神往之,且不说有多少仙君想趁此和方神结识,万一撞上个认识的,稍有不慎就要铸成大祸,后果是他担待不起的。
贺枝一面扶着近日一直犯疼的头,一边说:“江夜,你又查他们做什么?”
然而,他这句话并没有传进江夜的耳朵里。
因为江夜自己把要说的交代完后,便匆忙断了传讯,由是,贺枝的这句问话变成了自言自语。
他谨慎地四下看了看,确认空无一人后,暗自松了口气。
而另一边,西洲般夏竹屋内,江夜问讯心切,没察觉到自己离开饭桌后有人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后,故而当他一番话说完听见敲门声时,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
仔细一听,来者是宋醉,心下一松,道:“进!”
宋醉推门而入,手上还端着一个瓷碗,一个瓷杯。
江夜一看便知那碗里是什么,十分娴熟地走过去,一口气把汤药都喝尽,另一只手擦了擦嘴角,又将碗递还了回去。
宋醉一言不发,接过碗后又将瓷杯递了过去。
江夜疑道:“这是什么?”
“茶水,冲一冲药汁的苦味。”
江夜看了那淡雅的瓷杯一眼,有些不太想喝。宋醉却又将杯子往他面前一送。左右只是杯茶水,僵持着也不好,他也找不到什么理由说“我不喝”,于是面带不爽地接过杯子,又是一口气喝完了。
他刚喝过苦口之药,再一喝般夏的茶水,之前那淡淡的甜味被衬得更甚。他道:“怎么这么甜?”
宋醉接过瓷杯,道:“竹叶萃茶,味甘甜。喝不惯?”
江夜没理会他。
宋醉自顾自道:“起初我也喝不惯,不过还好。你早些睡,明日我们一起去竹林。”
说完,又自顾自地离开了。
江夜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宋醉的背影一直往门口走去,最后转身关上了门,才又捏诀传讯贺枝。
贺枝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又是扮演方神,惶惶度日。虽说是被江夜掐断了音讯,但他还是勤勤恳恳地去查了叶惟和余疏,再度收到江夜的传讯后,他已经习惯了先沉默听江夜说话了。
江夜道:“查的怎么样了?”
贺枝一边翻着卷轴一边如实道:“叶惟,年十九,碧汐门下第五十七代子弟。”
“没了?”
“没了。简直是宋离人的生平还平淡无奇。”贺枝一手扶额,面露疲态。
“宋离人好歹也是仙,”江夜道,“那他和余秋棠有什么渊源,查到了没有?”
贺枝活了上千年,成日里除了炼药习法,便是炼药习法,只偶尔得空了去凡间听听曲看看戏,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四处收集八卦,各路神仙的风月往事,他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是叶惟和余疏却是他无所不知里面的一个缺漏。
他语气带着一丝惊讶和激动:“对了对了,这一对!江夜,你平日不爱八卦啊,怎么连这么隐秘的情缘都能扒出来?”
江夜:……
刚才贺枝还有些死气沉沉的,现下聊起八卦来可真是滔滔不绝:“余秋棠性子冷,不爱与人交友,如今唯一的好友也就是般夏的郡主凤朝歌。活了快一万年了没传出一点风月事,大家都以为她是没有七情六欲,我的天呐,你竟然能知晓她和叶惟的情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唠叨完了没有?”江夜颇为不耐烦道,“他们到底怎么回事?”
“哦对对,我跟你说,你不知道吧,她和叶惟是在……”
“是在碧汐门结识的,这我知道,余秋棠祖上是不是药师出身?”江夜打断了贺枝聊八卦的**,单刀直入。
听出来了江夜语气里的不耐烦,贺枝正色道:“是,但是没传承下来。叶惟慧根不足成不了仙,看她那样子像是要助他。”说着,停顿了下,咂摸了一番这痴男怨女的故事,道,“真是个痴情种啊。”
听见“痴情种”这三个字,江夜冷不丁嗤笑了声,暗忖道情深不寿。
晚上好。
文中所提“无肉使人瘦,无竹使人俗,不俗又不瘦,竹笋炒猪肉!”出自宋代苏轼《于潜僧绿筠轩》,原文为“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旁人笑此言,似高还似痴。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后来的那句“不俗又不瘦,竹笋炒猪肉”应该也是出于苏东坡之手,这篇出自苏轼和一位僧人对炒竹笋和炒猪肉的辩论(在我记忆里是这样的,如有错误,烦请指正),苏东坡在综述时的结句。初听时乐不可支,觉得苏东坡简直聪明绝顶,能想出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即饱了口腹之欲,又保了文人雅士一颗向贤向雅的心,竹笋炒肉,实在一举两得,妙不可言!于是记了下来,写这一段时觉得刚好应时应景,都是吃饭的时候,就搬了出来。连载时未能标注,现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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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竹生春葳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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