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江夜察觉到这小岛上出了木屋里走出来的老翁,还有别人的气息。一神一妖,而且都带有药味。明明都是常年沁在药草里,前者泡的时候还更久一些,可是药味偏偏是前者更淡一些,几近于无。
他抬眼望去,不用看也就能认出来宋醉和上阳。不过宋醉这个人给他的感受太过奇怪,初遇时觉得城府颇深,一别三百年后却是波澜不起。但是有宋醉连贺枝这样的神仙都不认识的前车之鉴在,江夜原以为宋醉不会记得自己,没想到他竟然会先来打招呼。
江夜的这些心思其实也不过一瞬,顷刻后他便回应了宋醉:“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你也来赴玄武宴吗?”宋醉道。
江夜点点头,然后身形趔趄了下。
摇晃的原因来自热情的上阳。他跟他师父不一样,几百年几千年没有友人也全无所谓,碰到熟人免不了要靠拢过去唠上一两句,更何况是江夜这种算得上出生入死的“故友”了。于是他在江夜承认自己是招星后,直接越过黑店老翁,洋溢着一张热情似火的脸,牢牢抓住了江夜的衣袖,激动道:“你是招星!?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见!三百年没见,你变化好大啊!”说完他又转向江夜身旁的贺枝,“这位是?”
贺枝顺应着上阳的疑惑作了一揖,礼道:“在下东境药师贺枝。”
上阳本欲抬胳膊直接招手,省了繁琐礼节那一套。但是余光瞥见他师父衣袖的一角,立马整顿衣裳起敛容,也作了一揖,说:“我叫上阳。”
一旁匆匆跑出来迎客的老翁不甘被冷落,立马侧身用力一挤,竟然是挤到了四个人中间。他笑吟吟地说:“诸君认识啊,那好办了,”他指着宋醉和上阳对一看穿着就非富即贵的江夜、贺枝说,“他们二人从我这小店里买了一两件衣裳,拖欠的银两两位仙君能不能给付上?你们做神官的知道,我这种小仙,就是做一些小本生意过活过活……”
老翁真是很对得起他一头苍苍白发,老奸巨猾,三言两句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上阳顿时怒从心中起,呵斥道:“我和我师父什么时候拖欠你银两了?!明明是你这黑店要价狮子大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就付不起了?”
老翁一听这话,苍白的眉毛顿时便皱了起来,一副倚老卖老的模样,说:“这位仙官说的什么话,我在这松周海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松周海四围的居民也都是认识我的啊。我一心向善,怎么就成了黑店了?”
上阳顿然气得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根,说:“你你你……你信口雌黄!”
江夜眼角抽了下,越过老翁去看宋醉。
宋醉无奈地摊开手,似乎是不想多作解释,表示就是他看到的这样。
既然如此,那江夜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他抬手打断了上阳正义且暴起的反驳,问老翁:“要多少银两?”
老翁立马不理会暴走的上阳,坐地起价:“好说,也就黄金三百锭。这位仙君给我一个凭据,我去柜坊取便是了。”
江夜习惯性地浅抿了下嘴,二话不说就要画凭据。只是他画到一半,就被上阳拦了下来。
上阳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初次见面时衣服上没一块好布的仙神,说:“他说多少你就给多少吗?”
只是江夜全然不理会上阳,上阳拉顿了下他递出去的手,却没拉停。于是这钱依旧是给了出去。
老翁笑嘻嘻地双手捧过那张通体还泛着丝丝微光的凭据,连声道:“多谢多谢,仙君真是爽快,希望日后再……”
“你这小本生意还想做下去就赶紧滚。”江夜冷道。
老翁依旧是笑嘻嘻的,说:“好的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说着说着,转过身朝着自己的木屋小步跑去了。他的那根拐杖被遗忘在门侧,从他这矫健的跑步姿势来看,他也不像是腿脚不利索的。
余下的四人:……
上阳恶狠狠道:“真是气死我了!”
拿人手短,宋醉对江夜和贺枝作了一揖,说:“多谢二位解围。”
江夜说:“无妨,就当还你的人情了。”
宋醉说:“我的人情到不这么值钱。”
江夜冷冷看了他一眼。
虽然江夜之前待人的态度也就一直如此,但是宋醉还是向后身侧退了半步,说:“这位便是东境的贺听淮吧,早些年听人说起过。”
贺枝闻言一笑,刚要做礼,身侧的江夜便抢答说:“是。”
宋醉接着把自我介绍说了出来:“我是南华宋醉。”
于是贺枝这一礼还是拜了出来,说:“久仰久仰。”
宋醉抿嘴淡淡一笑,作为神仙他还是遵守一些神仙生存法则的,比如神仙见面要做自我介绍。他平素都是直接省去,毕竟他常年居住人间,遇到的神仙大多乔装成人,为了省事,他大多时候选择看出来了装没看出来。但是现下不一样,他受邀去参加仙界这样一场盛宴,基本的礼数还是要遵循的。
但是他又很少和别的神仙打交道,因此说完了“你是谁”、“我是谁”这一类话后,也就没话说了。他也不会没话找话,因此习惯性的抿嘴一笑后,便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了。
上阳自诩十分了解自己的师父,知道他此时不会再说话,于是这个时候插嘴:“为什么那老头不骗你们的钱,偏偏来坑我们?”
