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
池子磬突然大声呵斥道,此声别提是离他距离近的行乐了,就连一直坐在木凳上观赏“好戏”的林念也被吓得跳了起来。他捂着胸口平复心情,只想感叹一句,喝酒果然能让人变得胆大不少。
这“畜生”也不知是在骂谁,可无论是浦弦和行乐都变了脸色,毫不意外地都以为池子磬骂的正是自己。
“复活死人可是大逆之道!人死本就不可复生,我们何德何能违背世间规律,漠视一切地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规律?”行乐笑道,“可你们不是一直在做打破规律的事情吗?”
“什么?”
行乐将手缓缓搭在池子磬的胸口,令人意外的是,平日里都十分嫌弃陌生人靠近的池子磬此时却对这位算命先生的触碰无动于衷。
站他身侧的浦弦哑口无言,当下也不知应当做何种反应。
“瞒住亲友偷偷向浊灵请教,你的师父俞放知晓你如此成就应当也能含笑九泉之下了吧?”
池子磬召唤了浊灵?还拜了俞放为师?!
林念急忙凑上前去,试图从行乐的表情中确认那个俞放正是他们都知晓的那位……
“谁说这就是打破规律的事了?少爷行事一向严谨,就算召唤浊灵也只在荒郊野外进行,从没有主动害过人也不可能害到人!”浦弦满脸涨红地解释道,“而且……少爷召唤浊灵归根结底都是为了弄明□□气这回事,我们只是在寻找答案,不是想要通过研究这种东西来将妖邪之术发扬光大……”
“你闭嘴。”行乐出声前,池子磬居然出乎意料地打断道,“研究浊气这事我自己清楚,本来就不该做。”
“……少爷?”
“但我做了,我也就认了。此后如果再有人在我眼皮底下玩弄是非,便逃不过我的眼睛了。”
“明明做了常人无法接受之事,却总是找借口将自己往‘正道’上引呢。不过既然你如此坚持,不如我就换个说法吧?”行乐往前迈了一步,两人几乎要鼻尖贴着鼻尖。“你不想听到宁微顾的原谅吗?”
站在他对面的林念清楚看到池子磬的眼眸在那一瞬间瞪大颤动。
“说不在意,说不怪你,你还真信了啊?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只是惦记着你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面上多少还要顾及着一点情分,说断就断,未免显得自己太过绝情。可你别想当然,她可是刚刚死了男人,底下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娃娃依靠她独自一人支撑,宁家家底再厚也遭不住这晴天霹雳。她宁微顾以前是光鲜靓丽的女中豪杰,如今因为你池子磬的懦弱和退缩,变成了一个远近皆知的凄惨寡妇,从今往后她一个外来女子还有何脸面面对苍崖岭的父老乡亲?”行乐看着池子磬脸色大变倒是来了劲,“可如果你当时出手帮忙,便一定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只要你再机灵一点,安岚就不会失去父亲,宁微顾就不会守寡。你一定要一辈子记得,离安评章最近的明明是你,这里头最有实力的、最被江湖老一辈看好的也是你,可你却不能拿起武器,甚至连保护身边的人都做不到。池子磬啊池子磬,你就扪心自问一下,那个时候察觉到刀风的你,为什么没有回头阻拦刀刃落下啊?”
“你在胡说什么?”浦弦声音发颤着问道,“少爷怎么可能知道?他当时也在被围攻着啊?!”
行乐摇摇头,道:“我听周围的人都说,宁微顾已经在安评章的坟前发誓,终身不再改嫁了。”
池子磬的身子开始跟随着短促而激烈的呼吸剧烈起伏,他低垂着脑袋,额前的碎发被汗液浸湿,扭作一团像面条一样挡住了他的眼睛。这一刻,池子磬的身体看起来仿佛衰老了二十岁,微微佝偻的背脊在摇晃烛火的照射下偏生出了一股沉郁与沧桑之境。池子磬脚下一软,顿时便歪出一个踉跄,这一歪也歪进了林念的心坎里,此时此刻亲身面对着这一或许是一切事件发生的转折点的时刻,他居然开始对着池子磬生出了莫名怜悯与同情的情绪。
原以为池子磬是被逼无奈走了岔路,却没想到起点是源于他个人的反省与自责。
池子磬的反常没停,浦弦停留在他后背的安抚也不敢放下,他动作虽轻柔,可脸上看起来却像是完全吓坏了。
行乐微微一笑,也唯有他能对所有事情一笑了之。他点了点头正欲坐下,池子磬却像是突然梦醒了一般,积极地问道:“那……仙丹……”
“仙丹”二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压着溢出。
“真的可以复活死人吗?”
“当然可以。”行乐停顿片刻随即又补充道,“我行乐所言皆是真理,世上哪有人会不听通晓天地之人传达的话语?你若不信就去道上问问,报我大名行乐,问问到底我的名声如何,又有没有说过假话?”
池子磬朝他缓缓伸出了手。
“少爷?!”
