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拂下来的灰也不过两阵，在石头把目光凝聚之后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迅速消匿了
可石头没有看花眼，那双人床上忽然干净了些许的一块地方就是罪证，接二连三的异常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石头有点好笑地哼了声，颇有些想劝这玩意别那么小心翼翼，大可以直接帮他把这床清干净，让他晚上有个活人装死的地方
如果再贴心一点，小菜也可以给他做上那么几份
石头的嘴唇勾着，眼中却不见笑意
似乎能察觉到石头绷紧的神经，房间没有再出现什么小动作
没有再捕捉到不该有的动静，石头也就没再盯着房间后半边，目光就近落在了身旁这张不到他腰的矮柜子上，那上头杂物零散，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压我我压你
他挪出一本压在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下面的‘千层’，是一本巴掌大的破皮本子，因为大半封面被挡着，没有脏到叫人发指的程度，只有侧边那一圈戴了一圈‘毛披’
东西和人一样，几十年不动别说中不中用，留不留得个全尸都很难说，石头翻开这本千层的时候可谓是抢银行不落下指纹一般小心，生怕自己哪个指关节给这本子分了个尸
屋里虽然不是漆黑一片，但也不是就着那么点月光的反射就可以看清的程度
石头挪步靠在了窗子边，开始与这个河景房和解，挨着窗子看起这本老古董来
但这老古董的还原难度显然超出石头的预计，除了下一秒就要粉身碎骨的纸张脆度，大半的页面全部紧紧黏连在了一起，不伤害古董本身的前提下能看到的字就在第一面那么寥寥几个，借着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月光能看到的或蓝或黑的奇丑字迹
老爸 老妈 老子
石头闷笑两声，他从口袋摸出那张盗用他帅脸的照片，与‘老子’上下对齐，自得自乐地问：“是你吧，天才？”
幼稚的笔触，散漫的态度，石头都能想象出半大孩子趴在当书桌用的柜子上，撅着个脸蛋在皮本子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了，他的手指轻轻擦过脆的不能再脆的纸张，就要合上的下一秒，被微弱的自然光照亮的房间倏然炸开一团淡蓝色荧光
【已触发情景碎片】
透明蓝的电子亚克力板弹出不到两秒，在石头眼前缩成一条线消失了
而房间里阳光充足，外面是个很好的日头，晒了半个早上的河水裹着人最舒服，但不被允许出去玩，只能乖乖读书的石头坐在硬邦邦的矮凳子上趴着柜子在小皮本子上写写画画
即便是用着小孩子的手，石头也写不出来那样奇丑的字迹，一眼掌过去即便离散了些，也可以窥见成年人的笔锋
写完了原来本子上的一行字，石头龇牙笑了一下，又捏着笔补了一行
考林绝学——七百分只是翻开这本书的门槛
仰着头咯咯咯地笑了一阵，石头的小胖手呲溜转了个笔，失去支撑的水笔旋转两周后自由摔出去了一米远，和靠墙面摆着的小镜子撞到了一起
石头稍稍抬起屁股，伸长了手一捞，把炫技失败的水笔抓回了手上
门外传来脚步声，石头一点都不慌张，像是熟悉了这种战前准备状态，把小皮本子一合开始闭着眼睛晃着脑袋背诗选
门打开，‘嘎啦’一声，带着农村大锅里的籽油和着些许土腥味的蔬菜暴力糅合出来的香气的妇人第一时间看向了被她严令坐在小板凳上好好读书的儿子
孩子嘴里咿呀的字句她听不懂，但她认为这就是在读书了，在做应当做的事了，于是被柴火和蒸汽熏得宣红的脸露出一个释然一切苦累的笑来
“好，在这好好读书啊，马上就出来吃饭。”
石头装作百忙之间抽个空点头的样子，等到妇人出去了，他霎时睁开眼睛，摸了摸因为这股饭菜香而激起馋虫的肚子
怎么来这就会饿呢？
到中午吃饭的点了，他当然会饿
他怎么来这的？
他早上起床后就没出去过
房间怎么忽然那么干净？
他妈看不得有一点脏
他哪来的妈啊……
看着落在皮本子第一面的字迹，石头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翻页的手都透露着敷衍，但这本皮本子除了第一面他的大作，并没有其他的笔记