贺枝耸肩:“因为我们的衣衫并未被浸湿,不需要再置换。”
于是上阳又问:“为什么你们没有被淋湿?难不成松周海就专挑我和我师父吗?”
江夜说:“不过几个浪花,施个法就能避退。”
上阳扭头去看宋醉。
宋醉有些高深莫测地回看上阳。
好在上阳压根也不想理会这个问题,毕竟他也在船上,也是丝毫没有留意、没有设防,法术低人一筹他还是决定不要理会这个问题。上阳说:“这个不重要!这两身衣服一看就值不了那么多银两,招星,你怎么说给就给了啊?”
江夜说:“那老翁既然有法子沾湿你们的衣服,自然有办法留你们不能脱身。而且三百锭,也不是拿不出来。”
在他说前半句的时候,上阳还在心里暗戳戳的想,东境星神就是不一样、了不得。但是待江夜把话说完,他忽然有些失落了。
三百锭黄金,买两身衣裳。上阳在人间住得太久,对钱的概念还停留在几两几文里头,所以对江夜挥金如土的行为,深深地感受到了三界众生的差距。
上阳努了努嘴,委屈巴巴地拽了拽他师父的衣袖。
宋醉什么也没说,只道:“时候也不早了,上阳,我们先去玉瑶台吧。”说着抬眼看向江夜和贺枝,承人恩情就要好言相对,于是他多问了一嘴,“一起吗?”
忽而有风过,长风破浪,拍岸击水。高耸参天、繁茂敝月的无忧树被带起一阵清香,似水似木。
这是无忧树要开花的征兆。
江夜与贺枝本就为北冥之事而来,自然不能过多的引人注目。贺枝本欲开口回绝,但是在闻到无忧香的一瞬,停住了口。
于是江夜边答:“好。”
四个人一道靠近无忧树,一道施了法。四道绚丽而浩渺如烟的灵光自四人掌心飞出,直达无忧树树干,随后便见四人统统化为一道烟雾,消散了去。
不多时,北冥仙宫玉瑶台的青砖玄门前便多了三个神和一个妖。
此门高大,玄木在浓夜月色中更显华贵。檐上两角各蹲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木雕玄武神像,庄严地守卫着玉瑶台的入口。
门前约几十步远伫立着两只参天大柱,纹兽雕神,无不肃穆。柱子两侧各站着两名黑色劲装侍卫,便是冬神遣派来查帖子的仙侍了。
北冥地界多水,仙宫也和凡间的地理样貌一脉相承。整个玉瑶台便都是建在水上的。毋庸置疑,这水便是松周海的海水了。
四个人虽说是被送到了门前,但过了那些四通八达的小门后还需再走一段凌驾在水上的木板路,才总算行到正门柱子前,向仙侍交了请帖,随后便一一被请了进去。
四人被请进门后那两名引路的侍卫就走了,留下说熟悉也熟悉,说不熟也不熟的四个人面面相觑。
最后贺枝先开口打破沉默:“宋离人,上阳,你们知道去寝殿的路吗?”
贺枝之所以会这么问,也不无道理。水路修到一起,条条巷子大同小异,而且北冥的玉瑶台位于极北之地,没太多东西南北的概念。如此一来,路就更不好分了。
宋醉一派淡然:“不知道,但是有人知道。”
他说话虽然没有大喘气,但是众人还是跟着抽了一口初来乍到就要迷路丢人的冷气。
宋醉说完,干脆利索地捏了个诀。而后便听他说:“兄长,我们已经进了玉瑶台了,你过来接一下吧。”
宋浔在哪边不知道又说了句什么,大概意思就是消遣宋醉,话音刚落,他人就出现在众人面前了。
今时不同三百年前,江夜上一次见宋浔还是在般夏,那时他通过竹亭落得知宋醉身陷囹圄匆匆赶来,虽是见孟机,但也只是便衣便服。如今不一样了。
只见宋浔此时身穿群青色华袍,走纹刺绣皆是上等巧工,而且腰间配了一把长剑,其他仙神清一色的腰佩玉带大相径庭,虽然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搭配,但是在他一个常年习武伏兽的人身上就十分映衬,更显英姿。
甫一现身,瞧见四个有神有妖、眼熟的不熟的,也不作礼,只大着嗓子说:“离人!你终于来了!”说完自左到右将四个人都看了一遍,相视一笑,算是打招呼了,“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嗳,这位面具仙君很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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