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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秋猎

“谢姐姐,我哥说霍哥哥箭法超绝,待会叫他给咱猎几只兔子养着玩玩!”

“箭射兔子上,兔子不就死了么,还怎么玩?”

谢明昭一本正经继续道。

“不如你直接找猎户买两只网住的,今天打下的加餐,回去叫月竹做兔头吃!”

裴清闻言,勒住马,皱眉:“你知道你和嫦娥的差距在哪里吗?”

“自然是她会飞!”

“错!”裴清下马:“嫦娥不会吃兔子!”

“你这个假清高最是讨厌,哪里比得上我是真名士自风流。这会子大嚼荤腥,回来就是锦心绣口!”

裴小妹拴了马绳,笑呵呵挽了谢明昭的手:“哥,也就谢姐姐能治你的嘴!”

裴清敲开霍宅的门,小厮只说霍衡还在房中午睡。

裴小妹早就窜进门,正要隔窗喊时,谢明昭急忙压低声音制止道:“嘘,别进去,你霍哥哥在睡觉!”

“这有什么,喊起来不就行了!”说罢,裴清推门而入,喊道:“快起来!我妹要你给她射兔子。”

谢明昭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只能不满意地斜瞥了裴清一眼。裴清见霍衡已然穿戴整齐从房中走出,不屑道:“你睡不足觉要发怒,霍兄可不似你这般暴虐。”

“他确实是虚火旺,睡得浅,睡不足是要头痛的!”谢明昭瞪了裴清一眼,转又对霍衡笑道:“我开的茶汤喝着可还有效?”

不待霍衡回答,裴清抢道:“你会医术,我怎么不知道?”

“皮毛而已,裴典军不必太过崇拜我!”

“那你凭什么只给他看?”

谢明昭不想理他,转身朝门外走:“人家会夸我神医,你呢?只会处处扫我的兴!”

裴小妹翻身上马:“哥,你也扫我的兴!”

“瞧,亲妹子都这么说。”

“胡说,我若是真扫你的兴,怎么会答应你带你找他猎兔子,又怎会拉下这张脸求这位谢姑奶奶出山陪你玩?要知道你这位谢姑奶奶跟五脊六兽似的。”

谢明昭闻言,将欲上马蹬的动作停滞半空:“什么?”

“姐姐,我哥说你天天躺家里跟脊兽似的镇宅呢!”

谢明昭气急,猛朝裴清坐骑挥了一下马鞭。裴清反应快,急忙紧紧抓了缰绳。

“你这个暴脾气,以后谁敢娶你?”

“哦?那裴郎这张嘴聒噪得紧,又有谁愿意嫁你?”谢明昭突然来了气,看了眼裴小妹,意味深长道:“有个姑娘倒是喜欢,可惜啊!”

裴小妹嗤嗤一笑:“谢姐姐,是我哥配不上月竹姐!”

霍衡在房中本无多少睡意,听谢明昭在窗下小声说话,只觉得心头一暖,又听她这般挂怀自己,又如一泓温柔泉水流淌于心间。上马后又听谢明昭和裴清说笑这般许多,缰绳深深勒进指节。

裴小妹看到霍衡带上的雕弓,两眼一亮:“霍哥哥,今天你教我射猎兔好不好?”

霍衡神色自若,瞥了眼刚刚上马的谢明昭,语调轻松道:“好啊,以前我想教你谢姐姐,可她撇了我不肯学,要去给你哥哥送护膝...”

谢明昭打马跟上,不忿道:“那是月竹缝的,你若是喜欢,她再绣一对,可你偏偏又不要。你这个人真是好生奇怪!难怪你总睡不好,你这个样子,又怎么能睡好?”

说罢,谢明昭又冲裴小妹使了个眼色,已经知道来龙去脉的裴小妹也是掩嘴一笑。

“我也很喜欢月竹姐!”裴小妹挑眉,看了眼霍衡,咯咯一笑:“能做我嫂子是再好不过的!”

