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的又晕船又淋海水的上阳没来得及去顾自己的华盖运，他跟了宋醉几万年，从没见过宋醉这么落汤鸡的造型，一不小心没忍住，就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对不起，哈哈哈哈哈……”
宋醉：……
他敛了敛衣袖，堪堪稳住了仪态，淡道：“好了上阳，先想法子怎么去无忧树那边吧，我们好像迷路了。”
这话属实。他们的竹亭落确实行了许久，照宋浔原先说过的，应该也就半个时辰就到了。现在别说半个时辰，他们在这茫茫海雾中行了最起码一个时辰。
自西洲歌无尽那件事情后，宋醉和上阳这三百年来一直行于凡间行医济世，每逢四季更迭，四时之景自有不同，雾色也是有的，但是像这样沾着点仙气的雾色，倒让人有些有所忌惮了。
上阳瞬间便联想到自己当时听了靡靡之音之手，顿时丧失灵力化为狐形的事情。想不到还好，一旦记起来一些事情，便会越想越深刻，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他甚至能想起来自己是如何丧失意识，又如何险些被歌无尽吞并的细节。想想不禁有些后怕——虽然这后怕晚了三百年，但是不妨碍他起鸡皮疙瘩。他颤巍巍说：“师父，这海雾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不会又有什么北冥法器、无忧树成精吧？我忽然想起来之前在般夏……”
“没事，”宋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立马捏了个诀飞出去探探周围的环境，察觉并未异变杀气后安慰上阳道，“可能是天气原因，入秋转阴，生的海雾。”
上阳一贯信任他师父，尤其是宋醉的语调平淡而温和，很是能安抚妖心。上阳提着的一个心立马放下，走过去抓住宋醉的衣袖，说：“那就好那就好，我到了北冥玉瑶台，还想去吃那边的海吃呢。”
宋醉淡笑了下。
他这徒弟属实心大，到哪里都忘不了吃。
不过也并非全无好处，毕竟上阳厨艺好，他吃得多，能做出来的花样也就多。
宋醉就这被上阳扯衣袖的姿势抬起手，将手落在了上阳湿漉漉的肩膀上，说：“上阳，你现下不晕了？”
上阳愣了下，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不晕了，道：“好像是的。”
“呼——！”
话音刚落，海面呼生劲风，三两下便吹散了海雾。浓重夜色下，两人借着月光才看清眼前的景象。
原来他们已经到了无忧树周围。而那无忧树，因为参天巨势，早已在周遭的海域形成了一片小岛。岛上临海处扎着几个木桩做栓，却没有一只船。岛的中央盖着一个木屋，虽小但建造很有技巧，一看便是里面住的一定不是寻常人，合该是位仙官。
上阳错愕道：“师父，这就是无忧树吗？”他说着抬起头，才发现根本看不到无忧树的树梢枝杪到底延展到了哪。
“应该是的。先去船舱里找一些干净的衣物换上，再去玉瑶台吧。”
宋醉说着，抬脚就往竹亭落中央隆起的木质建筑走去。上阳紧跟其后，也受不了浑身湿漉漉的感觉，想立马换上一身干净的。结果两个人一进屋，傻眼了。
刚才那几拍浪还真是够狠，海水竟然直接卷了进来，整个船舱都没一处是幸免的，何论衣裳？
上阳咽了把唾液，说：“师父，现在怎么办？”
他师父沉默了一会。
便是在这一会里，外面忽然响起一道苍老而有力的声音。
那声音讷讷道：“仙君？仙君？”
宋醉和上阳先是对视一眼，而后一道走了出去。出来后方才看清，是有一位白发苍苍、衣衫朴素的老仙者，正拄着一根拐杖，模样活脱脱像一个人间老翁，正站在木栓后面，往竹亭落里面看。
老翁见他们出来，展露笑颜，脸上的细纹清晰可见：“仙君，你们是被刚刚的海浪席卷到了吧？刚巧我屋里有几身干净的衣裳，不如拿给你们换换？”
宋醉朝着老翁作了一揖，说：“那就多谢了。”
老翁摆摆手：“哪里哪里。我见你们气度不凡，你们是要去玉瑶台参加玄武宴吧？”
上阳走在前面，纵声一跃跳了下去，嬉笑着脸雀跃道：“老头儿，你怎么看出来的？”
老头儿：……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呢，他们被淋成落汤鸡了，老翁都能认出来他们是去赴玄武宴的北冥贵客。关键在于，他们身上穿的也不过是一些粗布，宋醉一身素罗衫就不用说了，上阳跟着他那么多年，早也养成了素净的习惯，身上也是粗布衣服。