于是把皮本子推去一边，他开始作弄这柜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东西，还真叫他在犄角旮旯里翻出一张折成指甲盖大小的试卷
展开来，铺平了，已经不鲜艳的分数踩在姓名栏旁边
谢磐——32
石头腾地站起来
你将会为你把谢磐这个名字和32这个分数放在一起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妇人看到刚才还在房间里乖乖读书的儿子忽然跑来了灶房，还贴心地半蹲下来帮她看灶膛里的火
看着印着连四舍五入的边都挨不上的分数消失在一片火光中，石头抬起脸甜甜地笑，“背书好难啊，好饿好饿。”
妇人是心疼自己儿子的，也不计较没看多久书就跑出来的行为，只是叫他离灶膛远些，别被火燎着了
于是顺利秒掉伪黑历史的石头应声离开了灶房，也并没有安生地回到屋子里，而是不安分地往大门外走去
北墙的石桌上好大一个缸，盛满了清水，像是方便人取用，石头略过这个很想再踩两脚的石桌，径直离开了门
工装蓝的铁门外，只见那些无甚差别的农家院和彼此隔开的小巷，或许是用中饭的时间，人迹隐匿在炊烟袅娜里，怎么看怎么田园诗歌
也根本不是他记忆中河西边的样子
早看到所谓‘母亲’的那一刻彻底清醒过来的石头想到系统所谓的情景碎片，但他有现在想证明的事，于是也不急着琢磨字眼，顺着眼前最近的一条巷子窜走了
这个村子人口不多，很快就跑出了被房屋环绕的中心，绕到了村子的边缘，石头顺着边缘往前走，在挨边过了好几排院落之后，他站在了刚进村子时他们一行人站的地方
手边就是蜿蜒向前的河堤，而他在河西称之为‘家’的院子里一闭眼一睁眼，从河东边装潢无二差别的‘家’走出来了
石头想到小荷趴在墙头对他说的话，抬脚往那片横亘两村之间的河流走
杂草堤、水磨石、来往不复的浅绿的河流，还有那座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的石桥，和他看到的一模一样
只是隔岸不再有被丛生的杂草切割的破碎的红墙乌瓦，而是顺着坡度高矮不齐的菜畦和插着几只破烂塑料花的冒尖的土堆
石头看着那些个小土包，明白那位嘴里喊着廿廿的老人家眼里的河西边是什么意思了，真就是字面意义的死人待的地方
石头踩着河东边堤岸看起来不怎么湿滑的地方，一点一点靠近浅绿的河水，站在了他捞起了年轻版大帅的地方，甚至不怕死地蹲了下去
于是他终于能看见，当时将那个孩子扯进河水里的凶手，就那么伸出了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他
河水是天然的滤镜，把中年人脸上的沟壑显得柔和了不少，凭空年轻了几岁，可相由心生，杀人犯带着凶狠恶意的脸，让脸上每一处被水波漾过的褶皱都像一把捅过人体柔软部位的刀子，牙齿咬着，露在得逞后展开的嘴唇外，看见无辜的羊流干了血，猎人为血腥的丰收止不住地喜悦
石头没有反抗，他看着这个见了第一面之后就把他们一群人送进水里的大叔，在正面砸进水里的那一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栽进水里的窒息感不翼而飞，石头发现这一次落水远不如第一次真实，没有呛水、没有窒息、没有死亡逼近的阴影
甚至凶手将他拉下水之后也不急着将他沉底，而是看着他在河水中翻滚挣扎，然后停止动作，就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手法
石头正要扭身去看看那位潜着水还一边下毒手的大叔，可水面“扑通”一声响，一股强大的抓力落在了他胸前
“哗”一声，他从水里被人拎起来到对上一双陌生又不陌生、熟悉却不熟悉的冒火的眼睛时，石头居然还笑得出来
“老爸，再爱我一次？”
一辈子没被人提着耳朵的石头歪斜着身子跟着怒火三丈的农夫，脚步凌乱地穿街过巷回到了熟悉的工装蓝大门
农夫另一只手上还提着铁锹和镐子，农具头上还带着新鲜的泥土，进了工装蓝的门，他比这两把铁疙瘩还更早一步被农夫丢在地上
可见是气狠了
石头刚站稳，就被跑过来的妇人抓着手踢了一脚屁股
这一脚提醒了石头，之前在院子里鬼一样伸手扶他屁股的保准是这便宜爸妈了
