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复归不能确定她对未来的野心是正确的,但她知道自己渴望当初所见的、像钱鑫那样被人团团包围、在人群中心的生活。
或许那样的生活未必能带来一个好的下场,可她就是想要。
她是在外面的世界长大的,即使知道如今怀山州的清闲日子最难得,也忍不住想要去过一过被人吹捧、踩在人上的日子。
这是贪婪吗?
尤复归拿不准,所以她去问了钱蔺。
钱蔺也不能答。
钱蔺自己也是迟早要回到宫城的,她预定要在皇帝脚下的太医署完成课业,好继承钱鑫的声名。她自己也放不下功名利禄,又怎么可能去劝说尤复归呢?
但是,钱蔺也不能说做吴王的养女一定是好事一桩。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吴王自己说贬谪就贬谪了,吴王是天潢贵胄,再如何也性命无忧。可她们不是。
她们只是林中一木、沧海一粟。
两人约定,暂时不告诉旁人,就连钱鑫也不透露。
多亏秦王那头口风很紧,半点风声也没有漏出来,尤复归照常起居生活。年前,她回到母亲生长的么些县待了好一段时日,很是安逸。
都说人生最难得是清闲,在这里是最能印证的。
尤复归不必担忧未来、无所谓婚假、就连明日的餐饭都懒得去思考,只需要过当下的每一刻。
这里没有人急急切切地追在背后,也没有人拿条条框框的东西圈住她。
这片土地上的赋税本就不高,吴王来后更是全部免除了。富有富过法、穷有穷过法,靠上吃山、靠水吃水,一般人家轻易是饿不着的,除了田地上的活计,其他的繁杂事每旬抽出大概十个时辰就能处理得妥妥帖帖。
食物起居是一家人共享,而剩下的时日全部都归个人所有,尤复归住进了当年母亲所住的小楼,饮食简单,生活安然。
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时间一长,人自然而然就平静了。
作为刚刚回家的女儿,家人非常体谅她,即使语言上不通,也尽量通过肢体宽慰。家里的男人一向不管家,不管家就多出许多空闲,阿乌就带着尤复归四处玩耍,带她上山望景、下河捉鱼,像带女儿一样和她玩耍。
阿布纳是最精通官话的人了,细致地向她介绍么些人的风俗习惯,一边说又一边告诉她:“这些习惯你不必一定要遵守,我们长长久久这么做,才有这样的习惯。但你在外面长久,不习惯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会想知道。”
为了迎接尤复归在家里的第一个年,林家上下忙了好一通,就连林听云也照样被使唤,大包小包带了不少外头惯用的年礼回家。
她们都知道,尤复归从外归来的孩子,但绝不因此轻视她、也不会异样地看待她,或许是从阿布纳口中听说来什么,大家连她地过往也很少过问,热情地邀请她一起出去玩。
无论是白日地活动、还是夜晚地舞乐,她们都乐得邀请,这里也没有什么宵禁的习惯,外来人少,夜不闭户都是常事。
尤复归什么都去参与了,不多去,她最爱地还是留在阿布纳身边,看她孕期一天多顿的吃喝,观察么些人对孕妇的照料。
通过这些,尤复归好像又一次回到母亲身边,感受母亲对孩子的珍惜和祝福,心底泛泛苦味里生出一丝丝甜。
年关一过,尤复归和林将军一起返回,阿布纳准备留在家里待产,没有同行。这边路不算平坦,因此林将军带着十来个卫士骑行。
尤复归作为小队伍里唯一一个从没接触过马匹的孩子,被林将军一把抱起放到马鞍上坐好。
林将军再翻身上马坐在尤复归身后,宽厚的臂膀将尤复归整个人拦在怀里,说话时候脸颊贴着尤复归的额侧:“准备好了?我们这就回去了。”
尤复归呆呆地仍由林将军动作,说不上来是激动还是什么,兴奋地满脸红光:“那就走吧。”
见尤复归情状,其她卫士笑道:“这才有个孩子模样嘛。”
林将军年近六十,可谓是老当益壮,策马扬鞭半点不输手下地年轻卫士,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稳稳当当地还把尤复归抱下马。
尤复归一路行来,为着不吃风沙,没多说一句话,下马了不等她出言感谢,就被林将军拦了。
林将军说:“孩子就是孩子,没什么好客气的。”
卫士们嘻嘻哈哈:“我们林大将军带孩子带惯了,没事的。”
*
尤复归再见到钱蔺,关起门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打算把秦王说的那件事答应下来。”
钱蔺没有问尤复归因何下定决心,只是点点头:“那我去和大母说一声,我们一起走。”
照着时间,如果陆家不出事,现在钱蔺也该在都城太医署就读了。现在晚了一些,时机却正正好。
尤复归往秦王暂住地院子走,钱蔺便向大母告诉。
钱鑫初听惊诧:“世上还有这等好事?历代宗亲犯法之后,圣上一削再削,而今宗室之中王子王孙不过百数,且血脉已远。吴王无子,又无过继传闻,这头收养一个女儿,放到都城中,比之寻常宗室王子也不差什么了。只是……为什么呢?”