霍衡不明所以,又看了眼谢明昭,见她只是抿着嘴角偷笑,心中更加疑惑。

秋阳燥热,银亮的箭簇,明黄的丝带,在日光下映着刺目的光。

裴小妹将猎得的灰兔子小心翼翼放在竹筐中——她初使弓箭,眼见灰兔就要跑远,霍衡帮她一箭射中兔腿。这只灰兔带伤跑不快,因此被小妹下马活捉了去,要留着自己养着玩。裴小妹猎得活兔,心满意足,因此也并不甚在意其余猎物如何,又担心小兔腿伤流血,总要催促着赶紧回家。

裴清并不着急,乐呵呵地清点着猎物。谢明昭并不打猎,只是牵了马在林间慢慢走着,见到好看的叶子就捡拾起来放到荷包里,带给月竹描花样子。等谢明昭回来,裴清与霍衡已经忙活差不多了。

谢明昭看着有飞鸟也有走兽,惊叹:“这,这都是谁打的!”

“这一堆是我的,那一堆是他的!”

谢明昭看着被一箭射穿四目的两对鸽子,瞠目结舌,旋即对霍衡无比崇敬道:“你真厉害!以后若是再射得什么猎物,一定要告诉我,我也为你高兴高兴!”

“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裴清用胳膊肘捣了一下霍衡肩膀:笑道:“可不要被她花言巧语给骗住了!”

“我替霍将军高兴,怎么有妖了?”

裴清背着手,绕至谢明昭身后,得意道:“别人是为霍兄箭术高兴,你只能是想讨要这些野味!”

谢明昭理直气壮:“是又怎么了?你打的少,当然在意,霍将军打了这么多,自然不会吝惜这么一两个。”

裴清被堵得哑口无言,谢明昭看了眼裴清,又得意地促狭一笑:“我家月竹近来心情不好,她喜欢喝鸽子汤...霍将军愿意给么?”

“你若想要,都拿去!”

启程返回时,裴清突然一拍大腿:“殿下还在府里么?”

谢明昭上马:“应该在马球场!殿下昨天说今天要打马球。”

“妹子,殿下前些日子从洛京回来,路上跟我提起要我带你去见见她!那就去马球场吧,正好你不也早就想打球么?”裴清笑嘻嘻道:“放心,这兔子死不了!”

“确实死不了!”谢明昭难得附和,笑道:“月竹做饭好吃,你跟我吃饭的这大半个月,你哥都说你长高了不少。殿下许久不见你,可得叫殿下瞧瞧!”

马球场上,李维桢刚与敏儿打完一场,正在歇息时,见到裴小妹,心中欢愉,当即要求一同再打一场。

谢明昭故意醋道:“小妹一来,殿下心里就没我了。早知她来如此,我可就不来了。”

李维桢笑着拍了拍谢明昭的手:“倒是难得见你吃醋,小妹不过偶尔来一次,你就这样!亏小妹还叫你一声姐姐!”

霍衡脱了外袍,只着了内层窄袖胡服,与裴清一同打了下一场。裴小妹坐在李维桢身边,总也不安生,一会看看竹筐里的灰兔,一会又检视自己球仗,一会又跳起来大喊裴清击球。

裴小妹抽条似的长高,身量高挑,眉眼极是英气俊美,更比裴清更多一丝锐气。李维桢只是满眼含笑看着她,又吩咐侍女端上茶水糕点。

一场毕。

裴小妹急吼吼跑上去诘难裴清为何没有接住最后一球,霍衡看到和裴清有说有笑的裴小妹,抬头再看一眼李维桢身旁空空如也的坐席,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随之轻轻空了,旋即淡淡的失落翻涌上来。

突然后背被轻拍一下,回头看,沉于海底的心忽又浮出水面。

“一转头就不见了你,你去哪里了?”

“我去给你拿衣服了啊!”

裴清按住闹腾的小妹,插嘴道:“他是怕你把他锦袍偷了,不再给他了!”

“你这张嘴!”谢明昭气冲冲:“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你早就因为这张嘴被人打死了,知不知道?”转头又将外袍放霍衡手中,笑道:“不谢我吗?赶紧穿上,仔细扑了冷风,我给你开的那些方子又白干了!”

“她这是怕你以后头疼拉不开弓,没得野味吃了!”

“你心里就不能敞亮些?我就不能医者仁心,德术双馨吗?”

说笑间,李维桢和裴小妹上了第三场。

谢明昭抿嘴一笑,见她们重新上场后便上了二楼,伏在栏杆处,目光紧紧追寻着李维桢的身影。

马球快如流星,扬起的金色偃月球杆在偏西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谢明昭托腮看着,嘴角上扬,神情专注,并未注意到身边有人也上了楼。

“你怎不去打一场?”

