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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交友

家里俩兄弟挤兑得再厉害,只要没闹到桂娘脸上,她也只当是无知无觉,只叮嘱林立秋掐着点去收拾了桌子。

东侧并排的两间屋子是孙大郎和孙二郎所住,正好与桂娘、赵二是对面,一开窗就能见到两张青黑的脸。这样的脸色见多了心下不爽利,可真要桂娘去调解,又太厌倦了。

于是,桂娘与赵二回到年前早出晚归的作息,整日在邻家帮衬洒扫,倒也和乐了一段时日。

钱鑫的名气在怀山州这地界越传越广,每日上门的小民难与乡绅相争,偏偏有个陆县令碍着,钱鑫也不好真不许大小州官县官上门。没过几日,小院子除过大门外加了两道偏门,免得官民相冲,闹出火星子来。

街坊邻里的闲事就没有逃脱过王大娘的嘴巴的,砌墙修门那一日王大娘也在,凑在桂娘耳边说话:“前两日你刚好不在的时候,我碰巧见到陆家大郎了,两手空空往这儿来拜见钱大医,走的时候反而坐的马车。哎哟,都说是带走了不少财帛。”

桂娘笑笑,没往下面接话。

论家门,陆家家事轮不到她指摘,论道德,孙二郎好不到哪儿去。

王大娘说了许多,桂娘听了只觉得无趣,无端的有些头疼。这世道说在好转吧,比先前肯定是好的,钱大医的地位身份站出去多叫人艳羡。但钱大医七老八十的人了,便是不缺这一点子财帛,隔三差五地被后辈子孙惦记,也不是乐事。

陆蔺将来会不会也过得这样的日子?

桂娘轻轻叹气。

“你又在想什么,小小年纪就日日操心叹气。”

木门两扇打好,陆蔺就从屋内出来,结清了木工费用,顺带过问桂娘一句。

王大娘惯是厚脸皮的,见人来也没半分背后论人家长短的歉意,点点头打个招呼,跟着看热闹的人一起散了。留下桂娘被陆蔺抓个正着,跟人回屋:“我还能想什么,无非是家里两个又吵架了。邻里邻外近得很,蔺阿姊有没有听见动静?”

“那倒是没有的,隔着好几道屋墙、院墙,哪能轻易传到旁人耳里去。”陆蔺笑着摇头,“谁家都一样,我这儿白天黑夜都有人来的,你住的屋子还是贴近我这一头的,可有听闻过什么?”

说是贴近,陆家的院子有二进门,陆蔺吃住都在后头屋子,再多的病人也在宵禁时间散了,寻常并无动静。

桂娘老老实实地说:“这倒是没有听到过的。”

药县说大也不大,县城就更小,住上一段时日就都熟识了,城内的传闻更是一日入百耳。陆蔺有个陆大郎那样的兄长,大致上猜得到孙家兄弟为的什么吵架,遇上这样的人,谁家都是要吵架的。

陆蔺伸手拍拍桂娘肩膀,拿了茶点劝慰她别上心:“只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便好,总归是不会一辈子杵在眼前的人。”

一转头,陆蔺又在忙着看病了。达官贵人的亲朋来得多也是找钱鑫,陆蔺初出茅庐,再出色也是个没经验的“小医”,来了寻常的病人就她先看着,有把握不准地在往里屋去寻钱鑫。

望闻问切一步也不落下,除了极少时候出门走动两圈,陆蔺素来是一坐一下午,只有手边的茶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嗓音听着比初见时沙哑些。还是极心软的少年人,细心又周到,不厌其烦地与人分说病情。

隔着屏风,桂娘在内,陆蔺在外。桂娘就着陆蔺身边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看了小半个时辰,将一碟子茶点吃尽。

手指摸了个空,桂娘才不自觉地反应过来,噢,已经吃完了。

常来常往的人也不用主家招待,桂娘自觉端着碟子放到茶房,顺带洗净手,忙着去帮抓药。那头陆蔺见过一病人,写下脉案症状并药方,病人拿着两页纸送到这头,两页纸要留底交给钱鑫再查,桂娘帮着抄写一份药方,若是药材齐全,再由人把药包好,再让人带走。

在这个大部分人看不起病的地方,这处小院仿佛善堂,人与人挤着,也都能露个笑脸,好声好气地说话。

*

可惜,人总是要回家的。

可惜,她不姓钱也不姓陆……糟心事总是不停地往外冒啊。

孙二郎浑身是水地从城外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孙主簿正拿着竹条站在庭中、嚷嚷着要人端一盆水来。林立秋小心翼翼地从井里打了水,放在孙主簿脚边,而后立刻窜回厨房,门窗都关的死紧。

老仆见到孙二郎,不等人动作,立刻拿住人,后背双手用麻绳绑住,强压着孙二郎跪在孙主簿跟前。孙主簿气得满脸涨红,说句话的余地也无,一竹条又一竹条抽打在孙二郎背上、肩上,声音清脆。

此刻孙二郎还穿着衣服,呼痛声、喊冤声虽大,孙主簿却打的不爽利,把竹条丢给老仆:“剥了他的衣衫,再取一撮盐来。”

老仆点头哈腰接过竹条放进水盆里浸透了,再从衣襟里取出早就备好的一小包盐,讨好似的、细致地沾满竹条,再殷勤地送进孙主簿手心。老仆再看向孙二郎时已是两样面孔,恶狠狠地、从孙二郎衣襟处直接剖开层层衣衫,露出大半个后背,再按着人头直至贴着地面,磕得额头通红。

