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妱先前想过这种可能,但亲耳听见他说出来仍旧很是意外。
既然江衡是他父亲,那他的名字便应该换作江愿回。
江衡屠城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他不会不知。
那他眼下来溧阳究竟是为了悬赏令,还是为了江衡?
岁妱回想起江愿回来时的种种神情,他似乎对屠城一事,并不在意。
“师兄,你先前……从未提过你是江家的公子啊……”顾岚青仍在怔愣。
一洲之主在四海九州的地位堪比宗主,江愿回有这样的后盾,若是换做旁人早就宣扬的宗门上下皆知了,可他入宗五十年来,却只字未提。
江愿回毫不在意,“入了宗门自然就是宗门弟子,就算江衡是我爹,从离家那一刻起,我便不是江家的公子了。”
“为何啊?若陈彻知晓江洲主是你父亲,哪会像现在这般嚣张!”
江愿回不屑一笑,啧声道:“师弟,你不会觉着做江衡的儿子,是一件好事吧?”
想到他们来此的目的,顾岚青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不至于被洲主二字冲昏了头脑。
若放在从前,江愿回有一个做洲主的爹,谁见了他不得礼让三分,便是陈彻也不敢公然将他拦在客栈外。
可是如今,江衡修炼邪功屠城,早已成为正道中人的死敌,人人喊打。
若在此时江愿回乃江衡之子的事情暴露出去,那些自诩正义,行事又过于偏激的修士杀不了江衡,自然会将这些罪名通通放到江愿回身上。
他该庆幸,他从未告诉旁人,自己姓江,江衡的江。
“师兄,那你知晓江洲主为何要屠城吗?”
原先懒散托腮的岁妱闻言,顿时竖起了耳朵,这也正是她想知道的。
可江愿回并不让她如意,“我几十年不曾回家,如何知晓?现在都说他因邪功走火入魔才屠城,传言不会空穴来风,指不定他就是要走上歧途,为祸九洲。”
饶是顾岚青也看出江愿回不想在江衡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于是悻然闭嘴。
“我告诉你们这件事只是想让你们放心,我从前虽不住在溧阳,可对溧阳也算比较熟悉,和陈彻比起来,这是我们的优势。”
他继续道:“城外的阴魂说过城里有聚阴阵,想要驱散阴魂,只需要找到聚阴阵,再想办法破开就行。”
突然,江愿回想到什么,满面愠色,“早知道陈彻那狗东西在,之前我就应该小声点,这下好了,他们恐怕也在想办法寻找聚阴阵的位置。”
顾岚青紧张询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愿回在桌上铺开一张纸,随后将整个溧阳的大致脉络画出,又在纸上圈出六个地方,“这几处灵气丰盈,若要布阵,应当会选择其一,我们先分开去查探一番,就算陈彻知晓这里是聚阴阵,他们也不会这么快找到。”
江愿回看向岁妱,“我和师弟一人去两处地方,你们二人一人选择一处。”
纸上乱七八糟的线条中,勉强能看出东西两边分别是一座山和一片湖,对于岁妱而言,去哪里都是相同。
-
山上有几处村庄。
由木头搭建的房屋错落有致的密布在泥地上,房屋之间用石料阻隔,每户人家院子里都种了一颗杏树,金黄色的树叶因为灵气之故,长得格外饱满,本该落泥的季节,眼下却仅有孤零零的几片躺在院墙脚下。
江愿回划出的地方不是没有根据。
灵气乃是天地之间最纯净的气息,世间万物若吸收灵气则能化形,成为灵物。
修士也是根据灵气修炼自身以达成飞升成神的目的,本质上而言,修士与天族才该是同根同源。
是以凡界大多都会信仰天帝,以求庇护。
他们所用的术法和天界之人一样,来自灵气,是以想要布阵,自然需要寻找一处天灵地杰的地方,让阵法更容易成型。
岁妱从前在北荒仗着天赋颇高,与哥哥们一起跟着大妖学习三界知识时总是睡觉,但聚阴阵乃是上古阵法,她便是再不学无术,也多少听族里的叔叔伯伯们提过。
聚阴阵若成,为了防止被人破阵,阵眼附近定有天地法宝守护,与此同时,阵眼本身或许是一朵花、一滴水,万事万物都能成为阵法中的阵眼。
想要破阵,便是需要寻到阵中最脆弱之处的阵眼,只要将其毁坏,阵法便会破除。
是以此处是否是聚阴阵的阵眼之地,只需寻找这里是否有天地法宝。
岁妱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那些灵气尤其充沛的农家她都进去看过,并没有任何异常。
再次从一家农户出来后,岁妱朝着天边看了一眼。
霞光微露,天**黑。
想起从客栈走前江愿回的耳提面令,再三叮嘱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回到客栈,岁妱回头替农户将门关上,准备折返。
清泠的晚风自身后吹来,不过片刻,一道清脆的铃铛声便自上方响起。