谢明昭回头,见是霍衡,继续趴在栏杆上,笑道:“我去了岂不是拖后腿?球场如战场,看殿下这般意气风发、大杀四方,这股子畅快劲我也是能感受到的。”

霍衡微微侧身看了眼球场挥杆的裴清:“难怪,裴典军也是个畅快人。”

谢明昭趴在栏杆上点头:“典军年少有成,性子张扬热烈、说干就干,有血性,有时也够强硬,和他在一块自然畅快!”

谢明昭紧盯着李维桢,看到她马快,抢到了球,攥紧的手忽又松弛了下来,轻轻抓了袖口揩尽手心汗。

谢明昭忽想起“年少有成”四个字不妥,忙抬眼偷觑霍衡,夕阳在他鼻峰处落下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与远处山峦黛影别无二致。

转过身子,倚靠在栏杆处,抬头盯着屋檐处的风铃,轻松道:“不过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最表面的,一个人最吸引人的地方应当是宁静外表下的东西。能从锋芒毕露到静水流深,我会觉得此人必不简单!”

“静水流深!”霍衡细品着谢明昭这四个字,忽然笑了一下,转脸认真注视谢明昭倒映着远处山峦夕光的清凌眼睛。

“难道不是么?”谢明昭低头又看了眼马球场,看着李维桢飞扬的衣裙在浓艳的夕阳下如开到荼蘼的玫瑰,笑道:“怎么说呢,这种热烈就像是一阵狂风,确实令人印象深刻,无法忘却。有人偏爱这种热血张扬,可我不觉得这是最好的。因为我始终觉得,有些东西,有些磋磨,会慢慢沉淀成最高的山,最长的河。”

“风会散,但山河不会。”

这句话悠悠荡荡地飘散在秋风中,霍衡只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却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季节破土而出了。

金乌西坠,球场也渐渐昏暗了,谢明昭探出身子辨认着球场上的双方。不知何处飘来一片枯黄的柳叶,挂在了谢明昭的鬓角。

霍衡不自觉地伸出手要去摘下那片残败枯黄。

谢明昭只觉眉心一凉,霍衡的绸缎袖口拂落额前。

谢明昭微微偏了脸,但李维桢送的白孔雀步摇反将霍衡的衣袖勾了丝。雀尾是无数细若发丝的银丝拧绞在一起的,花纹繁复,才得秋毫毕现之效。而绸丝被勾在其中,越要理反倒缠得愈紧愈深。

谢明昭低头要躲着夕阳,也要躲着渐渐涌上面颊的红霞。

索性,谢明昭将步摇摘了下来,交与霍衡手中。看到霍衡手指间的枯叶,哑口失笑,旋即又戏谑道:“瞧,霍将军龙章凤姿,这孔雀也要跟着霍将军走呢!”

......

兵部尚书荀植不放心李昂的病情,从兵部差人前往西北慰问。时值处暑,李昂强打着精神设宴款待,酒至半酣处,廷尉突然停了酒杯。

“雍王殿下戎马半生,身子强硕,这一病得可是真长啊!”

李昂勉笑道:“是啊,病来如山倒,病区如抽丝。向来康健,这一下来个大的,浑身无力头重脚轻,老天自然是要把以前逃过的病痛给补上啊!”

“雍王殿下远见卓识,所以那殉葬品也是提前给自己备下的喽?”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要咒本王?”

李昂面色一沉,握着杯爵的指节微微泛白,凸起的雕花似要嵌入指腹茧中。

“既然不是提前给自己备下的...”来使慢条斯理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所以,殿下是想造反?”

李昂怒极反笑,似乎要将手中茶盏捏碎,压制着,低声道:“使者醉了,那些器物确是殉葬品,怎能说是造反?”

使者并不惧,幽幽笑道:“殿下纵不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

此言一出,李昂只觉得心头猛然一凉,殿外日光竟如白刃一般刺眼。

这句笑着说出来的话,足以让任何一个希望残存的人刹那间万念俱灰。

仿佛紧绷的弦突然断掉,一直被勒紧的脖颈顷刻间得已喘息。又像是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空一般,被挤压的咯咯作响的筋骨反倒突然松了。

来者一句话,已经顶得上他一万句的辩解——死后臆测的行为都可以被拿来定罪,那还有什么好争辩的呢?

李昂紧握茶盏的手忽地松了,神色又恢复了往常,道:“秋来鹿肥,来使下午同本王一同狩猎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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