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取姑予,灌夫骂座,养骄些,才能自贻伊戚。”见玉盘不解,她启齿解释着。
“娘子,您说得奴婢一知半解,奴婢眼下只知晓,世子这药……不如……奴婢待会儿便知会刘嬷嬷一声,管事妈妈再传个话,寻赵管家禀明世子身旁长随,如何?”
二人已行至角门,水断栩闻言止步,思之少顷,方明其意,这丫头,是让自己将药送过去!
“玉盘!”
“娘子,手痛难忍,不能执药!奴婢先去寻刘嬷嬷了!”
正要扪其颊,柔荑方抬,玉盘便将药囊塞进她双手中,继而钻了空,走如飞鸟,直直飞进青塘苑。
水断栩望着手中药囊,良久,终是哑然失笑,许是因玉盘断灵黠,亦或是……药囊掂着掂着,便回了院落中。
院中凉棚搭好,贵妃榻上铺着软垫与引枕,她躺于榻上颇觉惬意,一旁的冰盆正传来丝丝凉意,两个女使正持团扇轻摇。
瓷碟中盛着葡萄,她拈起一枚放入檀口,清凉被勾入唇齿,榻旁的香炉正焚着檀香,几近昏昏欲睡时,玉盘谙响传至耳中。
“娘子,二门婆子回话了,世子意为,去厅内言谈一二。”
水断栩正支颐,闻言,蹶然而起,离榻时,匆匆取一葡萄吞下,临走前,竟险些忘拿了药囊。
“娘子,您……”
行至厅前,水断栩经玉盘提撕,才惊觉唇角溢出的微微葡萄露,连忙用罗帕擦拭着。
今日……怎么如此冒冒失失,倒全然不似自己了。
她踏入厅内,便见一屏风阻隔着,可屏风后却未勾勒中人影,连影影绰绰皆未。
见此情形,水断栩便以为是须自己静候片刻,世子还未至,便与玉盘同刘嬷嬷待着。
三人来此时,便是瞑色入楼,如今已然钟鸣漏尽,莫论祝见粼,连贴身长随都未见。
“娘子,我们可要……继续候着?”玉盘已有些许坐立不安,出声问询着。
“再等等。”
水断栩索性阖上眸,绞手再无他言,刻香燃着,时不时发出窸窣声,身旁二人见状,同样低眉不语,只一味地俟着跫音起。
“噔噔!”
“噔噔!”
“噔噔!”
良久,终至响起跫音,玉盘与刘嬷嬷不期而同地抬眸,眸中揣着希冀,盼着来者是世子。
再候下去,怕是真要望穿秋水了。可水断栩双眸却未睁开,正拊楹。
“扑通!”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呐!”
率先踏入厅内的并非祝见粼,而是前些时日随在他左右的小厮,如今何处还有往昔的趾高气扬之态?
入目襟裂带断,血染罗襦,眸光往上移,面容鼻青脸肿,一个人从气焰熏天到奄奄一息,哀号不已,不知是犯了何错。
刘嬷嬷到底是老成持重,见此情形仍旧低眉,向身后随之而来的祝见粼行万福礼,玉盘则还是碧玉年华,何来见过此场面?纵使在绽翩时亦未有,当即掩住口,竭力稳住心神,匆匆屈膝行礼着。
“老奴请世子爷安。”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
祝见粼不顾匍匐在地的小厮,从一旁走过,不沾染一丝小厮的哀号,径直走向水断栩身侧。
他蹲在身侧,将衣袂理了理,极尽不去触碰那小厮不断靠近的十指,继而仰首,眸光落在水断栩面颊上,纹丝不动。
“世子,小的真是无心之失……求您……饶小人一命罢……”
话音落,却无人应答,众人噤若寒蝉,自是无人为其出言求情。
可纵使方才多大动静,水断栩仍旧阖眸不顾,指尖轻敲着,发生“咚咚”声,竟成了厅内唯一之声响。
旁人屏息凝神,明知所见此情此景不合礼法,可眼前小厮便是活生生的前车之鉴,何人敢再僭越?勇夫招祸一理并非晦涩难懂。
“世子,您此举于理不合,您与水娘子应……应隔着屏风……还需呈报给夫人……”
可偏偏有自恃举足轻重之辈,世子院中的嬷嬷竟率先出言制止了,想来她之所以挺身而出,是因自己在府中下人里颇具人望,又因往日的祝见粼亦是好言好语,故她直言。
“嬷嬷应是全心全意念着国公府的罢?”