“别叫了,少爷少爷的……”行乐直接打掉了浦弦阻拦的手,“你就只会叫这两字,活得像是只山蜂。”
行乐用纸帕狠狠揉搓着仙丹的表面,像献殷情那般将它交付到了池子磬的手中。
“记住了,一整颗放到安评章的嘴里,不用灌水,它自会融化。等到仙丹全部化作‘仙流’,穿过胸腔涌进到心脏,接纳了仙丹的躯体不但能突破生死,从阎王爷手上抢回小命,从此往后他更是能无病无忧,长命百岁,说不定还能多子多福,子孙儿女遍布天下。”
末了行乐还意犹未尽道:“当然你可别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得先去到安评章的坟前把人家的尸体给挖出来。我想,区区真情实意,宁微顾一定不会拼死阻拦你的吧?”
“少爷,你别听他的!”浦弦无力地拉扯着池子磬的手臂道,“你不会……去挖坟的吧?”
“挖坟这事我们又不是没干过。”
“可那是野狗的坟!”
“我想试试。”池子磬盯着手上的仙丹说道,“如果这小东西真的能复活安评章,我……我也……能重新面对宁宁了。”
“怎么可能呢……恐怕她只会……”
林念扭头看向行乐,对方完全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他已经就此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仙丹已经给了出去,他便不再管对方如何处置,这种洒脱和理所当然让他整个人焕发着轻松愉悦的气息,正与此地的阴郁和焦灼格格不入。眼前行乐正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知在算些什么,嘴里咕哝着说着旁人听不明白的话语,一个高个子反倒装出了幼稚小儿的形象,巨大的反差真要叫人经不住怀疑,现在这位略显幼稚的男子到底同方才咄咄逼人、将人逼入绝路的巧舌者是不是同一个人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细节的?难道你也吃过吗?”林念忍不住对着低头对着手指的行乐喃喃低语道。
虽然他并不认为行乐听得见。
“我想再等等。”一直没有动静的池子磬却突然变了主意,“起码要等到……宁宁离开坟前以后。”
“让你的小仆人寻个借口把那女人支走不就行了?再不济你就打晕她,等她醒来见着活过来的夫君,倒也可以算上个惊喜。”
“这是大事,不是儿戏。”池子磬越发稳重的话语倒是有些醒酒的意思了。“这份力量来得太奇怪,我不能如此草率地将他用在重要的人身上。”
说着他合上手一握,看起来像是要将仙丹好好藏着。
此举让浦弦暂时松了口气,可对面的行乐却一改淡定的作风,眼见着就着急了起来。
“你这人……谈何奇怪?这可是宝相花的果子!哪里来历不明了?这种神花百年才开花一次,果子也要等千年才能寻到一颗,多少人抢破头颅都要得到的‘升仙之物’,你不是都知道的嘛?!”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池子磬道,“才要……才要好好珍惜,小心使用。”
行乐黑下脸道:“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复活安评章,才能求到宁微顾的原谅。”
“我再想想……再想想就一定会有出路。”
临门一脚池子磬却退缩了,这一点明显激怒了行乐。他像猴子一样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接着用整个身子的力气扑上前去,双手拉着池子磬的拳头就要往两侧拉扯!
“要么复活他,要么就还给我!”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里有要回来的道理?”浦弦早已憋了许久,一肚子火便化作手掌的力气,轻轻松松就将行乐推了回去。“你不要胡来,这仙丹怎么用还是我们自己的事。”
行乐眼神在池子磬和浦弦身上不断反复交缠,血气正不断上涌,在他雪白的脖子上宛若血红色的爬山虎。过了很长时间,又似乎只是过了一刹那,行乐微微退让道:“好吧,还有一种方法。是一种保险的方法,他会给你选择和判断的时间。”
池子磬抬眼看他道:“什么办法?”
行乐道:“这仙丹不用放到安评章嘴里了,你吃,你自己吃。”
“少爷本来就活着啊,他吃岂不是……”
“愚钝。”行乐脸色极差着说道,“本来就活着的人当然不会再活过来一次,对于他这种人,吃下去就能拥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他体内的流转会比旁人快上十倍、数十倍。”
“什么意思……”
“让自己功力大涨,也能让别人功力大涨的意思。”行乐快速地说道,好像慢一秒说出这几句话就会要了他的命。“但是!你自己吞下必须还要做一件事,不然你的躯体无法承受蓬勃生长的能量,一下子就会爆体而亡!”
池子磬和浦弦都等着他,等着他接下去的话。
“把你的血滴在仙丹上。”行乐道,“它需要很多很多血,直到血液将它整个浸湿、浸透、你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将它收为己用。”
话音刚落,银光闪过已带走一片血红,池子磬从不在自我牺牲上退步,此刻哪怕让他割肉偿还恐怕他都心甘情愿,如此,区区鲜血又算得了什么?他划破自己的手心,又自虐般地疯狂挤压,期间他面不改色,血流成河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正在流血的人并不是他,眼前的血也不是他的血,他只是在赎罪、只是在交予自己的失误一个答案,当然,还单纯地以为一切是可以弥补,是可以倒回重来的……
他在做的,就是他认为正确的事。
“差不多够了,再等下去,仙丹就要先救你这个死人了。”行乐终于出手阻拦道,“吞下去吧,把仙丹吞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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