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童年，舅舅教他骑马、蹴鞠，陪他放风筝，母亲远远地含笑望着他们。
小憩时，母亲绞了丝帕帮他擦汗，端上一壶早早凉好的清茶，他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下一个场景是舅舅打了胜仗、班师回朝，满朝文武恭贺，他也替舅舅高兴。却见父皇笑得勉强，母亲面有忧色。
然后就是边疆穿来消息，舅舅暴病而亡，他在城门见到舅舅的棺椁，又在长宁宫看到母亲放声痛哭。
他觉得身体很重，很想就这样坠下去，又想起母亲的叮嘱、房间每晚亮起的一盏灯和等待的背影，他又挣扎起来。
然后他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少女，她不着钗冠、未施粉黛，一身素衣，静静地趴在床边。她消瘦了很多，脸颊褪去了婴儿肥，却有一股清丽脱俗、哀婉动人之美。
李知灏初次见她时，她不过十三四岁，一袭鹅黄色襦裙更衬得活泼可爱，加上她吃西瓜被训的委屈神情，李知灏只当她是邻家妹妹。几年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温婉，李知灏却因清远侯失信而累及无辜，并未认真留意过她。
直至今夜，他才发现她已不是当年那个爱吃西瓜的小女孩。
李知灏动了动，旁边的少女马上醒了。
“殿下，你醒了！”方沅沅揉了揉眼睛，欣喜地说，“我不会又在做梦吧？”
李知灏挣扎着身子要起来，方沅沅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背，给他垫好靠枕，又端来水杯，“殿下，快喝点水吧。”
李知灏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有点心疼，转念却想到清远侯，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他提前将方沅沅接走，想必是早已收到风声。甚至这次端王府掀起的风波，说不定他也是幕后黑手之一。他将嫡女嫁给李知霖，又将次女嫁给自己，无非是两头下注。如今看来，他是将宝压在了另一边。
思此种种，李知灏不觉心烦意乱，“你怎会在这里？”
方沅沅愣了一下，眼眸中闪过一缕痛色，低声道，“我来照顾殿下。”
李知灏冷笑道，“你既已早早回了侯府，又何必回来？”
方沅沅摇头，眼泪不住地流，“回府当日，见父亲无恙，我便想回来。只是……父亲把我锁在房中……”
李知灏胸中烦闷，只觉得一股怨气在胸中横冲直撞，他快要爆炸。于是步步紧逼，“那你可知，清远侯为何不让你回来？”
方沅沅面色苍白，说不出话，身体微微颤抖。她勉力用胳膊撑住床站起来，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李知灏终于把怨气都发泄出来，可他不觉畅快，反倒是心里空空的。
自那日起，方沅沅仍日日来服侍，从煎药、喂药，到给伤口换药、更换里衣，事事亲力亲为。
只是她如犯错般低着头、回避李知灏的视线，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用扇子对着药碗扇了又扇，确保不烫嘴了，才用小银勺将药喂入李知灏口中。
李知灏身上的伤口虽已结痂，狰狞的伤疤和背上的淤青仍令人心惊，方沅沅上药时看到伤口忍不住流泪，却马上用帕子胡乱擦掉，然后逃似地离开。
有时连单骁都看不下去，趁方沅沅煎药时对李知灏说：“殿下，王妃对您是一点异心都没有的。她回王府那日，面色铁青、满头是汗，衣裳也沾满了土、甚至破了好几处，极有可能是从侯府偷偷跑出来的。”
见李知灏不语，单骁又继续说：“您昏迷期间，王妃日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您，饭都顾不上吃；夜里也不敢回房休息，担心您醒了身边没有人，或是睡得不踏实。这几日王妃瘦了一大圈，我们都看在眼里。”
“告诉王妃，以后不必日日过来。”想到方沅沅默默离开的背影，李知灏心脏有一丝抽痛，他吩咐单骁，“让厨房多做些王妃爱吃的饭菜和补汤，每日送勤些，再去挑点上好的绸缎料子、珠宝首饰一并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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