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倒了一盆又一盆，固定四肢，缠好纱布，二人忙活到傍晚，总算将昏迷之人全身收拾干净。
“幸好师父留了众多药材。”云苏木抬手抹去额上汗珠，“老木，这回真的谢谢你啊。酒拿上，回面铺好好休息吧。”
同老木告别后，屋内又只剩下他和念昭二人。
云苏木俯身凝视世子的面孔。绷带边缘处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竟让他有一瞬间不敢确认这是几个月前在江南酒馆遇见的少年。
“我知道你醒了。”苏木平静地说，“如果你能听见我说话，就动动手指。”
手指处的纱布轻轻颤抖了一下。
重伤之人的头微微动了动，似乎努力想睁开眼睛，看清恩人的模样，却最终没能做到。
“我不仅擅入王府，害你沦落至此，还刺杀了你父亲。”云苏木继续说，“希望你不要恨我。”
床上的人再没有动弹。云苏木等了良久，见两行泪水忽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少年微微张开嘴唇，云苏木忙俯身将耳朵凑近，才能勉强听清那气若游丝的呼唤：
“蜡……烛……”
苏木愣住了。
他以为这人苏醒之后，开口第一句会呻吟，会感激，会讨水讨食讨衣物，却没料到少年所求不过是一根蜡烛。
他忙起身点起烛台。
火光在那人惨白的脸上投下光影。他许是在黑暗中待得久了，曾无数次向折磨他的人乞求这一点点火苗，此时此刻，隔着眼皮感受到这真真切切的烛光，竟挣扎着想要抬起手，去触碰火焰。
云苏木握住他的手指，放回被窝里：“好好休养。”
“今念昭，我是云苏木，这里是我家。请放心，它不会熄灭，我会坐在床沿陪着你。”
……
云苏木守着世子，竟是到凌晨才有了困意。他答应陪念昭熬过今夜，于是干脆化回狐狸，小心翼翼地蜷在对方腰侧睡去。
早上醒来时苏木便觉暖和，直到睁眼才意识到半个狐狸身子都被人用被子一角盖住，缠着纱布的手轻轻搭在它的颈侧。
云苏木心里一动，紧接着却觉得好笑。他摇身变回人形：“世子，我是妖狐，并不怕冷。”
床上的人微微睁开眼睛。
终是看清了烛台和恩人模样，念昭心中宽慰，没有力气说话，只是抿嘴微笑。
云苏木帮他掖好被角后，出门买早餐。谁知老木比他还热心，一见面就拉着他追问半妖的情况。
“待会儿你跟我回家看看。”云苏木回答，“给我盛碗面汤。那孩子的胃被人打坏了，这段时间除了汤药，估计吃不了别的东西。”
面铺里的人又开始了议论。苏木趁着老木转身忙活的功夫，搬了把椅子，坐下来专心听食客们谈天。
“……小木，面煮好了，我已托王大娘帮我照看店铺，我们走吧。”
云苏木应了一声，问道：“老木，他们说的那妖王槐晚究竟是何人物？我游历江南数十年，从未听师父提起过。”
“槐晚是端王身边的人。这猫妖王将近两千岁，妖力强大，以少年容貌行于人间，手下妖鬼却皆是苍澜军精锐。”
“如今端王遇刺，溟水政局动荡，只怕他心中也不痛快。”老木说，“……反正绝非好惹的家伙，你千万别去招惹。”
云苏木感叹道：“有些小妖年纪大了，可以仗着妖力混成王府亲信；你我虽是鬼族，却只能当一个小小的生意人。”
“有啥可抱怨的！这样日子才能过得舒坦……到你家了，我先去看看那半妖。”
念昭听见有人进来，远远望去并无反应，等二人走近了，苏木才发现他正弯着眉眼笑。
苏木见他相较前一日清醒了许多，遂俯下身问：“我是谁？”
“云、公子……”
苏木欣然。
念昭蹙起眉，有些艰难地尝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段时日、没人、……”
他痛苦地喘出一口气，闭了闭眼。苏木和老木对视一眼，本想让他别再勉强，却又听念昭重新开口说道：
“没人来找、公子、麻烦吧……？”
“没有。我是鬼族，普通人类抓不住我。”苏木说，“是我害你被折磨成这个样子。”
今念昭想说不必自责，就算他不潜入王府，父王也会找别的理由虐待自己。
这么长一句话，说下来要许久，因而他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明白。”苏木平静道，“所以我干脆杀了他。这个人类并非你亲生父亲。令尊是一只妖，而你是半妖。”
老木登时瞪大眼睛：“你、你你你是凶手——”
苏木慌忙捂住他的嘴：“吵吵什么，别被巡街的人听了去。”
念昭虚弱地笑着，老木忙上前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苏木“啧”了一声，不耐烦地将老木从地上拽起，压低声音斥责：“我都说不是亲生的了，你难不成想让外面的官兵把他带回王府吗？！”
老木嘟囔了一句：“这端王府的人，你我哪里得罪的起……也不怕给汀水街带来麻烦。”
苏木白他一眼：“胆小怕事。”
他说着转向念昭：“听着，今公子，你多大了？”
“二、十”
云苏木扬起了眉毛。他属实没料到对方已经成年。
见念昭询问般看向自己，苏木忍不住想逗逗他，于是笑了笑道：“我已化形数十年，自然比你年长。”
“你以后别叫云公子了，叫我哥哥，明白吗？”
“哥、哥”
苏木一愣。
小屁孩，还真乖巧。
老木本来还心存疑虑，此刻在一旁憋笑憋得浑身发抖。云苏木见状，一脚踹向他的屁股：“笑什么。别杵在那里，把面汤喂给人家喝。”
老木连连躲闪，嘴里还不忘警告道：“云苏木，小心我让陆远宁打你板子。”
云苏木听了这话，狠狠瞪他几眼，却不敢再打人。
床上今念昭静静听着二人争吵，微微合起了眼，似乎又要睡去。
老木见了，便让苏木去厨房熬药，而自己则趁着小孩意识还算清醒，在床沿坐下喂他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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