“回世子的话,老奴当是如此。”
嬷嬷未料及他会如此应答,便顺着祝见粼所言说下去,看自己并未受到怒气延及,不免沾沾自喜自己在府中分量。
“既当是如此,嬷嬷如今年老体衰,便去香火院里带发修行,权当为了国公府的福分,寄思──”
“是。”
说罢,一直在门外侍立一旁的长随──寄思,闻讯便招呼了俩女使,将方才出言嬷嬷拖拽下去。
“不──世子,老奴是国公府老人,可为针线嬷嬷来教习,世子您不可这么……唔……”
“多嘴。”
嬷嬷求情话语未落,便被寄思用一团衣物堵住口,可俩女使却迟迟未有动静。
“若是今日一事有旁人知晓,或者有流言歪曲什么,编造什么,这小厮的今日,便是你们明日,乃至更甚。”
“唔……唔……”
待吩咐一番后,嬷嬷身影才愈来愈远,拖拽声,呜咽声,终至不是只有指尖轻敲的咚咚声,几种声音杂糅在一起,还伴随着祝见粼的哕哕声。
“咳……咳咳……”
祝见粼自方才始,自始至终眸光便落在水断栩一人身上,纵使是警告嬷嬷之语亦然如此。
不知是因眸光注视,还是因哕哕声此起彼伏,水断栩终徐徐睁开双眸。
她平日双眸便是平静如水,波澜不惊,许是在与玉盘同处时,或是旁的情形下,双眸才如被掷了石子的湖面般,泛起阵阵涟漪。
此时这双眸睁开时,便如夏日中化解暑气的一块块冰,将厅内的焦灼化为乌有,化成水,流入众人心间。
“表兄今日如此大动干戈,所谓何事?”
开口携着淡然嘲讽,目移,与祝见粼四目相对,他的双眸中有道不明的情愫,似是期盼,又似是哀伤。
“我并不知晓你此时来,不然……我定不会让妹妹候我如此久,是这小厮假通传,我身子不适確……確令他处理此类事……咳咳咳……婆子误以为我应允,才……”
水断栩闻言秀眉微蹙,见众人皆低眉不语,她趁无人看见时,指尖攀上祝见粼的衣袖,轻轻叩在织金丝之处。
“你们……都先在外守着,咳……过会儿再……进来……”
“是!”
小厮被架着离开了屋子,连同众人。
待众人皆离去之时,水断栩缓缓起身,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香囊,启齿道。
“表兄既风寒未愈,合该在屋中好生养着身子,此时出了屋子吹了风,复受凉,怕是不好了。”
既他言之凿凿,小厮一事或许为真,自己却只欲将药囊递与,便拂袖离去。
可自己分明,是来送药来借此求和的,为何自己要如此行事?
“这药囊,表兄便收下,夜深了,若有何事,明日再说罢。”
逃避是水断栩三十六计中第一计,亦是计策中的上上策,算卦时的上上签,除此法,她几近鞭长莫及。
“妹妹可是要逃?妹妹许是足以再忍受,可我不能,未能适时解释,我心已难安,放河灯那晚是我冲动一走了之,未顾妹妹所想……可否宽容一回?容我说完?”
水断栩本欲转身离去,可回身一转之际,她便被祝见粼挡住了去路,眼前是宽厚的胸膛,身后是逃路,可她鬼使神差地未挪动分毫。
除玉盘,她头一回遇见如此炽热情感,这灼灼扑面而来,将她完完全全裹住,水断栩觉这心火炽然,自己竟陷入其中。
“好。”
她开口时,声音竟是意料之外的轻,魂驭形驰,回过神已然应下。
“妹妹可愿一同赏月?歇山顶上倒是好去处。”
祝见粼说罢,走向窗棂旁,下一瞬,便轻手轻脚翻窗而去,蹑足潜踪,随即从窗外探进脑袋,招呼着水断栩。
她见此情形只觉惊诧,可神夺其魄般,她亦走向窗棂旁,摄足屏息,继而翻窗而出。
“当心。”
话落,待水断栩稳稳落地后,才发现他悬着举起的双手。
“得罪了。”
只见祝见粼揽过她的腰肢,借力而行,几个起落后,衣袂随风而动,风铎作响,终是落在歇山顶处,月白风清,一钩残月悬于苍穹,二人身影处于月色下,落在飞檐上。
奇妙之感袭遍全身,水断栩不觉间面颊染上绯红,这触碰之感……竟是如此酥麻透骨。
二人竭力隐蔽些,恨不得匿于夜色,坐下后,水断栩望着月明星稀失神。
“砰!”
“砰!”
“砰!”
忽有烟火硕然绽放,犹如天女散花,五光十色,华光熠熠,顷刻之间照亮了水断栩的双眸。
犹如一汪死水中,绽放出绚丽来,烟火肆意闯进她的双眸,烟火不息,光亮未止。
待烟火燃尽后,水断栩转首,恰与祝见粼眸光相撞,他唇角携着淡淡笑意,笑起来眉眼弯弯,似天上的月牙,皎洁不容亵渎。
“想来上回烟火并未予妹妹忻愉,不知此回烟火,妹妹可还称心满意?”
闻他所言,水断栩眸光沉沉,良久,唇角微微扬起,她才启齿道。
“自是十分欢喜。”
“妹妹既眉展,可允我言说一二?”
闻言,水断栩颔首,权当应允,祝见粼遂开口道。
“妹妹仗义执言,为兄是真的欣慰,可一闻妹妹当时振衣而出,担忧亦有,那夜我应与你讲明了些,可回府便着了风寒,适才未及时去解释一二,烦妹妹为之忧心。”
“那小厮不仅是假通传,还盗窃府中财物,是以两罪并罚,才有他今日之模样。”
“若是妹妹怒气仍未消,我在此作揖赔罪,还望妹妹海涵。”
说罢,气韵陷入寂然,连同瑟瑟的风,皆在等候水断栩开口。
她先是制止祝见粼行揖礼,少顷,才启齿道。
“好是一堂和气,胜十分春色。”【注1】
【注1】:出自管鉴《好事近·为妻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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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互诉衷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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