周娘子也在一旁,她无论如何都要在今年回京就职尚药局医师,准备和钱蔺同行,相互有个照应。
比起钱鑫年老,周娘子的想法更开阔:“无论缘由,这都是好事。吴王虽然从都城出来,门庭看似暗淡,可圣上和诸王绝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从秦王千里相送便可见一斑。吴王越是沉静,诸王便越是厚待她。说是养女,又不更改姓氏,也不上宗谱,更像是民间的义女。这样对桂娘来说最好,能受人客气,又不至于招人忌恨。”
两人相互一说,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
倒是钱蔺别有担忧:“有所授、必有所求。大王这等人随便给我们一些什么都是难得的,可大王所托,我们却未必能成事。届时桂娘又该如何?”
这点上,钱鑫非常乐观,她拍拍孙儿肩膀,笑呵呵地解释:“你终究还是个孩子,早年也不记事。若是其她几位大王或是王府属官说起来,确实要操心一番,但这可是秦王亲口来问。秦王是诸王中年龄最幼、却最厚道之人了,在体恤妾臣上头,便是素有仁爱名声的吴王也有所不及。秦王绝不至于做出弃车保帅行径。更何况,有些事在你我看来是泼天大事,在她们看来,不过小事一桩,只要秦王不移心,且伤不到我等毫毛。”
钱蔺不能完全理解钱鑫对上面人的盲目信任,但有一点她相当的明白——她们一家人能有今日,全然依托圣上。
放在五十年前,谁能想到朝堂里外全是女人。这样惊天动地伟变,也不过半生而已。有先例在前,又凭什么不去相信如今的诸王呢?
周娘子边笑边摇头:“你们呀确实太年轻,若是放在我们这辈上,莫说是眼能见的好处,就是平白叫我们披甲去拼命,也是甘愿的。”
十几岁的孩子不爱叫人看不起,钱蔺不由地反驳:“那也是尝到甜头了,才肯拼命的。”
“是啊,所以我们称颂圣人之功德,才教你们只要有心,就放心大胆地去。”钱鑫也笑,“这样的胜景百年前没有,百年后未必能见得,你与桂娘若不抓住机遇,耽搁的可不是我们这些老人的前程。”
说完孩子的事,钱鑫就赶孙儿回去收拾行囊,她要和周娘子单独多聊几句。
等人走远了,钱鑫和周娘子好一番叮咛:“孩子有冲劲是好事,可少年人也容易坏事。吴王退了东宫位,诸王又相继成年开府,料想吴王若是头脑清醒,大概是不会再生育后嗣了。如今宫中,王孙两位,一是原楚王、今太子之子扶风郡王,二是端王府王孙。后者血脉太远,远不如前者。不说圣上百年后事,只说今后十年,多半是东宫风头远胜宋王秦王。宋王楚王年轻,行事未必妥帖,你此番与桂娘同行归京,必定受人关注。上司同僚相询,你自己明白。可若是东宫来人,务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周娘子皱眉不语。
钱鑫早将周娘子视为亲子,言语皆是肺腑之言:“吴王与太子生的早,宋王和秦王生下时我都在侧,多年宫廷沉浮,虽然不敢说我对圣上和诸王的了解多深,但有一点是没错的,你我为圣上妾臣,不必考量诸王内心,须记得诸王为圣上之子,诸王为血脉相亲之姊妹,无论何时,我等只当诸王姊妹关爱,且诚实为官、无愧于心。”
皇帝四子:吴王(废太子),太子(楚王),宋王,秦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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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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