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
“木记面铺”的幌子是块粗布，用褪色的朱笔写着“刀削面”三个大字，边角已磨出毛边，却不妨碍它在暮色里晃出烟火气。
这家店开了二十余年，至今仍是汀水街第一面铺。这样小一条街，大家早已混熟了面孔，面铺里坐着的也大多是熟人，很快就凑成一桌，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角落处坐着一名白衣少年。此人不过十**岁年纪，正独自吃面，墨发束起，额前一溜蓬松的刘海，愈发显得眉眼清秀，温柔洒脱。
然而他并非规规矩矩地坐着，却是屈着腿踩在凳沿，整个人团成猫似的蹲在椅上，端起海碗“呼噜噜”喝汤。
少年这副模样很快便吸引了旁人：“哟，云公子！”
“嗯。”
“今儿你师父没来？”那人拉了椅子，坐在对面。
“我师父去溟水了。”云苏木将碗沿重重磕在桌上，用袖子擦了擦嘴道，“要是他进门，看见我吃面这副德性，估计免不了一顿好打。”
“如今师父好不容易不在，我可要放肆一回。”
那客人听了，笑嘻嘻地抱拳：“那今日就不奉陪了，等你师父哪天回汀水街，我请你师徒俩喝酒！”
客人走后，苏木仍是埋头吃面。他眼皮子都不曾抬一回，却是把中央那一桌人的谈话悄悄记在心里。
“……如今端王遇刺，世子不知去向，也不知这苍澜政权将交由谁掌控。在南方，势力能与端王匹敌的，怕是只有妖猫族了吧？”
“妖王吗？有意思。如今政权分裂，天下三分——雍朔王军有厉鬼精锐，襄汉有水鬼大军，皆深受信赖，手握兵权，这也没见他们妖鬼族有人敢造反啊。”
“依我看，还是得等王族先找到世子。”
“别提了——”说话的人压低声音，“你没听说吗？那世子啊，并非端王亲生！都说王后高贵贞洁，竟和王府外一野村夫私通，诞下这孽种，在王府那是……啧啧，受尽折磨啊。”
“此话怎讲？”
“这段时日，世子下了趟江南，反将一名贼人引进王府。端王为了查清此人身份，对世子用刑，可是他……死活不说啊！”
“反正也不是亲生的，干脆囚在屋子里日夜折磨逼供，杖刑鞭打，夹棍烙刑都用上了，锁骨处的琵琶骨被铁钩穿透……愣是熬了一个多月没松口。”
“如今世子被人救走，救他的人手段狠辣，端王死得蹊跷，连侍卫都没见着人影，指不定就是妖族或者鬼族下的手……”
云苏木的眸子微微一沉。
他放下面碗，扯着嗓子喊道：“老木！”
“来了来了——”
面铺老板大汗淋漓地跑来：“小木公子，可是带了好酒？”
云苏木似笑非笑，冲他勾勾手指：“酒没有，秘密倒是有一个。耳朵凑过来。”
老木茫然地迎上前。苏木压低声音道：“方才那张叔，忘了付钱，吃完面直接走了。”
老木呆了一瞬，猛得一拍脑袋：“哎呦——瞧我这记性！没事没事没事，下回让他补上……说正事吧。”
“你不是会医术吗？”云苏木小声道，“我最近捡了个男孩回家，伤得很重，我无法保证他能活命。”
“可是你看，我捡都捡了，总不能扔出去，但是让他死在家中又太晦气……干脆好人做到底，过来请你搭把手。你若是答应，下回我多给你带两坛酒。”
“人类男孩？为何不送医馆？”
云苏木摇头：“是半妖。”
老木闻言，沉默了一瞬，苦笑道：“小木啊，你我都是化形不过几十年的年轻鬼妖……你是狐鬼还好点，我一只墓鬼就是一废物——你难道指望我给那半妖托梦吗？还是等你师父吧！”
云苏木笑了笑，眉眼弯弯，蹲在椅子上抱拳：“我云苏木难得做件好事，学你老木行善积德，你就随我回家看看吧。您若是答应，酒想要多少有多少。”
……
云苏木并非有钱之人，平日里是穿着白衣的翩翩公子，家中却装饰简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酒香。
老木随苏木走向里屋。刚踏进门，他便掩鼻皱眉：“好重的血腥味。”
云苏木没有搭理他，沉默地注视榻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过了许久才上前查看。
袖口中伸出纤长的手指，探向脉搏。云苏木松了口气：“还活着。”
回头看向老木，后者果然满目难以置信。
这人还是个少年，出奇的瘦，脸比寻常人要小一圈。
云苏木显然不知道如何为他清洗，因此仍是刚救回来时蓬头垢面的憔悴模样，只是简单擦去了血污，在额头上、断裂的鼻梁处都缠了纱布，脖子也用绷带固定好。
伤口往外渗着血，已经将纱布完全染红。
这人手脚皆是姿势变扭，估计被人打断了四肢，手指也断了好几根。
遭受如此残酷折磨，此刻却是静静地合着眼，眉目安详。
云苏木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见他嘴唇干裂，便又喂他喝了几口水。
少年仍是合着眼，手指却微微动了动。
云苏木见状，握住了他的手，温柔道：“别害怕，我找了医术更好的人来救你。处理伤口的过程可能会很痛苦，但不会比你受刑的时候更难熬。”
他站起身，回头看向老木，神色突然变得冷峻，不容置疑道：“老木，开始吧。”
“这、这这……”老木声音颤抖，“造孽啊！年纪轻轻被折磨成这样，平凡人怎么可能……云苏木，你实话告诉我，此人究竟是何身份？”
苏木只是垂眸沉默，不再言语。
老木咬咬牙，把心一横道：“罢了，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只是这半妖伤得太重，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救活。小木，帮我打盆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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