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林汉霄又往他脸上挥去一拳,浦弦脑袋一侧,混着血水吐出了一颗断牙。
“我把你们当家人,我以为我们臭味相投,可你们脑袋里居然整天在想着这样的东西?!”林汉霄哑着嗓子撕扯道,“你以为我把你们扔下就是抛弃你们了?你以为我制造‘围栏’就是要让你们自生自灭?你们把我的好心扔在地上踩得稀碎,居然还要一路寻来找我报复?浦弦,我看你就是个祸星灾星,你所到之处只会促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就连你自己也一样……”
浦弦听到这句瞳孔微缩,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地方证明了他在听,而且听得十分认真。
“……池子磬救你给你一个家,这个家到头来还是毁在了你的手中!”
“爹!”
起初林汉霄没理,过了会儿居然又有人叫他。
“少爷!”
被打断的林汉霄悲痛中带了点焦躁,转头厉声回应:“什么事?”
那头的林念手指着花大嘴的方向,慌乱道:“它又要活了!”
像是为了配合林念所说的话,受到血雨影响而呆滞着的花大嘴突然明显地抽了抽嘴巴。原本覆盖在白色躯体上的血色污垢正在像吞噬秃头老头的术法一样,缓慢将血液吸收进去,它仿佛一滩遭人厌弃与恐惧的沼泽,即便需要时间适应,也终能将一切外来的异物吞噬殆尽。见此,林汉霄暂且扔下浦弦,急忙冲到花大嘴旁边将已经陷入了大半部分的苍茫剑用力拔了出来。
银色的剑身隐隐有些发黑,林汉霄试着将真气渡到上头,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怪异感觉才消散了下去。
除了方才他自己释放出去的浊气,总觉得剑身上还被缠绕了些其他的东西。
白色的蒸汽从花大嘴躯体上看不见的气孔中四散而出,尸体的臭味在它口中发酵升腾,让毫无准备赶着凑热闹的村民又倒下了一大片。无论何时都最惹人瞩目的大嘴渐渐有了闭拢的趋势,就算秃头老头真有那么大本事,他的鲜血也并非被神化的那样,真的就能阻拦花妖的破坏。
想到这里林汉霄又狠狠回头瞪着浦弦,后者仰头望着天空,却只见到了遮挡蓝天的土色崖壁。
“少爷,我说过的那个!”林念双手圈在唇边,大声吼着自己的意见。
林汉霄在同一时刻认同地点了点头。
空手搬运楼阁怎么想都不太现实,于是林汉霄重新在周身运起浊气。冷静下来看,或许浊气就是最能吸引住花大嘴的东西,即便还不能完全搞懂其中的逻辑,但在此时此刻,能派上用处便也足够了。
浊气的波动逐渐缠绕在花大嘴周围,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花大嘴更快地从呆滞中清醒了过来。
“很好,跟我来……”
林汉霄调转着脚步往建立了楼阁的悬崖处飞去,身后的花大嘴抖了抖并不存在的叶子,张着还不能合拢的嘴巴就要将猎物吞入口中。身下的藤蔓挺立着不断伸长,终于开始探出脖子追寻着将临嘴边的盛宴。花大嘴故技重施,还未追上多久便开始朝着体内吸气,林汉霄的动作有那么一瞬的停滞,而仅仅也只是那一秒,他挥着袖子重新向前飞去,好像身后巨物的喘息丝毫不能对身经百战的他产生任何的影响。
林汉霄落在楼阁之上,而花大嘴的藤蔓已经伸出了老长,那些仍旧四散而开的蒸汽让它更像是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真正野兽,喘息之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盘中餐,仿佛对这一切胜券在握。
仰头的时间在想些什么,视线触及之处真的能看透怪物体内的本尊吗?林汉霄没有给人留下思考的时间,他勾勾手指引着花大嘴张嘴咬下,又在即将吞噬殆尽闭上嘴唇的一瞬间,从那未及并拢的唇缝了溜了出来。
实际上对于对比下身材渺小的人类而言,或许自由出入花大嘴变成了一件轻而易举的尝试。凸出的崖壁被花大嘴沉重的身躯压得粉碎,误食了楼阁的怪物压根合不拢嘴巴,那些棱角和瓦片全都在皮肉之上烙印出本来的样子。只进不出的贪食者根本不知道如何吐出,它抽搐着藤蔓,扭动的模样传递着痛苦的讯号,落石在它身侧不断翻滚,而就像是孩童出于筑巢心理那般,花大嘴居然就这样利用掉落下来的碎石为自己建造起了一道守护与隔绝之墙。