“跟你说了多少次！是不是和你说过不要去河边！不准玩水！”
“你是不是要死啊！不想活了是吧小兔崽子！你想死老子一镐子弄死你干脆！”
“你不要命了！叫你不要干的事你偏要干！小畜生是不是吃饱了你啊！”
男女混合双骂之下，石头一声不吭，低着头做出认错的样子，看着地面的眼神却和认错一点关系没有，他脑子飞快地思索、联系
这场讨伐直到石头被催着去换了一身衣服，坐在已经摆好了热腾腾饭菜的桌子边时也没有停止，他也不想和两双正在挑他刺继续开口教训他的眼睛对上，闷头拿筷子夹菜吃饭
该想想怎么离开这里
吃完饭之后表明自己要考取高校决心的石头堵住了正要朝他继续发射爱之深、责之切的子弹的嘴，迅速溜进了书房与起居室为一体的侧间
皮本子面朝下还蒙在桌子上，石头拿起来一看，依旧是自己的字迹，只是没有那张照片
可是很显然写下这行字的自己和那张照片上的自己不是同一个年纪，难不成他还得在这里玩自我养成么？
触发情景碎片之前，他只干了两件事，拿照片，看本子
照片早在他抖那件古董大衣的时候就被他从头到脚嘲笑了一遍，只有这本皮本子有可能是触发的契机
那么照片和本子，这两者之间特殊的区别是什么？
夫妇俩还在桌上吃饭，他们一个大早去了田地上干活，一个在家里操持大小家务，又因为孩子落水惊了一跳，正是肚里空空饿的发昏，夫妻俩把肚子甜了个饱，才慢下来缓缓喝着茶水
看着合上的木门，对孩子这么主动学习还有些安慰，这种想法还没过多久，自家孩子就猴一样窜了出来
这兔崽子
孩子倒也聪明，上来搂住了刚要放下茶碗说教的父亲的腰，“老爸，有个作业好难啊，要我写最爱的人，但是我爱你们两个诶，写爸爸还是妈妈啊？”
这版大胆表白的话正是这些不吝啬行动却总艰涩出声的奉献型父母所扛不住的杀招，被孩子抱住的父亲抿了抿嘴吧，往嘴里扒了伴着一根菜的米饭
“那就写俩个！”
被孩子用期待眼神看着的母亲不自觉露出笑来，“写你爸，你爸扛起了整个家。”
父亲很快补足，“没有你妈，咱们能有一口热饭吃？你得去垃圾堆里捡垃圾吃，还想要干净衣服穿？你在家要好好听你妈的话知不知道，少往外跑！”
孩子乖巧点头，又从父亲腰间歪头问：“老妈做的饭是最香的！我和熊猫说了好多次了，他超级想来我们家吃饭呢！”
母亲拿筷子指了孩子一下，教训他：“天天叫人家小名，人家听到不生气啊。”
小时候也没少干这事的父亲呼噜了一下孩子的脑袋，“你也少吹牛，家里有啥好吃的，就这么些地里的东西，还天天往外说。”
孩子嘻嘻笑一声，“那我今天就是想去河边砸鱼，摸点虾，吃点新鲜的嘛，不下心滑溜了一下，而且我会游泳啊。”
“不过老爸你怎么就知道我在河边啊？我还没抓到那条大鱼，就被你捞出来了，你来得好快。”
刚熄灭不久的引线再次被点燃，这次父母俩没想让孩子瞎混过去，父亲大掌把孩子拉倒两人中间的长凳上坐着
父亲表情严肃，“石头，我告诉你，以后不论有谁要你去河边，你都绝对不准去，听到没有？下次再看到，我把你的腿打断！”
母亲也严声厉色，“好好听着！待在家好好读书！出门就跟着我，不准和其他大人说话！不要听他们瞎说！不准和他们站在一起！”
孩子睁着眼睛，懵懂地问：“谁瞎说啊？那个开三轮车的叔叔么？”
“是他！”母亲一瞬间发出尖利的声音，“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他是不是带你去的河边！是不是！是不是他害得你！”
父亲抓紧了孩子的双臂，“谢磐！我告诉你！你不准再和那个人见面！他的话你一句都不要听！你以后就待在家里！好好读书！”
孩子答应的很利索，像是因为父母的反应明白了什么，“我之后，一定会在读书的年纪好好读书，绝对不去见那个大叔，不和他说话。”
“老爸老妈，你们放心。”
孩子重复着这几句话安慰着他们
父母的情绪总算稍微稳定了下来，孩子也很乖地回到了读书的房间里
石头把放在自己裤子松紧带里的本子拿出来，翻到落下自己的第一面，寥寥添了几笔
我最爱的人——戴迪忙米
笔刚脱手的那一刻，石头毫不犹豫，扯住第一面用力
嘶啦——
【情景碎片已耗尽，等待系统回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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