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音当余音缭绕三尺而不息,这句极具蛊惑意味的话语也唯独只能让林念一人清醒。池子磬盯着手中的血球,将它放在手上的伤口就像一个长在体外令人作恶的肉瘤。他在三人的注视下缓缓将其塞入口中,在或是激动、不解和不忍的注目下,已被鲜血浸染的温暖很快遍布在唇舌之上。而正如行乐所言,几乎是被口腔包围住的那一刹那,仙丹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力”,化作一摊苦水向喉管内部流淌而去。
吞咽、消化,每一步都能清晰反映着感受,他甚至可以感受到这仙丹已经长出了“手脚”,正粘在他的胃壁上八脚前行。
“噗——咳……”池子磬弯下腰,几乎是抖着身子捂嘴擦道,“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吸住了我的舌头。”
“恭喜你,从此就不是一般人了。”
不知为何,在林念冷静的视角看来,行乐似乎是松了口气。
“你的血也不再是一般的血,它能浇灌枯萎的花,也能救活濒死的人,至于已经死了的安评章嘛……无非就是多喂些你的血进去,复活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池子磬摸着胸口道:“……靠我真的可以吗?”
“不要怀疑你自己。”行乐说道,“我也不是偶然走进这家酒馆的,遇见你们也不是碰巧……但也并非是我选择的你,是这颗仙丹,宝相花的果子选中了你,它用在你身上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少爷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对吗?”浦弦急吼吼追问道。
行乐像没听到他说话一样,弯腰将那柄躺倒在地上的幡旗重新拾起。
“喂,你!”池子磬艰难直起身道,“别再让我碰到你了,这件事不该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行乐朝他笑了笑,转身就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啪嗒。”
一声轻微的脆响被林念捕捉到了耳里,像是两件物体的碰撞声,又像是夏虫被一脚踩烂、碾压成泥的声响。他在瞬间感知到了一些东西,正是那一瞬的灵感与醒悟,让他将视线投向了行乐的腰侧,那里栓着一根黑色的细绳,线头的终点是一颗圆形的木头制品,刚刚那声音便是这小圆东西和幡旗杆子撞在一起而发出的。
小圆东西?
林念震惊道,行乐这挂件居然和花田部落里的百相枯果极其相似。
也就是说,这算命先生不止有一颗“仙丹”,那副将“仙丹”垂挂在自己腰间,得意洋洋、高高在上的样子,仿佛正在迫不及待地向所有人炫耀着——你们或许穷尽一生也不能抓到的宝物,我不但能轻松握在手中,甚至还能视作凡物,随心所欲地挑君赠送。
百年才得见一次宝相花,千年才能采得一颗所谓“仙丹”,原本被人夸赞地神乎其神的“妖物”本该是不可多得的凤毛麟角,却为何在同一人身上就能看见这么多次?
这百相果在二十年前居然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
浦弦后知后觉地追出去,而这位来去匆匆的算命先生早已走远,彻底融入进了黑夜之中。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起点,起初林念还未意识到事态究竟会如何发展,他只是猜测一切大概会因为安评章的死而开始变得混乱,他后来听说的长辈们分崩离析大约也会从现在开始冒出些苗头,却没想到池子磬突然经历了怪事。回到那日他吞下覆满血液的百相果时,据其本人描述是体内真气大涨,更是一时之间在四肢体内飞速乱窜,可难受的同时带来的却是整个躯体的轻盈和放松,就像是被人打过一顿,挨过那阵痛楚之后,又被扔进山间的野泉里,从头到脚地贯彻滋润了一番。
行乐所言似乎并没有假。
可随即带来的却是如抗风骤雨般不断袭来的未知和恐惧,当池子磬的黑色头发逐渐褪下它本应有的颜色,当他每日冲着浦弦大喊大叫,如指使野犬般对其毫无尊严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浦弦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家鸽送信又快又稳,林念站在屋顶之上茫然地发呆,一只灰鸽就好像能看见他似的飞速往他脚边扔了封信。林念没来得及叫住它,见四下无人察觉便干脆拆开读了起来。
这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书信,不过上头盖印的图案他可再熟悉不过了,一小段竹节加上向外延伸的两条竹叶——这正是在他们家利用率不高,却天天抬头就能看见的家徽。
真是意外,这信居然是林汉霄寄的,寄给谁的?寄给池子磬的吗?