那便是林念在二十年后拜访此地时看到的——那道能将花大嘴与萍水村安全隔开的巨石之阵。
原来其诞生之初并非是为了保护萍水村的村民,而是花大嘴被人痛击一顿过后,自愿竖起保护自身的高墙。
换句话说……原来是被打怕了呀……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林汉霄落在林念身旁时神情自若,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猜想。“暂时阻止了危险的情况,至于要不要杀死……我可不想再被普通人记仇了,就随便大家决定吧……”
“那花大嘴究竟是好是坏呢?”
“在于人的判断罢了。”
阿缘痛苦地捂着空洞的双眼呢喃着,老头的血被他瞳孔吸收之后,他居然出人意料地没有受到花大嘴的几番毒气影响,如今倒也成了在场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普通人了。
“对了,刚刚叫我‘爹’的……是你?”
林念呛了一下,道:“不是我,是阿游。”
萧游闻声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果然如此,我想你怎么会这么叫我,真是吓我一跳。”林汉霄看上去像是松了口气,“不过这就是父子吧,有时候看你们走在一起就连背影也觉得一模一样,没想到就连声音也差不多……”
“大哥哥……大哥哥不见了!”
林汉霄同林念异口同声道:“什么?”
“我一直盯着的。”萧游道,“就在刚刚,他突然间就消失在了那里。”
“坏了!”两人对视一样,冲着浦弦最后倒下的地方奔跑而去。
之后的场景成为了困扰林念三年之久的噩梦。
小时侯的他对失去重要的人并没有什么概念,等长大了一些也对生命中本应存在着的缺失没有什么具象的感受。人们只会为了本应有而失去的东西悲伤,那么如果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曾拥有过呢?
林念看着林汉霄嚎啕大哭的模样,直到自己的眼角微微发热,才总算从中捕捉到了些许共情。
就在今天,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没人会料到浦弦的突然失踪其实有着更大的企图,等回过神来时,从“围栏”中一起脱出的池子磬同浦弦一起守在了一具尸体旁边。围剿花大嘴的时候艳阳高照,遇到仇敌时却变成了阴雨绵绵。绵密的雨滴子在倒映着悲剧的地面上落下,浦弦与池子磬背对背站立着,而前者的表情似乎在反驳着林汉霄不久前才刚刚挑衅说过的话……
我不会有家人,你,也不会有家人。
“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浦弦不带情绪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是意外?怎么可能是意外呢?林念捏紧着自己的拳头,明明只是小雨,却仿佛已经将他冲刷地全身冰冷。浦弦明明是靠着通传阵法传送到池子磬身边的,他们顺着那一道似有若无、根本没有掩藏好的气息像只家畜一样皱着鼻子摸索着寻找过来,却绝对没想到自己的老窝居然被端了。他一定是觉得无理极了,才会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你们……”林汉霄几乎泣不成声,红肿的双眼仍旧不敢相信地盯着地上的身体,可那悬挂在剑首尾端的红色编绳分明就是今早自己亲手挂上去的那一串,即使他再怎么不想承认,多年相处的熟悉之人,即便是换了一副皮囊也能一眼分辨出来。
林汉霄冲上前去,碍事的浦弦侧身一躲,居然主动为他让了位置。
小紫姑娘面朝下趴在血水之上,一柄铁剑自天上而下,贯穿了腰腹。伤口处呈现着一道十字交叉的刀口,那无疑是在同一位置捅了两下才能造成的伤势。
“子磬……我真的没想到会是你……”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家少爷的路?”浦弦伤势虽重,此时却在林汉霄面前气势汹汹。“你林汉霄调教无方,居然让一届女流之辈充当拦路虎。就真以为自己的水平能与曾经的北村之师相抗衡了吗?”