她抬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在她面前的院落中,那棵杏树上挂着一串铜铃,风一吹,铜铃便摇晃碰撞出声响。
若是寻常铜铃,岁妱并不会在意。
可那铜铃上刻着妖族特有的铭文,笔锋潇洒,每一个字在落笔之时都会拉出长长的尾巴。
若有人能看懂铜铃上的字,便能知晓,那是一个被困在此地,满心不甘,迫切想要逃走却又无法离开之人的心中夙愿——
回家。
妖魔生性自由,岁妱活了一千多年,只被困过两次。
一次便是如今的无间炼狱,一次,就是此地。
她忽而看着那铜铃一笑。
“没承想,兜兜转转,这溧阳竟是我曾经在凡界住过的地方。”
短暂的三个月于她漫长的岁月而言,只是沧海一粟。
若不是瞧见这铜铃,她或许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她曾在此地待过一些时日。
“若这铜铃是这家的东西,那这里岂不是……”
岁妱看着方才被她亲手关上的大门,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方才所见。
若不是再次回到这样,岁妱都不知晓,她竟从未将这个‘家’放在心上过,以至于她重游故地,都没有瞧出一丝一毫的熟悉。
思绪停滞一瞬,她抬手轻轻将门推开。
空荡荡的小院子里,只有那棵杏树随风轻晃,下着一场金色的雨,落叶铺散在树下的矮凳上,又在四周洒落一地。
岁妱重新走进她先前并未注意到的卧房,窗沿前的一方木桌正是她白日无事时常待的地方。
偶尔趴在木桌上瞧着窗外的雀儿,若是困了,便干脆趴在桌上睡一觉。
指尖抚过桌角上刻着的回家二字,即便是时间久远,岁妱也知晓那时的她,定是心烦意乱到了极点。
可眼下,不是悲伤春秋,让她回忆过去的时候。
岁妱抬眸,双眼看向窗外。
清风早已停止,可那棵杏树却仍在晃动。
“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自她第二次进门时,她便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
可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并无旁人。
她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方才她看见风止树却不止时才敢肯定,她并未多想,而是这屋子里,确实还有他人。
话音落下之时,摇晃的树身也停滞了一瞬。
山中灵气充沛,莫不是那杏树成精,有了修为,化作了灵物?
她心有猜测,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时,眼前模糊一瞬。
那树下竟突然多了一个孩童。
隔着窗户,岁妱将那孩童仔细打量了一番。
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双髻,白色细带缠绕在发髻之间,顺着耳根垂落至胸前,女孩笑眼弯弯的看着她挥手,身上的月白短袄将她衬的十分玉雪可爱。
“又是阴魂。”
岁妱看了一眼天色。
有聚阴阵在,死去的人的阴魂自然可以留在凡界。
可这些人刚死不久,与城外那些阴修不同,短短几日的时间并不会让他们无所顾忌,至多会在晚上凝为实体在城中走动,可眼下并未月上枝头,这孩童又是如何出现的?
小女孩见岁妱并不理会她,小手叉腰,不满的嘟囔了两句,随即迈着小短腿,朝屋内走来。
细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岁妱听见她踏上仅有两阶的石梯,而那石梯之后不出五步便是她所在的卧房。
岁妱缓慢的靠近屋门,被长袖拢住的手腕轻轻转动,活络着胫骨。
先前她不会因为对方是老头儿而手下留情。
如今亦不会因为对方是孩童,而不忍心。
“吱呀——”
屋门打开,还没半个门高的小女孩站在门外,还未踏进屋内,拳风便吹起她鬓边的碎发。
眼瞧着拳头要落在脸上,女孩儿紧张的闭上眼,惊慌失措的大叫,“娘亲,别打小玉!”
拳头堪堪停在小女孩的鼻尖,闭上的双目在并未察觉到疼痛后,小玉睁开眼,缓慢抬头,对上岁妱震惊的双眸,“娘……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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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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