林念暗念罪过,打开信纸读了起来。
信上提了两件事,一是解释了林汉霄近段日子消失的缘由。吴笙何和胡怀故迎娶了姐妹花为妻,许是那姐妹情深,便是连妊娠一事都是在差不多的时间。从足月上来看,胡家夫人就要临产,于是一纸飞鸽书信便传到了成家,而此事虽不与林汉霄相关,但他还是颇为担心地一同前往。此信便是来告知这一重要事件,至于收信人是否要亲身前去,便由自己判断。
话到这里,林念都能从字里行间看出自家老爹期盼激动的心情,可后半封信的语气就正经许多,就连下笔的字迹都比前头压重了不少,单从笔锋来看就能品出些严肃的意味。林念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就见这第二件事,提到了安评章的事。宁微顾对安评章的思念、对池子磬突然离开的失落和难过,还有小安岚整日整夜的啼哭,苍崖岭的百姓一致将自己封闭起来的决定……前段日子发生的所有苦难和不幸全都经由林汉霄的文字传递给了池子磬。
信纸的末端有一些粗糙的褶皱,林念用手揉了揉,表面毛糙团成圆形,是泪水滴到上头才会形成的样子。
可这样一封信,现在的池子磬到底能不能读懂其中的意思呢?或者应该先考虑的,是他到底会不会读这一封信……
林念将信纸原封塞了进去,仰手一抬,信便飘飘落了下去。
“少爷!好像是林家寄来的信!”
屋子里头没有传出池子磬的声音,林念猜测他大约是在调息运气,近几日他又比以往暴躁了不少,又总说自己身体里有把火,得每日按时调息才能冷静下去。
他探头往下张望,只见浦弦倒也没有直接进去的打算,他背过身子朝向外头,居然擅自先把信读了起来。
“啊?吴家和胡家都要生了?”浦弦回头看了池子磬一眼,又继续嘟囔道,“原来是要叫少爷过去啊……既然成家那小子也在,要不就让他帮忙看看少爷吧。”
“谁?”
“你叫我吗?少爷?”
“你刚刚说谁在那里?”
“不是在这里,是在灵漾城的吴家。吴家夫人和胡家夫人,就是那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花,她们就快要生了。林少爷说成敛少爷正在往那儿赶,我们也出发吧?正好可以让他看看你的身子……”
“成敛?”
浦弦点头解释道:“对,就是老是喜欢把家规挂在嘴边的那位医师成敛。”
嘭——
一连串的响声莫不是一排家具的倾倒?林念坐在屋顶上听得清清楚楚,不用看也知道被打断静心的池子磬一定又在发着莫名其妙的火气了。多日以来,一直不离不弃随侍左右的浦弦早已习惯了改变后的池子磬,他手都没抖,一纸信攥得紧,居然面不改色地走近了屋内:“少爷,这事急不得,关于身体的事还是得叫专业的人来看看……”
林念翻身跃下,也跟着进了屋。
“啪——”一个巴掌反手甩在浦弦的脸上。
“你在搞什么东西?我怎么可能叫一个仇人来给我看病?”
“……仇人?”浦弦的声线里似乎带着些抖动,“成敛什么时候成为了……您的仇人啊?”
“杀人就得偿命,他是绝对逃不掉的。”
浦弦开始拉扯池子磬的衣袖,不知是运气被打断的副作用还是单纯被陡然而升的那股怨气刺激地上了头,撇开满嘴胡话暂且不提,池子磬整个人似乎一天比一天苍老,眼中布满的红血丝自那日起便没有消失过,如今更是融成了指甲盖大小的血块,远望过去宛若一副血瞳。外衣胡乱地半垂在地上,今早刚被浦弦刮过的胡须又重新长成了毛糙的一片。邋里邋遢的池子磬一脚踩住地上的烂银耳,如发疯般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他的错,没有他,一切都不会发生。”
浦弦靠在角落,茫然地望着自家少爷。
他不懂,可旁观了全程的林念却能清醒地认识到,池子磬在指代的一定是迟夕事件。
在最开始那一刻,如果身为医师的成敛能够帮助到那可怜的三人,持剑的宁微顾便不用背负不存在的罪名了。
怪罪一个想要给予帮助的人,却漠然忽视那些散布谣言、颠倒是非的元凶,起码不是江湖上唯走正道的侠士所能做出来的假设。以往如此结论会被所有人唾弃,就连浦弦也一直高看不起,可情况颠倒,所倚靠的立场一旦转变,人的正义之心便会随之发生偏移。
“那我们偷偷去找他!”浦弦打起精神说道,“当然……要等他先来治好少爷,然后我们再……”
听在耳朵里的林念忍不住对浦弦表示了哀叹。
“杀了他。”池子磬道,“我的判断绝不会有错。”
“可……可以,但我们还是要好好说话,先把来龙去脉解释通,再……”
池子磬回头瞪着他,这眼神从来只对不怀好意的陌生人用过,可从来不会用在自家兄弟身上,这一看就能使人寒心一半。“杀人用不着预告。”池子磬凶狠地下了结论,“你不再站在我这一边了。”
浦弦咯噔一下,这句话的震撼程度甚至没能让他快速地做出回话。
“我又说中了。”
下一秒,池子磬面上略有松动,可随即抬起的手刀却重重落在了浦弦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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