“子磬!你若是对我有恨,那恨便只限于我二人之间,难道浊气袭身,就能完全把你的人格都给替换掉了吗?”林汉霄冲着那人的背影怒吼,那最后一丝的兄弟情消逝殆尽,“我居然还妄想你能回到从前,我这个老实人可真是可笑啊!”
“那你又如何?!”浦弦横身隔绝了他的视线,咧着嘴狂笑道,“所有人都在失去,唯独你一人赚得盆满钵满,既然你们是定下生死同命的朋友,凭什么只有你得到圆满?”
“这就是你的方式?”林汉霄咬牙盯着他们,林念很想上去安抚一下父亲,可如今连他自己也是难以把持着淡定走过去的心情。“这就是你们的方式?”林汉霄狠绝地重复着这句话道,“那告诉我,下一个是谁?是轮到了我儿子,还是你要直接杀了我?”
浦弦被林汉霄从未外露过的杀气吓了一跳,他控制不住地后撤一步,摇晃了几下才惊觉自己失态站定。可林汉霄并没有将炮火集中于他的打算,他只是伸手一推浦弦,后者就如同被射中的野兔那般,慌乱地倒在了地上。
“池子磬,给我点反应。”林汉霄站在他身后说道。
“你别碰少爷!”
浦弦踉跄着奔上前去,林汉霄正是怒火攻心的时候,反手就往他脸上掴了一掌。这一掌几乎用上了十成之力,浦弦的侧脸顷刻间就肿起了五指红痕,随后林汉霄的铁拳化作比这更为强烈的雨势落下,他撕扯着浦弦的衣服,不断在他全身落下青痕,挨打的人毫无还手之力,全身布满的伤痛或许是他这辈子遭受过的最为严重的施虐。
单方面的压制使得浦弦的喉管不断涌出鲜血。林汉霄打了一通狠狠喘气,半坐在浦弦身上时又将视线投向了浦弦的右手。
浦弦下意识抽搐了一下,可林汉霄随即捏住了他的手腕,苍茫剑迎着雨势像是黑白无常的割命镰刀,待其挥下之时,就会成为与这世间挥别之日。
那道站在原地的背影显得宽厚仁慈,可实际并非真正拥有着慈悲之心,才能放任虐打在自己身边发生。
“你就是用这只手传送到这里的吧?”林汉霄反手捏着剑柄说道,“你学的很快,可有一点我还没有教给你。希望你记住——比起会让人觉得花里胡俏的术法,有时候还是手持宝剑手刃对方才更为痛快。”
浦弦还未揣摩明白对方的意思,就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三指被扭曲到一个怪异的弧度,骨头断裂的痛楚还未来得及让他尖叫出声,下一秒皮肉分离、彻底分为两节的指骨就被林汉霄残暴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比起我失去的,你失去的东西根本算不得什么。”
林念呆滞地看着林汉霄往池子磬而去,他跪在地上握着小紫姑娘冷下去的手,眼神用力地要将母亲最后的样子刻画在心里。留在这里的他做不了什么,对过去的悲剧更是无力阻止。林汉霄的脚步声坚定向前,而他只能颤抖着抬起身,将母亲死不瞑目的眼皮轻轻盖了下去。
“我要杀了你。”林汉霄露着青面獠牙不断重复着一句话,“我要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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