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静得几乎能听见树枝摇晃的响动声。孙又披着件外套走着，越走越觉得阴冷。
“林老二，出来，别在家装死！”孙又停在林老二家门前，一边不耐烦地敲了敲门，一边用手捂着鼻子骂道：“该死，怎么这么臭。”
他敲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应门，孙又心里犯嘀咕，这林老二不知道整天憋在家里干了什么，周边的邻居都被他家散发的味道熏得难以下咽，他这才出来打探打探情况。
孙又敲到后面，可一直无人回应，他堵着鼻子也快被这味道逼得窒息，于是不管里面有没有人，直接用身体撞开了原本就不大结实的小木门。
门刚一开，孙又还欲说些什么，他刚张开嘴，就被屋子里的景象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直直瞪着屋子里面，哆哆嗦嗦地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孙又冷汗直冒，浑身僵住不敢动弹，在那坐了约莫两息才一瞬间清醒，尖喊着半蹭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
***
“楚烬明，你可知罪？”
押送兵推搡着将楚烬明逼进台上，不等他作何反应，跪在侧旁的楚豪雄呸一声讥笑，一口吐在了押送兵脸上。二人如今身上青青紫紫大小伤痕，几乎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明显受过严重刑罚，那押送兵却被他吓得一抖，捏在手心的铁链也随之而落。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不等他人反应，楚豪雄冷笑一声，似乎半点没有受到这些天的严刑拷打所影响，双眼仍旧锐利有神，他将目光直直地射向台上问话之人，虽然如今跪在堂中，后背却依然挺得笔直。
“午时已到——”
楚烬明披头散发地跪倒在台前，背上插着块木牌，木屑刺破皮肉，鲜血贴着额角跟身体缓缓淌下，几乎快要流干，额头上一片扎眼的鲜红蒙盖住了他的视野，他只觉得头痛欲绝，浑身如同刀割般难忍，几乎要将他撕裂。
大魏旗帜在空中随风作响，被刺眼的赤日映得火红。他闻声抬头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早已喊得干裂，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人的叫骂声和叫好声连成一片，楚豪雄跪在他身旁，眼神漠然讥讽，对周遭的声音毫不关心。
“——斩！”
刀起刀落。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涌而出，飞溅到四处，楚烬明望着脚边，恍惚之际，有什么流到了他的脚前。
不！！
楚烬明顿时睁开双眼，他猛地惊坐起身，不知何时已汗流浃背。风掠过窗前，楚烬明半撑着前额倚坐上床榻。烛灯之下，墙面静静地映出一道身影。
他胸前上下起伏，心中骤然翻起了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回神，靠在床头坐了良久，才将心绪逐渐平息。
他起身朝窗外望去，东方欲晓，白日已到。
近日长乐坊这几条街上的案子接连不断，来调查的官老爷接二连三地登门拜访，那犯人却至今未捕，一时间闹得城里人心惶惶。
长乐坊位在京城的老城区中，早在前朝之时就已存在百来个年头，这两年很少再出现新面孔，外加这片地方本就不大，数起来总共没几个胡同，街坊间早就混了个脸熟。
巷子里头出了人命的消息传出来还没多久，便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就连平日里三两聚堆的，此时见天色微暗也不敢耽搁，生怕自己不小心就成了下一个刀下亡魂。
这事在坊间越传越旺，不过几日的功夫就有朝着京城十大离奇传说方向发展的趋势，兴许是传得旺了，连带着京城其他地方的人也开始跟着打听，转眼间这一带就被传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阎王殿，据说长乐坊三个字一出，能连着吓哭无数家不听话的熊孩子。
此时晌午刚过，云雾浅浅搭在日头跟前，偶尔几缕微风拂过，倒也算不上炎热。
崔源安急着赶路，大步向街头走去，他心下正惦记着事，有点魂不守舍，脸侧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看上去有几分匆忙。他正走着，忽然听见有人似乎招呼着他。
“哟，这不是崔大人么？”
只见对面悠悠走来一个青年男子，一头黑发被他随意绾起，行走间打在快要及地的黑袍，袍上还绣着两道暗暗发闪的纹路，不经意间透露出几分低调的贵气。男子腰间还别着个带着吊穗的小巧玉佩，倒是给人平添了几许少年郎的朝气。
楚烬明走到人跟前，语气有几分调侃：“不知尚书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大清早在街上闲晃，今日没当值？”
“督查大人。”崔源安一见是楚烬明，顿时没收住表情，面上带着些微妙的尴尬，脚步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崔源安明显不想同他周旋，只呵呵两声扯着头皮笑道：“有点急事。”
“哦？”楚烬明挑眉，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崔源安，方才不紧不慢地打趣道：“是什么事让我们崔大人如此风尘仆仆，就连袖子沾上墨汁都不曾注意？”
崔源安低头一看，发现果真如楚烬明所说，那几滴墨汁浸透了他袖衫上的一角，在他一身雪白之中染得格外显眼。
崔源安悄悄捏了把汗，他捋了捋染上墨汁的袖子，也没解释什么，只道：“家事，家事…”他不愿多说，应付两声，话风一转道：“没想到能在这碰到督查大人，不知今日吹的是什么风，怎么把您给吹到这来了？”
崔源安问得隐晦，楚烬明如今身份特殊，前脚带兵打了胜仗归来，原本正是该庆功奖赏的喜事，可皇上借这功夫将他留在京内，在归京当日夺了他的兵权，不顾众臣反对，当场改设他为御史督查官，将他从武职调到如今的文职之下，还顺带免了他的早朝。
这职位虽是二品大官，但因为性质特殊，一旦沾上实权就变了味，常年来几乎都是闲置，皇帝不敢放权，只准他视察监督众臣工作，听着牛逼轰轰，实际上只占了个名头，没有什么实权，楚烬明就算翻了天，也顶天就是个满大街巡游的，是个名副其实白拿银子的散官。
此事一出，打了个众臣一个措手不及，如今每个阵营各怀鬼胎，突然冒出个年轻的武夫当头，一个个的都不大服气，背后对他议论纷纷。众人知道这职位有名无实，哪方都兴起几分拿捏的心思，可楚家家大业大，轻易无人敢惹，皇上夺回兵权后又没了动作，众臣一时拿捏不准，便干脆都当起了缩头乌龟，暗中等着哪个出头鸟出头。
“闲来无事，随便出来逛逛。不过…”楚烬明笑了笑，顿了一下，道：“我听闻长乐坊近日似乎不太安宁，崔大人住在这附近，对此可有何高见？”
“这…”崔源安呵呵干笑两声，不愿做这出头鸟，只觉有点嘴巴发干，实在不知说点什么，毫不犹豫地把这麻烦推了出去：“督查大人要是好奇，不如问问大理寺的陈大人？他现在被派去审理此案，没准已经查出了什么内情。若我没记错的话，前阵子那件命案的现场就在前边左拐隔壁那条街上。”
天色还亮，道路两旁的吆喝声不断，与成群的人海融为一体。
楚烬明告别了崔源安后，径直朝崔源安所指的方向走去，他方才回京，本就整日无事，一听城里出了这档子事，瞌睡也跟着散了个精光。
树影打在地上，楚烬明无声踏过，他拐了个弯走进小巷，喧闹逐渐消失，树枝摇曳，在空中划出轻微的声响。野猫静静伏趴在墙上，见到来人也不挪窝，默默注视着楚烬明离去。
他走到先前出事的那间房前，围观的人群早就散去，前来查案的官员也已经撤离，只剩一间破旧的屋子，房门因年久失修而关不严实，风一吹过，还发出嘎吱的声响，打眼一看怪有几分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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