然而上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还自顾自说：“我和我师父原本打算穿好一点过来的，奈何太赶，匆匆忙忙过来也来不及收拾，我看你一身仙气，你家的衣裳自然是子女的吧？应该漂亮不少吧？”
一步一步端走在后面的宋醉：……
知世故而不世故者上阳，两句话噎了两个人。
不过结局确实如上阳所料，老翁家的衣衫确实不错，用料精良，纹绣一绝，裁剪也不错。而且各色各样皆有，五花八门，琳琅满目。
上阳拣了件和自己赤狐毛发十分相近的广袖长袍，换好之后发现一旁竟然还有配到的发绳。他喜逐颜开，一边感叹“老头儿心思真细腻”，一边给自己松发又绑发。
宋醉则是挑了一身水蓝色的长袍，长袍配了个男子束发的玉簪，他给自己解了发，又手法灵巧地将玉簪绾了上去。
两个人一道从厢房里出来，老翁见状，立马笑了起来，脸上的褶子挡不住的老气：“两位仙君真是风度翩翩，不知尊姓大名？”
宋醉理了理衣裳，说：“尊姓大名倒不至于，在下南华宋醉，这是我的徒弟，上阳。”他说着作了一揖，上阳也十分熟悉这一礼节了，也跟着作了一揖。
老翁依旧是笑吟吟的：“原来是南华的药师宋离人啊，怪不得我看两位仙君气度如此卓群。”
彼时被莫名其妙拍马屁的两个人一心想着去玉瑶台的事情，没注意到老翁是怎么从空无一人的海面上比较出他俩气质卓群的。
紧接着，老翁话锋一转：“我看两位仙君对这衣裳也甚为满意，那这银两是不是能付一下？”
宋醉：？
上阳：？？？
上阳一脸诧异，语调不住上扬：“你说什么？”
上阳这一问加上向前一步的动作，有点想挑事打架的气势。但是老翁丝毫不忌惮，依旧是笑吟吟，义正言辞地说：“付钱啊，你们既然穿了我的衣服，不该付我的钱吗？”
上阳又上前一步：“什么付钱，你把话说清楚？”
老翁收了笑，但是脸上的细纹褶子依旧不减，因此显得他人更为严肃。老翁摊牌道：“我在这松周海做了那么久的生意，帮人解难，收钱不是天经地义？”
“那你刚刚也没说啊？”上阳暴跳如雷，“松周海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黑店，你这衣服我不要了！”
上阳说着就去扯自己的衣衫，却被身后走近的宋醉抬手制止了。
果然不存在什么天上掉馅饼这种稀奇事，不算遇人不淑，宋醉只得认栽，说：“多少银两？”
“好说，”老翁一笑，狮子大开口道，“黄金一百锭。”
上阳：“你说什么？！你怎么不去抢？！”
老翁年龄大阅历广，自然法术也是不可测，丝毫不将年轻气盛的上阳放在眼里。他依旧是笑吟吟的，说：“要是一事付不清，可以赊账——是南华宋离人对吧？”
上阳暗忖：他娘的……
宋醉行医多年也没见过这么黑心的店铺，毕竟他给凡人看病，多多少少是受人尊崇的。凡是挂上宋医的名号，谁人都要恭敬几分，这样没脸没皮死赖的还是头一回见。
他脸有些黑。
那黑心的老翁见两人略微踟蹰犹豫，但是料定他们两个一定不会跑路，也不担心，笑吟吟地说：“你们先考虑着，外面又来客了，我去招待下。”
老翁平常在松周海上做的也就是一些强买强卖的生意，但是平常要价不会这么高。但是他料定这几天来北冥的人非富即贵，而且大多有头有脸要面子，因此价格飞了一般往上涨。
他这两天赚的快抵上他之前一年赚的钱了，有些得意忘形，也就没管宋醉和上阳是被骗进来了，说话毫无避讳。这话就相当于直接告诉他们，“现在我要去偏下一家了”。
上阳义愤填膺，根本看不惯这种可耻的欺骗行径，在老翁出门没几步路后就快步跟了上去。宋醉担心上阳真的跟人打起来——还打不过，于是也跟了上去。
出去之后，便瞧见庭前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个身穿深橘色缠枝纹华袍，一个身穿墨蓝色葫芦纹华袍，后者还多戴了一个面具，遮去了眉眼。
宋醉神色不改，却觉得这两人眼熟。但眼熟归眼熟，怎么都想不起在哪见过。
这两位华袍来者一个正对着这边，一个侧着身，似乎有些不耐烦。后者便是戴面具的那个。
老翁依旧是笑意盈盈地走过去“迎客”，短短的一会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个墨蓝色华袍的男子忽然转过身，朝着宋醉的方向一望。
其实他们是有一段距离的，但是显然墨蓝色华袍的男子灵敏力很好，察觉到了宋醉和上阳的存在，因此只一抬眼，他和宋醉就对视了。
对视的一瞬宋醉便想起这两个人是在哪里见过了。
他赶上上阳的步伐走近了去，对江夜说：“招星。”
江夜愣了下。
宋醉随之也愣了下——这莫不是，不识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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