院门半掩着,桂娘就站在门口从夹缝中将孙二郎满背鼓起的红痕、再添的血痕、以及另一扇窗门后露出的半幅衣袖尽收眼底。

门没关紧,又在院中教训,这是有意在人前教子呢。

桂娘微微侧头,从袖里递了手巾给赵二,低声说:“妈妈身体不舒坦,我们去蔺阿姊那儿请她再看看吧。”

赵二双眼鼓了包,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窄袖的衣裳擦不干泪,只能歉疚地望桂娘一眼,接过手巾捂在额头,刚好遮了双眼。赵二半靠在桂娘肩头,慢慢挪动脚步,跟着桂娘从新开的小门回到邻家的院子。

晒了一日的药材要收拾,陆蔺带着几个侍从正在清点,见桂娘突然搀扶赵二回来,放下药篓子上前帮着扶住另一手臂。两人对上视线,桂娘微不可查地摇摇头,陆蔺手指按到赵二手腕脉搏,无需多言,已然明了。

陆蔺将赵二安顿在空屋子里歇息,不许赵二哭罢便睡,差人送水送食,抓了一副药熬煮喂下,才叫赵二去睡。赵二是安顿好了,桂娘出屋子抬头一望,天已擦黑,林立秋悄咪咪地来叫她回去吃饭了。

陆蔺要做主留她用饭,桂娘不怎么委婉地推辞:“大人已经生了好大一场气,这个时辰也该气散了。我要是连饭也不回去吃,平白又惹他生气一场,总归要回去的。只是赵妈妈今晚就劳烦蔺阿姊了,这个时辰睡下,应当是一觉到天明的,也无需特意令人关照赵妈妈。”陆蔺也不好再强留她,拿了一贴膏药叫她带回去。

*

晚上这一顿吃的安静,筷子夹菜的动静也能听入耳。桂娘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饭桌上没见孙二郎也不吱声,平平静静地吃饭,装聋作哑。

用完饭,孙主簿擦擦嘴角,和桂娘说:“你等会儿端碗粥去给那个不孝子。”

桂娘应了声出去。或许是老仆吩咐过,林立秋已经用熬好粥温着,见桂娘来,盛出粥米、装了两样小菜放在托盘。

桂娘端起托盘,见林立秋今日似乎有些吓到了,宽慰道:“出不了什么事,阿耶对外向来宽和,你现在去收拾了碗碟,早些家去歇息吧。若是粥食剩多,明日我热一热就能吃用,你晚些来也是一样。”

林立秋谢过,赶着回家去。

*

春日过了大半,天气渐渐热起来,孙二郎浑身湿透也没作下病,因背后淋漓的伤痕,趴在榻间百无聊赖地消磨时间。他见桂娘来,下意识要起身,抽痛着回神,讨好地笑:“妹妹来给我送饭了?”

桂娘将饭食摆在矮几上,又将矮几贴着床头放了,再问他:“敷了药没?是就这样吃,还是我扶你起来吃?”

“没呢。”孙二郎带着委屈抱怨,“午后那阵仗你是没看见,老东西坏得流脓,硬是说要用盐水消过一遭、干布擦过、再上药,动作硬得很,被我骂走了,到现在也没人再来看过我。赵妈妈呢?让她来喂我吃吧,不想动弹。”

桂娘劝他起来自己吃:“那时候我和赵妈妈正巧回来,看见了,她旧病犯了,我扶她去隔壁歇息,眼下人还没醒。粥正温着,阿兄赶紧吃了,等你吃完我给你贴上药,还得想法子回去看看赵妈妈。”

“又犯病了?”孙二郎从没生过大病,以为人能跑能跳就是大好了,这下是真不敢再多说,咬牙忍着痛起来喝粥。

桂娘从袖兜里拿出药贴,双手捂着、揉着,一边和他说话:“到底是犯了什么事?你湿漉漉地回来,又叫阿耶生了那么大的气。”

孙二郎这时候又要脸起来,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桂娘揉开药贴,一字一句地解释:“你不与我说清楚,我要怎么向阿耶处为你开脱,又怎么向赵妈妈替你遮掩?”

一句话戳中孙二郎心中担忧,不得不吐露午后发生的事端:“几家郎君在城外弄了两条画舫来瞧个新鲜,有一长得秀丽的伎人不留神落水了,船上会水的不多,我就扑下水去救人了。”

桂娘不信:“若只是这般情急救人的好事,阿耶是昏了头了才这样罚你。到底还有几样事,里头有没有陆县令家的大郎?你若不说,明日我去问陆家阿姊也是一样,到时候我是再不管你的。”

孙二郎喝完粥,一咬牙交代了:“说是伎人,才是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儿,被强令上船,又被戏弄着跳河,哪里有不救的道理。只是救上来后和人吵嘴几句、打了一架。陆大郎贪色不假,倒不是和我争抢,阿耶何故来打我消气?”

既知道了始末,桂娘好气又好笑,随手将药贴往孙二郎背上抹了:“什么叫‘才十五六岁’,阿兄,你才是十三四岁的人,你倒是去逞英豪了,还逞强到了伎船上与人口角争锋。再说陆大郎,你说他不是与你抢,那就是与旁人争抢伎人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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